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呆呆地看著面前的鬼。

孟無師坐在他床邊與他對視, 哪怕隻有影影綽綽的輪廓，他看起來依舊高大，身形優越得單是一個模糊的身影就壓迫十足。

010不知道為什麼被看得有些緊張。

他從孟無師的手底下鑽了出來, 重新滾了圈被子, 把不知道為什麼有點發熱的臉藏進裡面，隻露出雙眼睛看著孟無師。

“冬冬就是孟冬啊, ”010說, “叫冬崽好可愛, 我也想找一個可愛的稱呼叫他。”

畢竟孟冬是自己第一個好朋友。

那麼是自己不可愛了？

厲鬼漫不經心地問：“怎麼樣才是可愛？”

010從被子裡探出兩隻手，看起來和某種大型玩偶一樣，伸出來的手指也又長又柔軟。

厲鬼盯著那雙手。

010掰著指頭數：“孟冬性格很好，好喜歡對我笑，笑的時候還有小梨渦，好甜哦。”

他抬頭有點迷茫：“叫冬冬不好嗎？”

一項都不沾邊。

孟無師從出生時就被人認為長相冷冽俊美，從來沒有受過這麼大挫折。

他沒說好不好, 指尖在身側的床沿輕輕敲點著，呈現出一種不緊不慢的從容來。他說：“還有嗎？”

010歪歪頭，他說：“唔...還會送我符咒。”

“他很厲害的, 以後可以變成這一代裡面最厲害的天師！”

010悄咪咪地給孟無師劇透，希望他對孟冬的敵意不要那麼大，如果，能教孟冬一點點東西就更好了。

厲鬼垂下眸。

林異說這話的時候眼裡都是憧憬，像是看見了非常欣賞的人。

他以前也會, 會的比孟冬更多，隻要是林異想得出來的，自己都能給他畫。

可惜。

他輕聲道：“哦，好厲害。”

010原地轉了一圈, 滾到了厲鬼腿上。

他困惑地問：“你也會覺得孟冬好厲害嗎？”

厲鬼垂下眸和010視線相對。

他移開了視線：“會。”

才怪。

像是察覺他的違心，010狐疑地看了他一會兒。

厲鬼靠近，臉頰蹭在他手心，010能感覺到他俯下身湊近了自己。

010細細地摸他的眼睛，鼻梁，嘴巴，還好奇地問：“真的會嗎？”

厲鬼讓他摸來摸去，沒有轉移注意力成功，便回答道：“假的。”

兩人已經湊得很近，010出神了一瞬，沒有注意他的回答，反而伸手揉了揉眼睛。

還是看不清，眼前人和蒙了一層霧一樣。

看見他的動作，厲鬼笑了一聲，抬手按住他的手，讓人不要再亂揉。

他伸出的手背上浮現出黑色的符咒，像是刻在皮肉裡面，透出不詳的意味。

符咒隻出現了一瞬，厲鬼就收回了手，隱去了那些醜陋的痕跡。

他道：“我現在還是被孟家桎梏著，看不清的。”

010露出了一個遺憾的表情。

他渾然不知自己此時離厲鬼有多近，反而是伸出手，毫無防備又親昵地問：“那繼續摸摸可以嗎？”

厲鬼湊到他手邊，乖乖地低下了腦袋：“可以。”

當天晚上，010早早地就打起了瞌睡。他想到孟冬和自己說的話，眼睛裡犯困犯得都是淚光了，還強撐著坐在床上。

厲鬼在他身邊顯出了身形：“怎麼還不睡？”

010看看他，小聲說：“這個鬼好嚇人嗎？”

原世界線裡，這個鬼算得上是孟冬成長經曆上的一個大坎，孟冬在裡面九死一生，出來還受了重傷。

010害怕自己一睡就被鬼拉進去了，然後看到一堆嚇人的骨頭架子。

聽完他的想法，厲鬼輕笑了一聲：“怎麼會這麼想？”

010說：“我猜的。”

厲鬼坐在床頭，看著他，有點無奈了：“你覺得應該有？”

010飛快地搖搖頭。

孟無師於是溫柔地安慰道：“睡吧，我保證，不會有骨頭架子的。”

“...”

