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答應的意思。
比起直接地說“肯”, 陸景灼更喜歡聽她這般說話,做這樣的動作。
他將扳指戴在她右手拇指上。
不大不小,正正好。
如此合適令楚音驚訝,她正要問, 卻忽然想起有日他抓著自己的手摸來摸去的情景, 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原來他在估摸尺寸。
陸景灼瞥她一眼:“笑什麼?”
她搖搖頭,看向那兩幅護具:“殿下射箭時好像並沒有用到。”
“我不需要,不像你,”他將那護具, 一個綁在她左手臂上, 一個戴在左手上, “這樣就不會傷著了。”
其實她那時說怕受傷隻是借口, 他卻當真了, 不止用言語哄她,還用行動。
楚音靠向他懷裡:“多謝殿下這般替我著想。”
他所求無非就是這個結果。
陸景灼心滿意足, 環著她的腰道:“你現在可想學?我讓東淩豎靶子去。”
“殿下一會要去春暉閣,不怕晚了?
“那先吃飯, 吃飯期間讓東淩準備,可以練一炷香的時間。”
楚音沒有反對。
兩個孩子醒來時,正巧陸景灼還在教, 他們急忙跑來看。
射箭最重要的是姿勢。
陸景灼一直在幫楚音調整。
母親學了騎術,又能學射箭, 陸珝羨慕極了, 拉著父親衣袍:“爹爹,什麼時候我也能學呀!”
“再過兩年,”陸景灼道, “你可以先看看。”
陸珝嘟起嘴,恨不得自己一下子長成大人。
陸珍並不向往,隻好奇母親多久能射中靶子,母親學騎術學了這麼久還不敢帶她騎馬呢!
姿勢終於正確之後,楚音左手牢牢握住弓,右手拉動弓弦。
比想象中真的輕鬆多了。
他站在身後,教她瞄準之法。
男人的手掌包住她手背,穩健有力,她聽著耳畔低沉的聲音,感覺心有些酥麻。
前世他在她活著時唯一表露過感情的一次舉動就是送柳旭的字畫,且還是迂回曲折,暗暗的,遠遠比不上今日的直接跟細心周到。
“彆分神,”他忽然提醒,“帶了護手也有可能會傷到。”
楚音嘴角翹了翹:“好的,殿下。”
他讓她鬆開手指,那箭飛出去,正中靶心。
看著很容易,接下來輪到楚音自己射箭,那箭不知飛到哪裡去了。
陸景灼道:“得經常練。”瞄一眼她被風吹紅的臉蛋,又頓了頓,“或者等開春後再開始練。”
射箭不像功法方便,必須要待在屋外。
“那就等明年,殿下再來教我。”
發現她剛才總算沒有再一口一個“妾身”了,陸景灼含笑點點頭,往殿外走去,他還得趕往春暉閣。
楚音回到屋內,放下弓,脫下護手護臂。
兩個孩子圍過來。
目光落在拇指上,她竟然有些不舍得摘下這個扳指。
當初第一次見他戴扳指,她很好奇,問他要了拿在手裡把玩,沒料到他都記著,還給她弄了個一模一樣的,楚音越看這扳指越喜歡。
陸珝就問:“這是什麼呀?”
