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無師伸手戳戳又開始發呆的這人, 語氣懶散地問：“又在想什麼？吃飽了？”

010恍惚地搖搖頭，他轉頭看了最裡間的雕花大床一眼。

孟無師敏銳地捕捉到了他的視線。

“困了？”

床上鋪著厚厚的一層茵褥，被子也整齊地堆在一起, 看起來柔軟又舒適。

自己剛剛進來的時候坐過的，超級軟。

010露出一個可憐巴巴的神色。

好想睡覺, 嗚嗚。

孟無師看了眼天色：“現在有點早, 出去走走再睡？”

他溫和地解釋道：“孟宅雖然規矩多了些，好在現在沒有那些礙事的人了，你剛吃完東西, 單純看看景色還是不錯的。”

010問： “這裡的夜景也很好看嗎？”

孟無師矜持地點評：“尚可。”

自己看了千萬遍沒有感覺，可是每年都會有不少人來孟宅, 專門看看裡面的門道, 應該也算是好看吧。

“我知道了, ”010緩慢說：“可是我們不能一起睡了哦。”

孟無師動作一頓, 以為是這人介意, 垂下眼道：“我可以睡在外間, 中間隔著屏風，看不見你的。”

010繼續搖頭。

孟無師伸手按住了他的腦袋, 低聲問：“那你想睡到哪裡去？換一間新的？還是要醒過來, 到現實裡睡覺？”

010抬頭看看他，孟無師頓了頓，看懂了他的意思：“想回原本該被分到的房間？”

看面前人點頭了, 孟無師的臉色沉了下來。

他放下了按著這人腦袋的手, 垂下的袖子正好遮蓋住不受控製浮起的黑紋。

他冷冷道：“那你還是搖頭吧。”

010重複了一遍：“要住回去。”

孟無師被氣得不行, 語氣冷颼颼的，還帶著酸：“住回去。好讓孟冬半夜來找你？”

他本來說的是氣話，沒想到面前的人反而震驚地看著他。

“你怎麼知道, ”010問，“你又能聽見我的腦袋說話了嗎？”

孟無師身後的黑氣陡然變重，霎時間，除了這間新房，所有房間廊道上的燭火都被刮滅，陰風帶著淒厲的呼號，刮過孟宅的每一個角落。

所有鬼怪們都打起了抖，不知道夢境的主人為什麼再一次發怒。

孟無師伸手，緩慢地捋過了010臉頰旁的碎發，面前人看起來單純無害，甚至沒發覺自己升起了不好的念頭。

他看見自己伸出的手腕上還帶著牙印，看起來小小一個，和主人一樣毫無殺傷力。

孟無師一點點平複下了心情。

算了，較什麼勁，林異本來就倔死了。

010毫無防備地蹭了蹭他的手指，然後道：“不過，我不在屋子裡等他啦。”

孟無師： “嗯？”

“既然小師弟沒來，我想和他一起去冒險，”010抬起頭，眼巴巴地看著他，小聲提議，“孟宅可以不要那麼恐怖嗎？”

孟無師眯了眯眼。

他的手拉住了這人垂下的發絲，動作帶著偏執欲，聲音溫和地說：“你覺得呢？”

010看看他，一本正經道：“我覺得可以。”

孟無師默不作聲地看著他，010被注視著，疑惑地回視。

他的數據在這種注視下歡快地流淌，他問：“不可以嗎？”

孟無師無可奈何地歎息了一聲：“可以。”

“還有還有，”010說：“這裡的圍牆好高，我翻不過去！”

孟無師： “知道了。”

“…”

深夜，孟冬看見旁邊幾個客房的燭火接連熄滅，這才從床上起身。

一直盯著他們的紙人變成了一張真正的紙，孟冬聽見隔壁房門也傳來了動靜。

正常的厲鬼在半夜會陰氣大盛，然而孟無師身上有封印，在半夜會不得不陷入沉睡，大家都會選擇在這個時候動作。

孟冬輕手輕腳地推開窗戶。

庭院裡的紙人腦袋耷拉下來，臉頰上紅紅的腮紅在半夜顯得格外瘮人，薄薄的紙身還隨著夜風不停飄蕩。

孟冬收回視線，從窗沿輕巧地翻了出去，落在地上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他一路穿過庭院，甚至小心翼翼地避開了地上的綠植。

