第65章

白玉露, 又或者現在應該叫她王葉林了，拿了兩個簡陋的密閉紙盒子下來。

等她坐在沙發前將紙盒打開，姬青虞才發現那是兩件薄如蟬翼的衣服, 一件青, 一件白。

王葉林指著青色的那件對姬青虞道：“這是給你的。”

“伊萊大學馬上就要開學了吧？聽說你們神明大學的學生讀書期間都會被派出去做任務, 有的還會很危險, 你的情況特殊，自創神明者都是名聲遠大於實力, 一旦出去執行任務, 容易成為某些人的首要敵對目標。這種時候, 你要記住, 凡事讓一步，遇事忍一步。你是夏族, 你天生就會遭受比彆人更多的注目和更多的不平，你不可能和所有人作對，所以, 小事則忍, 大利則爭，保全自己和獲得實際利益比什麼都重要。

這是一件具備隱身效果的衣服, 使用時懼水火，但是穿上去之後可以直接融入你的血肉神力當中，隻有發揮作用時才會外顯, 而且不會消耗你的神力。你回去之後就將之穿上，融入神力和一滴你的血，以後除非損毀都不要再脫下。一旦遇到險情，我希望你聰明一點，知道逃跑, 你和我不一樣，隻有你活著，夏族才會有以後。”

她又指著另一件白色的衣服：“這是給大椿的。大椿來了鯨雲市，我一直沒有辦法去見他，他很著急，你替我去見他一面，告訴他，我很安全，隻是秘密地有了戀人，所以不再方便和他聯係以免被戀人誤會。過去的事我不想再提，我有了新的生活和新的人生，不想再奔波了，讓他祝我幸福，不要再來找我了。”

她一邊說著，一邊用手在衣服順滑的表面輕輕撫過，眼裡帶著一絲笑：“這件是具有防禦力的護甲，關鍵時刻可以接下高階聆聽者的最強一擊——我本來想把這件給你的，但是想想，以你現在的處境和地位，明面上不會遇到任何敢直接威脅你生命的敵人，與其用這樣一件護甲，不如防一防暗處的敵人。你已經知道你會有哪些敵人了嗎？”

姬青虞知道，但是她對王葉林搖頭。

她的眼眶泛酸，望著臉色從容又釋懷的王葉林，仿佛看見一個即將為所愛的同胞奔赴地獄的人。

她不敢叫自己落淚，也不敢叫自己露出怯弱，但是她已經知道了，這是最後一次，最後一次，王葉林像家長，像姐姐一樣，教導她要怎麼繼續走下去。

也是第一次，王葉林的語氣這麼溫柔，讓她想到自己的媽媽。

“你怎麼還是這麼笨呢，叫我怎麼放心。”王葉林果然笑了，她想像往常那樣，伸手敲一下姬青虞的腦袋，卻在手抬到一半時看到了自己這具身體的手臂上剛剛留下的針孔。

她像是被燙了一下，又慢慢把手放了下來。

她的臉上仍然維持著笑，若無其事道：“你注意到了嗎？網上現在開始有人在罵你了，動作整齊劃一，也有的十分真情實感，痛批你的每一寸皮膚——這個在我們娛樂圈其實挺常見，大家也更熟悉，就是明星黑粉嘛，各種來源都有。但是你的處境比我更加危險，我的曝光隻不過是搶了彆人的粉絲，你的出風頭，卻是在搶人家的信仰。某種程度上而言，我們娛樂圈也是這個世界局勢的縮影，一樣都在搶曝光量，一樣都在搶路人粉絲。

這個世界上的人是有限的，對很多野神甚至是正神而言，你的神明信徒每多一個，就代表著他們的神明弱一分，從前你太過弱小，影響不到彆人的利益，自然沒有人來找你，可你現在，已經能動到一部分人的蛋糕了，未來還會動得更多，現在隻是罵你，以後就不知道是什麼了。你要小心。一旦離開學校的保護範圍，有事沒事多隱身，知道嗎？”

姬青虞乖巧地點頭，像從前一樣：“我知道，我都知道。”

