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章(1 / 1)

嬌妾薄情 火燒花果山 6732 字 6個月前

才下了場雨,卻沒解去半點炎夏的熱氣,馬車內悶的透不過氣。

崔姣人趴在桃笙涼席上半眯著眼,任女史南星往她脖子上搽傷藥,雪白纖細的脖頸上烙了一圈極深的紅印,是被掐出來的,指印牢牢將這頸鎖住,可見其主有多陰戾凶狠。

“掌書算命大了,若換個人,太子殿下必不留輕手。”

南星比崔姣大了幾歲,看她溫順的模樣,不由想起家中幼妹,隻她是比自己位階高的女官,總得敬著些,又見她面若塗丹,身上穿的緋色半袖聯珠團窠紋珍珠裙擺,沿著雪白纖細的腳踝鋪展開,貼著柔軟的身體,隱約可見肌膚盈潤如玉,體態婀娜嫵媚。不覺憐愛。

“姊姊是說,殿下掐死過人麼?”

崔姣眼眸睜一點縫,漾著困意,水眸含情,看人時似瀲灩情深,會叫人誤會她是個多情的人。

南星道,“那倒沒有,隻是前年皇後殿下看太子殿下身邊無人服侍,特意遣了人來,那宮女不過觸碰到太子衣物,就讓太子殿下戾氣發作,差點失手被掐死在榻上,最後還被趕出了東宮。”

那宮人是來教□□通曉人事的,這話女史不會明說,畢竟是年輕的小娘子,點到為止便是。

她現在喚崔姣一聲掌書,但其實在幾日前,也隻是個落難的小娘子,太子苻琰從嶺南道回長安,沿途走的水道,半路崔姣乘坐的舟船失火遭了水寇,被太子的翊衛給救下了。

那船上人隻剩崔姣一人獨活,才十六歲的小女郎無處去,跟著太子前來長安,南星是東宮舊仆,太子為人孤傲,今年初才及冠,內帷卻無一女眷,甚至連侍妾也不曾有,東宮都知道太子的怪癖,太子不喜人近身,這是太子的心病,這些年都諱莫如深。

可太子卻留下了這個小娘子,前日在客船的艙室內,也不知她做了什麼惹得太子殿下差點失控殺人,不過第二日便被太子身邊的家令安排做了這掌書之職,東宮內坊掌書有三人,分管著符契、經籍、宣傳、啟奏、教學、稟賜、紙筆等事宜,崔姣隻管其中的經籍、紙筆,說起來隻是個清閒職務,被分在太子的居臥處當值。

可見太子對她和一般仆婢不同,單其容貌美麗,身段也嫋嫋動人,太子應是打算收她進內室。

沒等到女郎吱聲,南星才發現她眼睛又閉上了,真是沒心沒肺,等回了東宮,她這孤苦無依的身份也不可能做的太子妃,甚至可能連太子承徽都不是,沒名沒份的侍妾,在外隻是內坊低階女官,以後等東宮進了女主人,像她這樣的侍妾可就前路渺茫了。

南星匆匆抹好藥,下了車。

車上崔姣沒真睡死,聽了女史的話,在車馬的搖晃中恍惚入夢。

她好像又回到了客船上,艙室內,她跪坐在榻前氈席上為男人處理傷口,細頸忽然被一隻寬大的手掌扣住,上半身被迫倒在榻上,她整個人被一具結實軀體籠罩住,烏墨藻發散了滿榻,還有幾縷不知死活的掉在他的臂彎裡,她猶如待宰羔羊、瑟瑟發抖。

她能感覺到男人渾身的煞氣,隻要她敢動,她這條小命就保不住了,他們僵持著,男人身上的血落到她的嘴唇上,染紅了那張驚恐過度的檀口,充斥著血腥味的豔麗,窒息又充滿誘惑。

“郎君……郎君,您要殺妾嗎?”她的嗓音似浸了蜜,酥軟了人的耳朵。

原本緊扣著她的手微微鬆動。

她的眸子裡是綿綿情意,淚珠順著眼尾墜下,她顫顫巍巍仰起了漂亮細長的頸項,往他手中送,“郎君要妾死,妾不求活。”

修長手指順著頸遊曳,頸上肌膚溫熱柔軟,在顫栗中覆上了一層薄薄的汗,粘膩、勾人,那手指終於在她的唇瓣上停下,粗糲指腹一點點的揉化了血色,她心裡一鬆,人徹底軟倒,可下一瞬,他的那隻手如鷹爪般向她的咽喉襲去……

崔姣尖叫一聲,人從夢中驚醒,後背汗濕了一片。

車外南星聽到動靜上來,見她渾身是汗,躺在席上身子好像柔弱無力,臉上怔忡未消,更顯的一張粉臉嬌媚似水,忙到了一碗涼茶遞到她嘴邊,打趣問道,“掌書夢到了什麼?”