010沉沉地墜入了夢鄉，隨後看見了那封血紅的請柬。

想起孟無師說的臟東西，010連忙往左邊躲躲，誰知道那請柬就跟小尾巴一樣跟著他。

010“嘶”了一聲，繼續往前跑，身後的請柬沒有再跟上來，倒是耳邊刮過一陣涼風。

他睜開眼，發現周圍不再是黑乎乎的一片，自己穿著大紅色的嫁衣，呆在一個寬敞的轎子裡。

冷風從門簾縫隙裡刮進來外面響著敲鑼打鼓的聲音，在深藍色的晨光下聽起來有些淒厲。

轎箱寬大，010獨自坐在位置上，跟正著轎子一起左右搖搖晃晃。

他好奇地伸手撩開了擋在面前的簾子，扛著轎子薄薄的紙人轉過頭，墨水點上去的黑眼睛看向他問：“夫人有什麼事嗎。”

010僵硬地放下了簾子：“沒有。”

嗚嗚嗚孟無師是大騙子！

花轎一路吹吹打打過了橋，010非常慌張，他記得前三個新娘都死掉了，第一個死的最慘，好像臉都被撕掉了。

想到那個場景，他打了個抖，小聲叫了一句：【999？】

【我在，】999說，【附件已經經過升級，現在就算是厲鬼把你卷走我們也不會斷連。】

010發愁道：【可是好像用不上了，我馬上就要死掉了。】

原世界線裡，孟冬經曆的是一隻呆在屋子裡等待新娘的陳年老鬼，如果送去的是錯誤的新娘，就會死掉，賓客們一個個變成新娘。

那鬼隻會在新婚夜出現，孟冬他們使用了很多術法甚至都沒能成功闖進新房。

一直到輪到孟冬時，孟冬才抓住了反殺的機會。

999和他複盤世界線：【這個世界其實你不應該進來，但是孟冬失去了孟家的幫助，你頂替上來幫他，就意外成了第一個新娘。孟無師在，你不一定死的掉。】

它播報道：【雖然跳了幾個劇情點，但是隱藏劇情開啟有加成，現在世界線的進度是百分之七十，你的反派值是30。這個靈異事件是你能參與的最後一個，不刷滿世界線這個世界就幾乎等於白呆了。】

999操碎了心也不知道，原本好好的世界線是怎麼在不知不覺中變得稀爛的。

花轎平穩地落地。

兩個紙人撩開了車簾，捧著一條銀色的手帕，看起來布料上乘，繡工精美。

他們一身不吭地把010眼睛蒙上，然後簇擁著他往裡走。

010甚至連停下腳步都做不到，整個身體好像彆人操縱著往屋子裡一路走去，一直走到最裡面那間，才摸到一張可以坐的大床。

紙人不敢碰他，怕被主人撕碎，送到後就連忙四散跑掉了。

010自己坐在屋子裡，他不敢拿掉眼睛上蒙著的手帕，害怕取下來就看見一堆骨架子。

【沒有，】999安慰他：【第一個新娘是在被壓去拜堂的時候死掉的，你看，你好好的，快點摘下來，我看過了，周圍沒有嚇人的東西。】

010小聲道：【我不。】

又等了半刻鐘，門口才傳來門被推開的聲音。

010的呼吸放得越來越輕，倒是999發出了果然如此的歎息。

孟無師在，是一定死不掉才對。

010坐在原地，已經把感官調到了最低。

他剛才一直隔著手帕揉眼睛，自己沒輕沒重揉得眼睛發紅，此時解開手帕，看起來有點可憐的意味。

是什麼，會是一個骨頭架子嗎。

“哭什麼。”