“扳指,拉弓時可以保護手指。”
“我能看看嗎?”陸珝伸出小手,他學不了,很眼饞。
楚音將扳指遞給他。
陸珝往自己手指一套,發現好大。
陸珍也湊上來看。
兩個小家夥完全不理解這麼個東西是怎麼保護手指的。
翻來覆去時,陸珝一個沒拿穩,扳指從指尖滑落。
楚音生怕摔壞忙伸手去撈。
身子撞在前面的案幾上,將上面的茶盅弄得滑下,而扳指也沒有抓住。
小豆急忙蹲下,將扳指找到,用衣服擦一擦雙手捧給楚音:“太子妃您快看看有沒有磕碰到?”身為陸珝的貼身奴婢,他也有責任的,此時心跳極快。
楚音仔細觀察了下,鬆口氣:“還好沒事。”
才送給她第一天就破損了,隻怕陸景灼會……
他不至於跟兒子生氣,但心情肯定不會太好。
小豆也鬆了口氣。
陸珝低著頭:“娘,我,我剛才是不是錯了。”
楚音握住他的小手:“你力氣小,拿不穩是正常的,不是你的錯,就算爹爹知道也不會怪你。”
母親溫柔地撫慰了他,陸珝便不擔心了。
忍冬讓粗使宮女來打掃地上的茶水。
楚音瞥了一眼,腦中忽然冒出一個畫面。
她呆了一呆。
她在前世懷著孩子的時候,姚夫人來探望過她。
跟婆母一起來的。
姚夫人那時身子已有好轉,面色不錯,就是腿有些虛,撐著根拐杖走路,那時候她也撞到了桌案,將茶水潑了出來,流了一地。
隱隱感覺何處不對,楚音微微擰了擰眉。
弘義殿內,馬院正緩緩取出銀針。
陸景睿半解衣袍,露出整隻右手臂。
少年長相如女子般俊俏,可無論從身高,還是從這手臂看,都談不上羸弱。
“殿下最近感覺如何?”馬院正問。
陸景睿苦笑一聲:“難為你這般費心,可惜我這身子不爭氣……隻怕是不會有任何起色了。”
馬院正聽說這是十年前的舊傷時便不抱太大期望,所以也在意料之中,但還是道:“您既然決定試一試,便再堅持下,卑職也會儘全力。”
要不是楚音,他根本不會醫治,可那次遇到她竟沒有詢問。
是太忙還是已經忘記了這件事?
如果是後者,那他真有些可笑了。
可回想起楚音勸他的神情,他不覺得她是出於偽裝。
她完全沒有必要這麼做。
“那再試兩次吧,”他笑著道,“辛苦你。”
馬院正點燃了艾草,仔細運針。
冬日的夜來得早,剛到酉時便一片漆黑,明月隱在薄雲之中,散發出的光朦朦朧朧。
楚音微微喘息著看向窗外。
不到片刻臉頰便被面前的男人給掰正了。
他想要她看著他。
那樣俊美,清冷的一張臉,原是看不夠的,隻是在椅子上做這種事楚音有些不慣,手按在他肩膀上,又忍不住發出一聲低吟。
臉頰被殿內炭火的熱熏成了緋紅,溫度一直在升高,她感覺嗓子越來越乾。
等到結束,她簡直都快發不出聲音。
陸景灼披上外衣,給她倒了杯水。
楚音迫不及待的喝,“咕嘟咕嘟”的,渴極了的樣子。
“下回該在旁邊放隻茶壺。”陸景灼提議。
楚音差點被水嗆到。
他不會想讓她一邊喝水一邊被他……
“不要,”她拒絕,“殿下下次彆那麼久就行。”
他今兒不知怎麼回事,才吃過晚飯就抱著她開始了,足足持續了一個時辰。
“好,下回我會注意。”陸景灼吩咐宮女備水。
楚音喝完水,把茶盅放在旁邊的案上。
纖纖玉指長而細,拇指上還戴著那隻扳指,陸景灼目光掠過,無聲地笑了下。
經曆過一番“酣戰”,楚音很快便入睡了。
夢裡,她又見到了那一幕,婆母帶姚夫人來看她,因為她懷了孩子身子不便,她們是出於關心。
那盞茶從桌案上落下時,引起一陣騷動。
宮女們忙著打掃,婆母安慰姚夫人,說沒事,姚夫人則跟她賠不是,還過來問她是否受到驚嚇,她那時忽然聞到一陣淡淡的,從未聞過的味道。
然女子身上素來都佩戴香囊,或是熏衣,有香味不奇怪,而且她覺著似乎有點像藥味,便更覺正常。
姚夫人一直在吃藥調養。
後來她小產了。
太醫們找不到原因,她便認為可能是自己的身子不夠好,沒有保住孩子。
陸景灼為此撤了馬院正的職。
他到底有沒有繼續調查,她並不清楚,當時沉浸在悲傷之中,不大理事。
再後來她便染了風寒……
楚音感覺到一陣驚悸,睜開了眼。
伸手不見五指,窗外的月亮完全隱入了雲層中。
有個可怕的念頭逐漸形成。
是姚夫人害她小產!
