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無師看他無辜的樣子, 笑了一聲，細細把人指縫裡沾上的鮮血也擦乾淨了，看著重新恢複瑩潤潔白的指尖, 這才滿意地扔掉了那塊手帕。

帕子還未落地就燃起了黑焰, 林儀逸死死盯著兩人牽著的手，掌心幾乎將手掌切成兩半的傷口疼得不行。

契成。

為什麼契約成了。

憑什麼！

他轉頭看了一眼已經目瞪口呆的孟家家主, 轉回來時, 忽然落下眼淚來, 哀切地看著孟無師：“孟無師，你認錯了嗎？我才是你等的那個人，我也等了你這麼久啊。”

林儀逸眼睛裡盈滿了淚水，幾乎要落下，楚楚可憐盯著人的樣子看起來分外動人。

連999都覺得, 在某一瞬間他的神態的確像極了010。

唯一不同的就是, 010根本不懂痛苦, 做不出這種反應。

孟無師垂下眸, 細細感受著咒印的鬆動。

被孟家掌控這幾百年，他渾渾噩噩，滿心都是冷的, 也不曾回憶以前的事。

最近靠近林異, 生前的記憶像是流水一樣。

他看見自己每日夢見那些零碎的畫面, 醒來後就覺得恍若隔世, 記不清自己夢見了什麼, 反而覺得林異更加可憐可愛。

他此時看著面前人的樣子, 腦海中便自然而然地浮現了林異哭的樣子，一對比，林儀逸實在是個拙劣的模仿者。

“故作姿態。”孟無師語氣很冷。

自己生前死後, 都看過無數個這樣的模仿者在自己的面前的落淚。

孟無師幾乎是嗤笑著俯下身，伸手捏住這人的下巴，輕輕端詳了一會兒，一直到這人眼裡重新燃起了希望的光芒，才漫不經心地鬆開手。

他的聲音裡帶著厲鬼喜愛玩弄人心的惡意，輕蔑地問：“你也配？”

“覬覦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想依靠普通人的身體闖入玄門有一席之地，用的就是這種醃臢手段。以前的林家好歹有幾個撐得起門面的，現在都是這種貨色嗎？”

看著面前人的臉色逐漸蒼白，孟無師的話無疑戳中了他的痛處，林家本家已經天賦平平，如果不是孟家的扶持，早就淪落到普通門第了。

他開口道：“如果你回到我身邊，林家很快會崛起！我也會對你好！”

孟無師鬆開了手。

他淡淡道：“荒謬。”

身後的林儀逸崩潰地尖叫道：“我才是，他是冒牌貨，回來，回來！你會後悔的！！”

孟無師充耳不聞，他厭煩地看了林儀逸一眼，甚至覺得有些聒噪。

林儀逸猛地撲過來拽住了他寬大的袖袍。

他滿臉淚痕，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求你了，和我回去好不好？你和我呆一呆，就知道我的好了，我不介意他的存在——”

孟無師身後忽然探出一個腦袋，林儀逸祈求的話斷在半路。

蒙010眼睛的那團陰氣不知道什麼時候散了，他看了看林儀逸，又看看孟無師。

孟無師的袖袍霎時間散成一團霧氣，林儀逸抓了個空，一頭栽倒在了地上。

010緩慢地說：“可是我介意哦。”

孟無師眼底掠過一絲極淺淡的笑意。

林儀逸臉色蒼白。

孟家家主扶住了要暈倒的林儀逸，低著頭不敢看孟無師。

咒印已經解開了大半，等林儀逸簽好契約，就把孟冬獻祭了，轉換成一個新的咒印。

可是現在的情況讓他壓力倍增。

孟家家主腦門上冒出薄汗，渾身緊繃，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什麼反應，光是孟無師投來的視線就讓他壓力倍增了。

解開咒印的血還差一些，可是把這位孟家的人放乾了也不夠。

孟無師懶懶地掃了孟冬一眼。

孟冬強調：“我這種八竿子打不著的孟家人，得把血放光才行。”

孟無師道：“之前你不是說，五百年前是一家？”

這是第一次招筆仙時說的話。

孟冬無語，他直接往林異身後躲了躲，說：“林異，你管管。”

他之前還疑心孟無師和孟家的矛盾會危害到林異，此時看了孟無師對林異的偏愛，倒是讓自己安全了些。

010看看孟冬，伸手把他藏到了身後，明明遮擋不住，還一本正經地對孟無師說：“看不見啦，沒有人了。”