有人的手輕輕擦過他的臉頰。

010睜開一隻眼睛，看見了一隻熟悉的，修長好看的手。

他抬頭，看見了孟無師站在他面前。

孟無師不再是那個模糊的形象。

他穿著袖口寬大的天師袍，頭發也長長地披在肩上，嘴角噙著一抹笑，俊美得不可思議，如果忽略他過於蒼白的臉色，看起來反而更像一隻蠱惑人心的妖怪。

看見他呆呆地看著自己，孟無師放下了心。

他輕輕地笑了一聲：“我不是說彆怕？”

010看了他兩秒鐘，隨後眼睛越來越紅。

孟無師臉上的笑消失，手忙腳亂地擦掉這人眼角的眼淚。

“哭什麼，蒙住眼睛還是嚇到了？”

他就知道孟宅這個鬼地方看起來鬼氣森森，不適合成親。

“你的紙人畫的好醜，”010說，“下次要好看一點的。”

孟無師無奈地給他擦掉眼淚，看著這人眨了眨眼睛，小珍珠一樣的淚珠又掉下來，心疼道：“好。”

010指了指身上的衣服：“這個穿起來有點難受。”

孟無師頓了一瞬。

孟家就是喜歡講究古法，所以到了新時代，吃穿住行也講究老一套。

他習慣了，林異卻不習慣。

孟無師神色不變地將衣服變回了010的睡衣。

穿著睡衣的林異看起來軟軟的一隻，坐在原地默不作聲地消化剛才的事情。

孟無師看著他，神色柔和了點。

他看了眼空空的房間：“我讓人去給你拿吃的進來好不好？”

010點了下腦袋，又說：“可是打電話的時候，孟冬和我說，夢裡的東西都不能吃。”

孟無師說：“不聽他的。”

孟無師本來想讓紙人直接去拿，誰知道010看見紙人就露出不樂意的神情，他隻好自己跑一趟。

看著他走掉，小聲和999叨叨：【孟無師原來是這個樣子。】

999：【你怎麼確定這個就是你認識的孟無師？】

010被它問的背後竄起了一股寒意，

999：【我的意思是，就算是孟無師，也是受到這個鬼魂影響的他。你不要忘了孟冬在這個地方九死一生，孟無師再怎麼說也是一隻凶性十足的厲鬼。】

010小聲”哦“了一聲，蹦下了床。

這床像是以前的古老的羅漢床，上面刻著精致的木製雕花紋路，下面還放了一個踏腳。

010後知後覺地記起來，以前孟無師是一個族長。

999：【你要去乾嘛？】

010小聲道：“我去看看他是不是去嚇人了呀。”

這個宅子太繞了，010一出門就繞暈了，他雖然記性好得可以不走回頭路，卻完全搞不懂裡面的構造。

999也沒辦法給他之路，這地方見鬼地按照奇怪的方法排列，它計算不出來道路。

010隻好到處亂走。

好在他運氣不錯，穿過第三個長廊之後，看見了等在外面的孟冬一行人。

孟冬看見他，鬆了口氣：“我還以為你被抓走了。”

孟家家主告訴他，這隻逃出來的鬼最喜歡抓人當新娘，然後在新婚的當晚撕碎。

孟冬光是想想就開始擔心林異了。

他的目光很快在010身邊梭巡了一圈，露出了一個不滿的神色：“那鬼呢，他不是很厲害嗎？”

010眨巴了一下眼睛，居然有一種果然如此的感覺。

他說：“他去給我拿吃的了

孟冬：“這還差不多。”

他下意識摸了摸口袋，想要掏符咒給林異，結果摸了個空。

他的神色沉了兩分。

拉進夢裡最可怕的事情就是自己帶不進來任何東西，然而自己身邊的這幾個人看起來卻像是早有準備。

孟冬對孟家更加深惡痛絕。

010看出他的意思，想了想自己過來時好像逛到了孟無師的書房，盤算著等會兒偷偷拿幾張紙出來，孟無師也不會發現。

門口還站著幾人，010看著，一一和世界線對上了。

那個中年男人是孟家現在的家主，本來應該和孟冬關係很好的，現在兩人間卻刻意隔出了一條距離。旁邊站著的兩個人雖然不是孟家弟子，卻也出身於同孟家交好的世家。

010視線在裡面找來找去，看見了一個長得非常漂亮的年輕人，看起來比自己還要小。

這個應該是，本來被選中的第一個新娘？

010鬆了一口氣，還好還好，這麼好看，要是被孟無師撕碎...