據他所知，有些厲鬼對自己的地盤要求很多，被動了一草一木都要發火，何況是這麼講究的孟家。

孟冬小心翼翼地避開腳邊的雜草，抬起頭打量牆沿上生長的苔蘚。

這個有點多，應該不算吧。

他若有所思，躍躍欲試地想摳一塊下來。

下一秒，面前的圍牆上忽然冒出半個腦袋，010伸出手朝他招了招。

“嗨~”

隨著他的動作，牆沿上的瓦片響起了一聲，010支著手臂，從孟冬的正上方探出腦袋看他。

孟冬抬頭和他對上視線，大腦短暫地短路了一瞬，他才道：“你怎麼在這？”

怎麼在這？

010踮起腳，把腦袋探出得更多一些。

他的腳底下其實是浮起來的，陰氣摟著他的腰，讓人趴在牆上。

孟無師表情懨懨的，此時終於像是一隻怨鬼，周身陰氣漂浮，一牆之隔，孟冬對面的牆內幾乎都是他滾滾的陰氣。

010說： “是偶遇！”

孟冬露出一個複雜的表情：“偶遇？”

010點點頭又往裡這頭爬了爬，碎瓦礫撲簌簌落了下來。

孟冬手忙腳亂地去接，砸在手上，疼得他齜牙咧嘴。

他蹲下身把那些碎片扔進了草叢裡。

010露出一個心虛的表情。

他腦袋往後縮了縮，掩耳盜鈴地把碎片扶正，孟無師瞥了那些碎掉的瓦礫一眼，輕輕皺了下眉。

孟家怎麼這麼破了？

他伸手拂過，陰氣縈繞著將那幾塊碎瓦複原。

牆上，010見孟冬還在撣手，輕巧地在牆上蹬了一下，輕盈地落地了。

孟無師還沒來得及接，見到這一幕，若有所思地放下了手。

孟冬也嚇了一大跳。

他左右看看，上前放低聲音又問了一遍：“真的是偶遇？是不是太巧了？”

010歪頭看他，又換了個說法，他問到：“那是我來看看你？”

孟冬盯著他掉下來的高牆，又提了個問題：“那你怎麼從外面來？”

010被問住了。

他悄咪咪地蹭掉了鞋子上沾著的泥土，若無其事道：“我本來想自己翻出去的，沒想到剛翻出去你就來了。”

孟冬不讚同道：“不是說不要出房間？這個宅子很危險。”

是給紙人010說的，不是真人010呀。

“聽到啦，”010說：“那我下次一定！”

孟冬說：“你路上也和我說聽到了。”

010面不改色地將鍋扔給了孟無師。

他說：“是孟無師說去給我拿吃的了，沒回來，我去找他。”

孟無師在他身後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

010有點心虛。

嘴巴裡還有玫瑰糕點的香味，好吃。

聽見這話，孟冬頓了頓，林異口中的孟無師是不是那個對他有偏愛的孟無師？這個世界裡原本的那隻惡鬼會不會影響到孟無師的理智？

孟冬腦中一下子閃過很多思慮，他頓了片刻，才道：“到晚上，孟無師會被封印住，他可能被關住了，你下次還是白天出去比較好。”

關住了？

010歪歪頭，孟無師剛剛還在冷笑，應該沒有被關住。

周圍的樹枝被風吹得沙沙地響了一陣，孟無師陰冷的氣息蹭著他的尾指，像是在回應林異的想法。

然後他看見010朝孟冬飛快地點點頭。

在原本的世界線中，孟冬就是找到了孟無師的封印所在，然後根據線索一點點推測出孟無師的軟肋。

010說：“好。”