孟無師目光在孟冬身上停了一瞬，嘴角勾起一抹笑，很喜歡見010這樣撒野的樣子。

他說：“好，沒有了。”

簡直是明晃晃的自欺欺人。

林儀逸坐在地上嫉恨地看著他，厲鬼不是這麼好對付的生物，無非是鑽了自己契約的空子，現在就故意做這種癡傻的事情。

【反派值+10。】

010一愣，扭頭和坐在地上的林儀逸對上了視線。

林儀逸臉上還帶著淚痕，可是目光中的恨意卻是毫不遮掩。

010被他盯著，有點迷茫。

999：【林儀逸覺得，自己都已經付出了這麼多，哭得這麼慘了，孟無師甚至沒有對他有半點心軟，現在恨意都轉移到了你的身上。】

010有點茫然：【為什麼不恨孟無師？】

999：【可能是你比較弱。】

010難以置信，可是林儀逸的目光確實一直死死釘在自己身上，一下都不曾移動。

010揉揉眼睛，不知道揉到了哪裡，慢吞吞地開口了。

“我也可以哭的哦。”

林儀逸一愣，不知道他這話是什麼意思，倒是孟無師覺得不妙。

010的小觸手在感官係統裡劈裡啪啦亂打一通，終於找到了控製淚腺的按鈕，非常大方地一拍。

孟無師瞳孔一縮，就看見面前人眼淚像是不要錢一樣往外掉，很快就哭得睫毛濕透，可憐巴巴地黏在一起。

他手忙腳亂地上前給人擦眼淚，看這人怎麼也止不住，慌了手腳。

“你跟他比這個乾什麼！？”

他的語氣裡又驚又怒，010慢吞吞地抬頭看了他一眼，眼角都哭紅了。

被他這樣盯著，孟無師立刻放緩了語氣：“不和他比。”

“好愛凶我，”010自言自語地嘀咕，“那我還要哭。”

孟無師：？！！

他無奈又好笑，眼前人果然沒停下，低下頭淚珠子就跟不要錢似得往下墜。

孟無師俯下身，指尖細細地把這人眼角的淚擦乾了，眼見著淚珠還在不斷往外冒，有點心疼了。

他捏住這人的下巴晃了晃：“不哭了。”

010哭得眼睛發酸，鼻頭都紅紅的。

他在數據庫裡開始亂翻停止的按鈕，整個數據庫都被翻得亂七八糟。

孟無師見他還不停，眼睛又哭得有點腫，手指在這人眼尾一觸即逝。

010眼睛上傳來一陣涼意，他哭得發紅的眼睛感到一陣舒服。

孟無師無奈道：“我的鬼力隻能這麼用了，還哭？”

010找到了那個按鈕，他猶豫了一會兒，覺得剛剛孟無師碰得很舒服，可是流了很久的眼淚，眼睛又很痛。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遺憾地把按鈕“啪”地又關上了。

他小聲說：“不哭了。”

孟無師這才鬆了口氣。

他帶著010往屋外走，快要走出房門的時候，淡淡地抬了下眼皮，慢條斯理地抬手捂住了010的耳朵。

孟冬被他眼底掠過的怨氣一驚。

下一秒，林儀逸陡然發出一聲慘叫，眼眶流下兩行血淚來，疼痛難忍地在地上翻滾起來。

孟無師說：“再這麼看他，眼珠子就彆要了。”

林儀逸渾身發抖，抓住了攙扶著他的孟家家主。

010迷茫地抓住了他的手，像是聽見了什麼叫聲，可是下一瞬就統統消失了。

他明白自己是離開祠堂了，疑惑道：“那你的身體呢？”

孟無師讓這人抬腳再跨過一個門檻，淡聲道：“不急，之後等著孟家再派人進來。”

不放這兩個人出去，孟家就得源源不斷地派人進來，不愁血不夠。

孟無師想著，嘴角帶上了一抹笑意。

況且，咒印隻差最後一點沒有解除，自己現在對那些用了自己鬼力的生物感知力極強，孟家說不定還求著解開咒印呢。

他收回思緒，垂眸看著面前乖乖被自己推著走的人，要抬腿抬腿，跨步跨步，隨自己擺弄得像是一個漂亮的娃娃。

孟無師從心底歎了口氣，壓製住內心蔓延上來的控製欲。

他放低聲音，輕聲誘哄道：“可以好好睡了。”