崔姣回過神,一口喝掉涼茶,心下餘驚才消去,咬咬牙道,“夢到鬼了,嚇死我了。”

南星一臉促狹,“真是鬼夢?下仆還以為您做的是春夢。”

崔姣想到夢裡男人的手勁,不覺往脖子上摸了摸,“可不是,差點跟鬼做了冤家,難纏的要命。”

正說著笑,外頭駕士忽然道,“進長安城了!”

崔姣還是頭次來長安,心裡雖想打開車窗見識見識長安的繁華,可她現在是跟隨太子的軺車入城,太子行水路換乘軺車儀隊入長安界內後,一路都有百姓相迎,隻因太子這次回長安乃是凱旋。

去年嶺南道長史牛公微自立為王,太子主動請纓入赤方討伐叛賊,據聞苦戰了有半年之久才終於將叛軍擊敗,所以長安城的百姓聞的太子回都城,自然是夾道迎接。

崔姣現今是東宮宮官,自是不能到處張望,恐辱沒太子威名。

有金吾衛開道,入了長安城後更是暢通無阻,從朱雀門過延喜門前停下,等到崔姣下車時,隻有幾輛車馬停在門前,都是一些隨行仆役乘坐的,至於太子軺車和各率府上將早不知去了何處。

太子家令荀甫手揣著袖子站在她身邊,面露笑容,“殿下當下還有要務,崔掌書先隨某去你的居處罷。”

家令是太子近輔,雖不觸及政務,但也執掌太子內坊庶務,品階更是遠遠在崔姣這個掌書之上,但他也對崔姣恭恭敬敬,全是看在太子對她的態度上。

崔姣應下聲,亦步亦趨的跟在家令身後,由家令親自送入東宮,把她安頓在靠近崇文殿的廊房。

崔姣來長安路上就聽女史南星說過,太子燕寢是崇仁殿,但太子平日忙於政務又兼要受三師三少教導,不常夜宿崇仁殿,隻在臨近崇文館的崇文殿中歇息,所以家令將她安置在此處廊房,還是方便侍奉太子。

家令站在門口,溫言笑道,“崔掌書稍作休息,之後得去見皇後殿下。”

崔姣心裡一咯噔,她隻是一個小小掌書,才進東宮,就被皇後注意到了,皇後果真眼觀六路。

家令看她像嚇著,形容微怯,難免感歎,地方州府出來的小娘子從沒來過長安,更遑論謁見國母,膽怯也正常,他寬慰道,“皇後殿下十分寬和,崔掌書不用怕,見了皇後殿下,她問什麼,你答什麼就好。”

崔姣輕輕的頷首,“妾記下了。”

家令看她如此聽話,目光不覺柔了幾分,正是這樣綺豔乖巧的小娘子才能將殿下的鐵石心腸融成繞指柔,這一年在嶺南道吃儘苦頭,途中還遭刺殺受了傷,現下有她在身邊溫柔解意,等到殿下領略到情愛滋味,東宮也該進人了。

崔姣目送著他離開,隨後自己進了廊房,這間廊房比她以前住的地方大多了,裡面陳設雖不及奢華,卻也是女郎香閨布局,這一路風塵仆仆,也終於可以不用怕再沒活路了。

崔姣沒歇多久,就有南星帶著另外兩個女史過來見她,說是家令分撥她們三人來服侍,以後她們都隻認她做主了,除了南星,另兩人一喚木香,一喚玉竹,崔姣這一路與南星相處甚融洽,自是高興。

要拜見皇後殿下,自然不能穿她這身衣服,三人忙先請她入盥室潔身,隨後取來女官穿的團領開衩長袍衫給她穿上,再為她戴上襆頭,腰間束好櫻色蹀躞帶,掛個如意承露囊,下著了一條紋緊口褲、腳蹬翹首小皮靴,最後給她畫上女官應有的妝容。

梳洗打扮後,崔姣便在螺鈿鏡中看見自己真像個會執令雅正的女官,又像是女扮男裝,真有幾分少年郎的俊秀,但她一轉頭,那三個女史都瞧著她臉紅,隨著她們的視線看,才覺是蹀躞帶束的腰身細,上脯微鼓起,她猶豫道,“是不是束的太緊了?”