孟無師看著點頭的林異，微微眯了眯眼睛，不知道這人搞什麼鬼。

下一秒，林異湊到了孟冬身邊，小聲說：“那我們快點去吧，說不定找到了封印，還能找到這隻鬼的軟肋。”

孟冬： “走。”

兩人翻牆出去。

010往圍牆上爬，動作敏捷靈巧，甚至比身邊的孟冬看起來還矯健。

落在夜色裡，幾乎像是一直靈巧的貓咪。

孟無師見他落了地，湊到他身邊，輕聲問：“找什麼？”

010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掌心軟軟地貼在他唇上。

孟無師一聲不吭地瞧著他。

叫孟冬就是冬冬，自己就是“這隻鬼”？

太偏心了。

孟冬跟著翻過了圍牆，他在溶洞的時候就接受了林異其實身手敏捷力大無窮的本質。

落地之後一陣腳麻，他倒吸了一口冷氣，緩了幾秒後才看看已經激動得原地打轉的林異。

他覺得010有一種詭異的興奮：“...你這麼急？”

010站住了，立刻道：“我沒有急哦。”

孟無師支著下巴，湊到010耳邊道：“好心虛。”

010裝作沒聽見，和孟冬強調：“我一點都不著急。”

孟無師繼續在他耳邊念道：“這麼明顯，這麼心虛，不會有人笨笨的還上鉤了吧。”

好吵，010扁了下嘴巴。

孟冬下一秒道：“那就好，不要慌。如果要破掉這個夢境，要麼解開厲鬼的心結，要麼殺掉這隻厲鬼。我們先看看這個夢到底是怎麼回事。”

孟無師一頓，怎麼還真的有人相信。

他端詳著面前的林異，眼睛睜得圓圓的，看起來超級無辜，隻是靈動的目光看起來就很心虛。

看不出來嗎？

010點點頭，又繼續說：“孟無師和我說，小師弟沒有進來。”

孟冬聞言笑了一下，目光柔和地看著他：“我知道，我晚宴上藏了筷子，回去偷偷算了，他一切都好。”

010鬆了口氣。

從自己這裡套到答案就忙不迭地拿去給孟冬。

孟無師想，是個壞蛋。

【反派值：+1】

010一頓，看了眼孟無師，就好像看見了一隻戳一下給一分的玩偶。

他說試探地繼續道：“孟無師還和我說，孟宅晚上很好看~我們可以一起看！”

孟冬神色詭異了一瞬，林異對這地方一無所知，在這種鬼地方，果然隻有厲鬼能說出這種古怪的話吧。

他看了看林異，語氣慈祥地答應了：“好。”

孟無師氣笑了。

010聽見自己的腦袋裡反派值又噌噌噌長了五個數，有點興奮地數了數。

過三十了！

999圍觀了他的全程操作，運行數據第一次卡殼了。

它自我懷疑地想，010是不是真的很適合這種反派值任務？這樣都能刷到？

另一頭，010和孟冬已經溜進了孟家的花園裡。

孟宅用了不知道哪家的奇門之術，路彎彎繞繞，就連庭院兩人都繞了好幾圈才繞出去，此時看見一個大花園，更是暈頭轉向。

花園裡隔一段距離有著熄滅的石燈，旁邊的紙人面對柱子站著，隻留一個雪白的背影。

010好奇地翻過了一面看。

紙人慘白的臉上漆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他，血紅的嘴上勾起一抹笑。

010動作僵硬地把紙人轉回去了。

孟無師看見他同手同腳的動作，心底好笑，又跟著歎了口氣，心軟了下來。

他伸手讓那盞燈亮了起來，又問：“好奇心這麼重？都讓他們背對過去了。”

010緩了好一會兒，感覺狂跳的心臟平息了下來，才小聲回答道：“就是背對著，才更好奇呀。”

孟無師伸手摸摸他嚇得冰涼的手，評價道：“膽子這麼小，還要大半夜再孟宅裡瞎轉悠。”

010糾正：“不是瞎轉悠，是認真走的。”