他話音落下，010困意頓生，像是躺進了舒適的溫泉裡，溫暖地睜不開眼。

他的身影淺淡下去，像是要被擦去的水墨。

被留下的孟冬沉沉地呼出了一口氣。

當年的玄門驕子本來就是同鬼怪的廝殺中出來的。

現在變成厲鬼，更是不會有收手的意識，剛才看林儀逸的樣子，自己也嚇了一跳。

孟冬道：“好在你沒有誅殺孟家家主，你身上的厲鬼氣息重，對林異也不是好事，你是天才，當然不會忘了這件事吧？”

隨著010的消失，孟無師神色變得懶倦了起來，他淡淡地說：“我當然知道。”

“現在咒印要解除，你身上的怨氣更壓不住了，和人類在一起不好，”孟冬說：“你還準備纏著他不放？”

孟無師微笑了一下：“我的肉身在孟家，我想，我們可以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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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0 睜開眼，已經躺在了家裡的小床上。

半掩的窗簾透出屋外的陽光，這裡已經是現實世界。

010渾身暖洋洋的，骨子裡透出一陣陣懶意.

010有點不想動，往被子裡鑽了鑽。

孟無師一直坐在他的床邊，手上拿著一本書翻看著，見狀放下了書，微微笑道：“醒了？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他已經趁著林異睡著給這人按摩了一遍，但到底是進了鬼境，對人不會有好處。

孟無師靠近，仔仔細細打量010的神態，感受他身上有沒有殘留的陰氣，010卻打著瞌睡一點點往下溜，腦袋都要藏進鬆軟的被子裡了。

孟無師失笑地把人刨出來：“看來是真的沒事了。”

010點點頭。

999說：【孟無師和孟冬聯手，世界線現在漲到95了。】

010這下終於不打瞌睡了。

孟無師見他沒事，伸手往外招了招，010就看見一個短胳膊短腿的紙人奔跑著進了房門，手上的托盤裡還舉著一碗色香俱全的海鮮粥。

010呆呆地看了看紙人：“我還在夢裡嗎？”

孟無師：“沒有，這個隻是一點小技法，很多玄門世家也能用。”

他接過粥碗，小紙人就要往回跑，結果被010拿起來了。

010好奇地看看紙人的五官，看起來比孟無師自己的精致了許多，五官被仔細描畫過，看起來憨態可掬。

孟無師盯著他拿著紙人的手，眼底閃過一絲陰霾。

他淡淡道：“喜歡？”

“可愛！”010反複看了看，有點好奇地問：“給他剪出手指，他會用嗎？”

孟無師心底有點泛酸，如實答道：“會。”

010於是從床頭翻出來剪刀，剛剛要剪，紙人嚇得在他手上直接裝死。

010一頓，又抬起頭問：“會疼嗎？”

孟無師支著下巴，另一隻手裡還端著那碗粥。

“不會。”

此時孟無師黑發如緞披散在肩膀上，身上帶著的怨氣又把眉眼襯得綺麗不已。

隻是面前人全然沒有欣賞的心思，得到答案立刻低頭給紙人剪出了手指，把紙人派去拿自己的直播設備了。

孟無師靜靜看著，見紙人跑掉，這才端著粥坐到他身邊。

他問：“還要工作？”

世界線裡自己應該死掉了，010想了想，覺得直接退出直播事業就可以算合上劇情線了。

他伸手要接過瓷碗，沒想到孟無師伸手舀了一口喂他。

010一口叼住了勺子，吃完一口後才乖乖開口：“就開一下，不久。”

孟無師點點頭：“你剛出孟家，還是要多休息一下。”

他靜靜地喂完粥，起身拿著瓷碗離開了。

010看著敞開又關上的房門，覺得有點奇怪。

他等了一會兒，小紙人很快送來了直播設備。

簡單地聯網後，又毫無預告地開播了。

粉絲嗷嗷叫著下次要預告，010卻露出一個遲疑的神色。

面前的彈幕得飛快，氣氛卻和原本世界線裡應該出現的大相徑庭。

有問筆仙下次什麼時候出境的，有說下次探險是什麼時候的。

010捕捉得飛快，然後他伸手關掉了屏幕。

人類的偏愛對他來說似乎沒有吸引力，他神色淡然，此時一向精致單純的臉上居然有一瞬顯出一種奇怪的冷酷來。

010開口，語氣還是一如既往的柔軟：“謝謝大家喜歡，不過我之後不打算直播了！”

他說得非常雀躍，畢竟要完成世界線是值得高興的事情，彈幕卻像是炸開了鍋。

010挑著問題回答：“嗯，賬號會注銷，想看我的話可以去看孟冬的直播。”