王葉林笑了笑，用那張陌生的臉。她說：“那我就放心了。”

說完這些，王葉林就真的要送姬青虞走了，姬青虞忍了再久的眼淚，這個時候也忍不住淚如雨下，她拉著王葉林瘦的隻剩一把骨頭的手，哭得像個傻子：“真的沒有法子了嗎？不要我們找你，你以後再遇到危險怎麼辦？”

從前的時候，姬青虞的實力還太弱，一直感受不到王葉林的修為，但是自從王葉林變成了白玉露，她已經能感受到對方的修為了——隻是三.級信徒，肯定連中期都不到。

她這樣子的修為，卻遊走在幾大聖子之間，又被下了這樣可怕的藥，姬青虞不相信她接近那些人真的隻是為了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

但是王葉林卻搖頭：“彆的你都可以擔心，唯一不用擔心的就是我的安全。我這樣珍貴又好用的工具，上的保險都是天價，主人怎麼可能舍得讓我輕易損毀呢。快去吧，比起我的安全，我更擔心你們。我再強調一遍，不要來找我，也不要提起我。你今晚能安全闖進來簡直是走了大運，正好碰上我的藥癮發作時間，所以彆墅隻有醫生在，要是換個時間，你一個三.級信徒，都不過人家一口吃的。快走，快走——”

姬青虞滿腹心事地將飛車開出了彆墅。

臨行前，她還是勸王葉林，如果遇到什麼困難一定要找自己，自己沒有她想的那麼脆弱，又告知王葉林自己和智慧係的暗中聯係，讓她遇事可以直接到智慧係旗下的幾大集團門店給自己留紙質信，因為她在這些集團都有超高權限，人工智能會替自己傳達信物並保證不被泄密。

最後，姬青虞取消了之前的【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的技能效果。她可不希望王葉林根本不記得自己來過。

從王葉林那裡離開後，姬青虞再次聯係上了大椿。

她和大椿都知道對方來了伊萊星，但是還沒見過面。兩人在神明直播間裡簡單說了幾句，最後約在姬青虞開學前一天，在鯨雲市隔壁市的一個沒有監控和機器人的貧民窟鬨市見面。

第一次在現實見面，大椿的真實樣子讓姬青虞吃了一驚。

一直以來，因為大椿一直是用神明直播間的模板身體，平時表現得又比較耐心博學，姬青虞都腦補對方是一個斯斯文文有點瘦弱的中年人模樣。

但是實際上，大椿竟然是一個看起來隻有三十出頭的青年模樣，一頭紅發，滿臉紋身直入後頸，穿著一件長袖體恤，黑褲子，一身社會大哥氣息，走在充斥著混混和遊蕩者的夏族人鬨市裡，沒有任何違和感。

倒是姬青虞穿著運動服，站在這裡像是個被拐賣的無知少年，好在她還特意背了個鼓鼓囊囊包，戴著厚厚的眼鏡，仔細想想，也能腦補出一段符合人設的失足少年的故事。

兩人選了一家客人不多的餐館，開了個包廂進門就把門關上，看上去更符合人設了（不是），餐館老板見慣了這種做見不得人交易的失足夏族青年，都懶得多給一個眼神。

這是姬青虞第一次見大椿，卻不是大椿第一次見姬青虞，見她還特地戴個蠢笨的厚眼鏡，大椿笑了笑：“你這古董眼鏡哪裡淘來的，也真是難為你了。伊萊星沒人用這個，下次彆戴了，看著反而更顯眼，讓人加深印象。”

姬青虞“啊”一聲，趕緊把眼睛摘了。

一點寒暄過後，姬青虞說出了她這次約大椿出來的目的。

“我見到白玉露了。”

大椿忍不住站了起來，一隻手抓住了桌子。

“她秘密戀愛了，前段時間失聯就是因為和對方在一起，不方便和我們聯係。她讓我告訴你，她過得很好，很安全，以後不用再擔心她了，她也想和過去做個切割，希望你祝她幸福，以後不要再去找她。”