認真都全走錯了道。

孟無師收緊了手，攏住010在自己手心一本正經畫路線的手。他聲音裡帶著笑意，問面前人：“有什麼區彆？不是都找不到路？”

孟無師本以為會聽見“記了路線”，“孟冬在指路”一類的話，沒想到面前人呆呆地想了一會兒，回答道：“好像，是沒有什麼區彆哦。”

010蹙起了眉，這幾天幾乎是他皺眉最多的時候。

他小聲說：“我討厭靈異事件。”

孟無師笑了一聲。

他說：“這算什麼靈異事件？”

滿宅子都是孟家養的奇奇怪怪的鬼怪，真要說靈異事件，這一個宅子恐怕鬨不完。

他看著面前的人，面露憐愛。

膽子好小，被嚇到眼睛會紅紅的，說話也會變粘。

孟無師發出了一絲懷念的歎息。

010鬆開孟無師的手，湊到了站在路口反複觀察的孟冬身邊。

他眼含希冀地看著這位主角： “看懂了嗎？”

孟冬沉重地搖搖頭：“如果有羅盤就好了。”

010翻了翻世界線，原本的世界線裡孟冬也沒有

不過小師弟辯路的功夫很厲害，全程一直是小師弟帶路的。

可是、可是自己不識路啊。

係統的導航功能在這裡毫無作用，010隻能眼巴巴地停下，然後背過手在身後招招招。

看著那隻拚命朝自己擺翅膀的蝴蝶，孟無師慢悠悠地站在他身後：“怎麼了？”

010小聲問：“要往哪裡走呀？”

孟無師笑了一聲，他懶懶道：“我也不知道。”

010露出了一個更可憐的神色，孟無師鐵石心腸地道：“不是要晚上和他一起看夜景？自己找路。”

小氣鬼。

面前的樹林看起來和剛才的又不一樣了，010隻好悶頭往前走。

孟冬左右看了看環境，沒看出個所以然。

他皺了下眉，如果孟家這麼厲害，怎麼至於現在扒住孟無師不放？

孟冬壓下困惑，轉而開口道：“既然這個夢境的主人是孟無師，我們就先找孟宅的主臥，看看裡面有什麼。”

主臥？

010歪了下腦袋，這個他知道！

他翻出了自己的記憶，非常嚴謹地畫出了路線，走在前面帶路。

在進花園的某處徑口時，他頓了頓腳步，反複比對記憶裡的位置，然後轉頭對孟冬道：“這個書房，可以進去掃蕩，你就有符紙啦！”

孟冬：“這樣，不好吧。”

010露出一個齜小白牙的笑，長長的睫毛半垂著，看起來人畜無害，

他說：“可以的。”

他小聲補充：“夜談是會迷路的，迷到書房也很正常！”

孟無師端詳著他，好記仇。

010美滋滋地聽腦袋裡的提示音接二連三地響起。

孟冬神色恍惚地跟著他。

...這正常嗎？

兩人從小徑繞到了孟無師的書房正門。厚重的雕花木門緊閉，兩側門柱上用金底的墨水龍飛鳳舞底寫著看不懂的字，看起來恢宏大氣，隻是整個書房門口都布著一層灰，像是很久沒有人使用。

010評價道：“是一隻不愛學習的鬼。”

孟無師動作一頓。

他記不清書房裡面都放了什麼，不過這兩人要的黃符和墨水是一定有的。

而且應該也有很多驅邪之物，不至於像外面這麼鬼怪橫飛。

孟無師困擾底皺起來眉，所以自己到底為什麼不來了？

他還在疑惑，010上了三階樓梯，悄咪咪地拉開一半門，像小貓一樣探出腦袋：“請問有人嗎？”

屋內空蕩，隻有積了一層薄灰的桌椅。

腳邊落下了一根長長的舌頭，010呆呆地抬起頭，看見門沿上倒吊下一張血盆大口。

上方血淋淋的眼睛直勾勾地看過來。

“我算嗎？”

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