010露出了一個糾結的表情，孟無師應該不至於要把人撕碎掉吧，他連自己筆拿歪了都無法忍受。

孟冬跟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同樣一眼就看見了裡面身形纖瘦高挑的那人。

他最初進來乍一眼還以為是林異。

看著孟家家主胸有成竹，和那個年輕人相談甚歡的樣子，孟冬想到了什麼，表情變得有點難看。

010還在左右看看：“小師弟呢？”

在010問之前，孟冬就和因為這個和另外幾人起過衝突了。

聽到了010的問話，孟家家主看過來：“這裡是孟家的老宅，如果孟小友願意，我很樂意帶他找一找那個小朋友。”

孟冬根本不相信孟家人，更不可能在這個詭異的地方隨便答應下來什麼。

他說：“不用。”

要是自己送了命，小師弟才是真的要完蛋了。

幾人等在門口，過了一會兒，忽然有一堆紙人湧了出來，請他們進大廳吃酒。

010看著天光下昏暗的庭院和長廊，小聲問：“可以開燈嗎？”

他話音落下，走廊兩側燈籠裡的燭火就幽幽地燃了起來。

孟冬露出一個複雜的神色。

林異的話還真是一如既往的有用。

那堆紙人小心翼翼地點好了手提燈籠的燭火，手伸得長長的，纖細得快要折斷了。

他們個個唇紅齒白，看起來都被刻意精修過，嘴巴上都塗上了紅紅的胭脂。

孟冬嘀咕了一句：“這地方的主人真好玩，畫個紙人還這麼有耐心。

紙人低著頭不敢往他們那邊看，一路都請著人往裡走。

裡面早已擺好了一張八仙桌，上面是熱騰騰的菜肴，雞鴨魚肉足足擺了四大盤，眾人一個接一個坐下，可惜沒人敢動筷子。

紙人抬頭，輕聲細語道：“這是我家主人大喜，請大家吃的婚宴，不吃的話，我家主人會不高興的。”

聽見這話，孟家家主神色出現了一絲變化。

他說：“怎麼還沒有拜堂就娶妻了？這像什麼話？”

紙人看了全程一直低著頭的010一眼：“我家主人說愛人害羞，就免了這一步。”

“給祖宗敬茶敬酒呢？”

紙人簡單的黑色豆豆眼上居然活靈活現露出個不屑的神情：“我家主人更不會講究這些繁文縟節。”

我家主人我家主人。

孟家家主神情鐵青，再怎麼主人，也不過是孟家一任族長罷了。

況且，自己特意精挑細選出來的人還在身邊，這個夫人是哪裡來的。

難道是孟冬的小師弟使了什麼手段，短暫地迷惑了這隻厲鬼？

簡直是胡鬨！

另一頭，孟無師從現實中弄來了一份糕點。

他擔心林異不喜歡吃，還特地看了看林異的家裡冰箱有什麼。

然後就看見了一冰箱的速凍食品。

孟無師面色沉重地關上了冰箱門，打算回去就教育一通。

回到夢境，孟無師出現在廊道。

他的身形模糊了一瞬。

他表情淡漠，抬手撩起袖子看了一眼，一直到自己手臂上扭曲醜陋的黑色符文隱下皮膚，他才放下袖子抬步往房間裡走。

他發現新房的大門敞開，裡面空空如也，原本應該在房間裡等著自己的林異不見了。

孟無師的笑容消失了。

他的新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