大椿聽完這些話，就面無表情地看著姬青虞。

老實說，他這副社會大哥的打扮還挺有壓迫感的，看的姬青虞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她趕緊拿出王葉林給的衣服：“這是她讓我給你的，是件防禦甲，可以承受高階聆聽者的全力一擊。她讓你穿好，嗯，衣服的其他介紹她也沒說，你會用嗎？”

大椿默不作聲地接過衣服，先說了句“謝謝”，接著說“會用，穿慣了的”。

姬青虞一聽就知道這話裡有故事，但是王葉林現在危險的處境讓她無暇吃瓜，更不想刺激大椿，隻好裝作一隻呆頭鵝，看見大椿拿著衣服看，看著看著就開始掉眼淚。

包廂裡一片死寂，隻有眼淚掉在衣服上細微到幾乎聽不見的聲音。

姬青虞看著這樣的大椿，不知該說什麼是好。

談戀愛這種事，她可沒經驗啊！怎麼安慰是個好！

姬青虞絞儘腦汁，想了又想，最後憋出一句：“你吃點啥？”

轉移話題總行了吧？

但是大椿抬起頭來，問她：“她讓你告訴我不要去見她的？”

姬青虞謹小慎微地點頭。

大椿也點點頭，又問：“她……看起來還好嗎？”

姬青虞垂著眼簾不敢看他，再次點頭。

“她不想管灰星的事了？”

這個王葉林沒教，但是姬青虞急中生智：“她說有了我就放心了。她累了這麼多年，遇見了對她好的人，想休息一下也是人之常情。”

大椿深深地看姬青虞一眼。

這些話，他沒全信。

但是既然姬青虞站在了這裡，那王葉林應該是沒事了，而且有姬青虞和她聯係，至少王葉林遇事也有個照應。

“既然她不讓我找她，那我以後會避開她的。”大椿這麼說著，重新坐好，拿起了菜單。

“隨便點點什麼吧。”他說。

姬青虞有點不安地拿過菜單，胡亂點了幾個菜，等服務員把菜端上來，她才看著大椿，試探著問：“為什麼是避開她？你也會留在伊萊星嗎？”

大椿點了點頭，看姬青虞一眼，笑了笑：“你是不是一直好奇我是乾什麼的？”

姬青虞老實點頭。

“這些事，以前不說，一是沒必要，二也是怕嚇著你。”大椿點點自己臉上的紋身：“我是某個貴族家養的死士，負責替他們乾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姬青虞瞪大了眼睛。

“我接了任務，接下來會留在伊萊星。你們大學有的任務也會在伊萊星做吧？你以後可能會在伊萊星做任務的時候見到我，所以我先打個招呼，到時候彆被嚇到，也彆和我相認。不管我在做什麼，把我當做陌生人就好，你是怎麼對其他陌生人的，就怎麼對我，知道了嗎？”

姬青虞腦袋發昏地點頭，她來伊萊星這一趟，短短幾天，得到的信息比過去一年都多。

說完這些，大椿又道：“我還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姬青虞趕緊道：“你說，我力所能及的都會儘力幫你的，你和王葉林都是我的家人。”

大椿笑笑：“哪有這麼嚴重。我是要你替我保密，不要告訴王葉林，或者你叫她白玉露也行，不要讓她知道，我留在了伊萊星。事後她問你，你就說，我拿了衣服就離開了。”

想到自己正在扯的另一樁大謊，姬青虞艱難地扯了扯嘴角：“這樣恐怕不太好吧？”

“沒什麼不好的。我隻是不想讓她擔心而已。能留在伊萊星，離她近一點，我自己也放心。哦，你放心，我不會去打擾她的。她說了不讓我去，我就不會去。”

姬青虞看著大椿，一陣牙酸。

現在倒好，她既要幫著王葉林瞞大椿，又要幫大椿瞞王葉林，偏偏兩邊都是為對方著想，尤其是王葉林那裡……這叫什麼事啊！

她呼出一口氣，點頭：“好吧。”

也許，讓大椿留下來，對她，對王葉林，對大椿，都好。

一起在小餐館裡吃完一頓食不知味的飯菜，兩人在此告彆，各自走向不同方向的遠方。

隔天，伊萊大學的開學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