這樣也算是為主角受引流了，孟冬跳了幾個副本，現在的影響力還不夠大呢。

有彈幕又問他之後乾什麼生存，010懵了一瞬，也沒想到這個問題。

他迷茫得太過明顯，彈幕都吃驚起來。

【受刺激啦！怎麼沒想好後路寶貝就要跑路了。】

【是不是被人打壓！之前不是還出現了個什麼孟家嗎。】

【那可是有傳承的大家族，打壓一個小主播乾什麼。】

【可是我聽說...】

010有點好奇地看著那條沒講完的彈幕，下一幕他的直播間忽然被人用禮物轟炸了，轟炸的賬戶名稱是一串數字，送完後才在對話框問：“主播能出來見面嗎？”

999說：【孟家的人，他們不知道夢裡發生了什麼，隻能這樣打聽。】

010迷茫道：【他們為什麼不打我電話。】

【打了，】999道，【被孟無師拉黑了。】

010驚訝了一瞬，拿著電話就要出去和孟無師講道理，離開鏡頭時才急急刹住，記起來自己還沒有對直播說拜拜。

他退回來對著鏡頭揮揮手，在一片哀嚎聲中關掉了直播。

010坐在房間裡等了一會兒，孟無師甚至都派一隻紙人端著水進來給他了，自己還不出現。

他有點奇怪，貓貓祟祟地走出了門。

為什麼不自己送呢？

他走出門，看見孟無師站在小客廳的正中央。

他面前的電視櫃不知道何時被換成了莊嚴的雕花供桌，此時正垂眸自己點了三柱香，一堆紙人圍在他腳邊似乎是在討食物吃，孟無師垂眼看了一眼，和上次宴席上一樣的食物就出現在了供桌上。

孟無師插好了香，低頭繼續擺弄著什麼，嘴上漫不經心地道：“吃吧。”

010走近兩步，這才看清他一手拿著剪刀，一手拿著紙人，顯然是在給每個紙人都加上手指，為了好看，甚至還一張張剪過去。

010看見了之前坐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個小紙人。

紙人沒有在孟無師手上那疊紙人裡，而是孤孤單單地抱著腿坐在牌位旁邊。

孟無師聽見他的腳步聲靠近，然後自己的腰被人抱住。

他抬高了手，以免手裡的東西傷到忽然跑過來的林異。

看著這人的腦袋在自己的懷裡亂蹭，他無奈道：“開心什麼呢。”

010拿著手機，早就忘記了自己是來乾什麼的。

他看看孤零零坐在牌位邊的紙人：“為什麼要孤立它？”

孟無師好笑地鬆開了這人，兩人間拉開一點距離。

他道：“這隻被我附身過，隻能是我了。”

010似懂非懂地應了一聲，伸手小心翼翼地把那個被煙熏火燎過的紙人捧起來了。

孟無師看著這個紙人上面潦草的五官，還有臟臟的身體，淡淡道：“扔掉吧，我再做一個。”

010睜大眼睛看著他，好像他說出了什麼過分的話。

孟無師被他看得好像做了什麼壞事，開口解釋道：“它長得不好看。”

010不讚成地看著他，伸手把紙人攏在手裡，隔絕掉孟無師的話。

他強調道：“它最可愛！”

孟無師一頓，一時不備，紙人就隨著他心意從010手裡鑽了出來，抱住010的手指。

010一邊把紙人抓緊了，一邊勒令孟無師不準趁著自己不注意把它扔掉。

孟無師說：“我什麼時候做過這種事了？彆冤枉我。”

010這時想起自己是為了什麼來的了。

他說：“還有小氣鬼用我的手機拉黑彆人。”

孟無師歎了口氣，不知道這人怎麼一下子就發現了。

他說：“這個是我。”

他不想孟家人再打擾到林異。

010狐疑地看了他一會兒。

剛剛醒來不久，他看起來依舊柔軟無害：“我還有一個問題耶。”

孟無師耐心道：“是什麼？”

010有點困惑。

他看看今天似乎總是和自己保持距離的孟無師，非常誠實地問：“你不喜歡我了嗎？”

孟無師大腦空白了一瞬，甚至不知道面前人怎麼會問出這種問題。

他冷靜道：“怎麼可能？”

010伸出手，比劃了一下兩人間的距離，有一個手臂那麼長。

他說：“今天醒過來腿上沒有纏涼氣，腰上也沒有。”

他迷惑地看著孟無師：“這不是不喜歡我的意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