“不緊,東宮的各位女上官都是這麼穿的,是掌書身體好看,”玉竹小聲說,而且崔姣有一雙含情眸,媚態生在眉眼裡,這是多少胭脂水粉都沒法畫的。

大梁風氣開化,女郎們衣著較之以往都更豔麗多姿,但像崔姣這般渾然天成的美豔還是極少見的,更不用說,因她年少,自帶著種嬌柔,是真正活色生香的美人。

崔姣得了肯定後,鼓起勇氣前去見皇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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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萊殿。

崔姣被一位內侍引進殿內,原本在殿外丹墀下等候還熱的厲害,進來就一股涼意將周身熱氣降下,她低著頭,不敢隨意左顧右盼,餘光可見窗邊立著一人高的翠石,她不敢左顧右盼,行步十分謹慎,內侍腳步停,她也立刻停了。

內侍進房稟告,片刻喚她進內殿,內殿的上座是一位雍容華貴的中年婦人,崔姣低頭襝衽行禮,“民女給皇後殿下請安。”

皇後讓她免禮,隨後招她近前打量,太子跟前沒個貼心的人,她也一直愁,這回得聽他帶回來一個貌美小娘子,才命人帶來一觀,小娘子果然長得十分昳麗,身條也好,看她規規矩矩行禮,也是很得體,隻是這身份得問清楚。

“我聽說你姓崔,可是清河崔氏?”

崔姣搖頭又點頭,“民女隻是崔氏的遠支,家下大人早已被分出去,與族中無瓜葛了。”

皇後看她回答的老實,不像有隱瞞的樣子,心裡有了考量,崔氏女向來有窈窕令淑的好名,從來不愁嫁。

大梁是馬上得來的天下,皇室祖上常被暗暗詬病是草莽出身,為此先祖重修了以苻為首的《姓氏錄》,還不吝與士族聯姻。

前朝的朝堂上,多被世家大族把持,到大梁,無論士族庶民,想做官都得經過科考,書香傳世的家族還能考取功名立足朝中,僅靠人情脈絡的舊士族都漸漸被擯諸門外,崔氏便是如此。

皇後先前還有憂慮,如崔姣是崔氏嫡脈,入東宮就不隻是侍妾這麼簡單了,崔氏雖勢頹,也有影響力在,就算做不成太子妃,良媛、承徽的位分總得給,她還是太子帶回來的,可見太子對她很中意,往後若得太子寵愛,恃寵而驕,讓太子不顧禮法扶持崔氏,反倒害了太子。

現下就沒甚可擔心的,崔氏女溫婉可人,做侍妾再合適不過,等以後太子妃擇成,這侍妾也好處置,假如安分,或能收容,但有壞心,輕易就能料理。

皇後想了想,有句話要交代她,“我清楚你乖巧懂事,你能為太子看重,是你的福氣,但你需得記牢,我的長孫得從太子妃的肚子裡出來。”

崔姣垂下長長羽睫,異常的低眉順眼,“民女謹記皇後殿下的教誨。”

皇後訓完了話,再又賞了她幾樣首飾。

敲打一下再給個棗,崔姣甚懂,恭恭敬敬的受了這賞,正欲退下時,那殿外忽有一小黃門進來,慌張跪倒在地。

“皇後殿下,太子殿下跟聖上起了爭執,聖上發怒說要廢、廢太子……”

崔姣人在,皇後沒表露慌意,一個侍妾無足輕重,但這侍妾絕不可有異心,趁此機會倒能試探出來。

皇後一臉愁容,“你聽見了,陛下要廢太子,這以後太子或許隻是個庶人,你正值青春年少,好好一個如花似玉的小娘子,我也不忍心逼你跟他一起吃苦,你想不想離宮?”

崔姣斂神肅色,“太子殿下救民女於水火,民女死生隻想追隨太子殿下,求皇後殿下彆趕走民女。”

她又不蠢,皇後說不準是在試她。

她心想,要真是廢太子,她必然逃的比誰都快,誰會願意跟著一個無法給以避身、陰戾乖張的廢太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