姚夫人可能覺得是父親害死她丈夫,她沒法對付父親,便先從她身上下手,讓她失去孩子,因為姚夫人有報複的心思,所以才能忍到守喪期結束。
可為何她又服毒了呢?
她最終的仇人是父親,照理定會想辦法再對父親下手。
楚音想著,將目光落在了陸景灼臉上。
男人沉睡著,表情不是平時的嚴肅冷厲,而是寧和。
會不會是他……
變成魂魄後,她起初都在陪伴孩子,很少去看陸景灼,後來發現他在夜裡總輕撫她用過的梳子,看過的字畫,穿過的中衣,喊她的小名,她才知道他喜歡她。
她才陪他多了些。
而姚夫人很早就死了。
楚音更睡不著了。
次日陸景灼醒來,發現她坐在身邊,不由吃了一驚。
她從來沒比自己早起過。
“怎麼回事?”他問
“我做了個噩夢。”
她的頭發亂糟糟地披在肩頭,臉也沒洗,可美人兒無論何時都與常人不同,反而顯出種令人憐惜的脆弱,陸景灼將妻子攬在懷裡:“什麼噩夢讓你一夜未睡?”又質問,“為何不叫醒我?”
“我怕打攪殿下,”她將臉貼在他胸口,“我夢到表姑要害死我。”
姚夫人可能趁機在她茶水裡放了什麼,再加上身上的藥香……
而她從沒有懷疑姚夫人。
姚夫人的丈夫是病死的,誰會想到姚夫人會那麼瘋狂呢,竟然遷怒於彆人。
陸景灼怔了怔,寬慰道:“表姑怎會要害你?就算因為表姑夫的事,表姑對嶽父有所不滿,也不至於下此毒手……表姑夫這事,頂多就是降職。”
楚音隻是借此提醒他:“我也知道荒唐,可那個夢好真實,以至於我再難入眠,但殿下說得是,表姑怎麼可能是這樣狠心的人呢。”
狠心不狠心他還真不知。
他一共就跟姚夫人見過兩次,陸景灼暗道,或許是該去查一查?
結果臨近春節時,他得到消息,父親采納嶽父的建議將姚舟降職,調往荊州,誰想到姚舟在赴任的路上突然染病,死在了途中。
想到楚音的夢,他的眉心擰了起來。
如果姚夫人是個小心眼的人,確實是會恨上嶽父的。
嶽父發現了姚舟收受賄賂,雖然那隻是一件瓷器,是他朋友贈送,可那瓷器卻是蒙冤而死者家中的瓷器,姚舟不知情,隻是隨手幫了朋友一個小忙。
然而法不容情,他仍得承擔後果。
後果也不嚴重,在荊州待上年,以後父親仍會升他的官,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陸景灼問東淩:“有關姚夫人的事,李源查到什麼?”
東淩回道:“有兩樁事,一樁是姚舟的兄長姚恬之死,說那姚恬自小就喜歡欺負姚舟,後來姚夫人嫁過去之後沒多久,姚恬就暴斃了,仵作當時察驗,說是平時過於縱酒,而另外一樁事是,姚夫人的祖母出身於杏林世家,聽聞姚夫人自小就跟她學過醫術。”
如若沒有楚音的夢,陸景灼不一定會將兩件事聯係起來。
可他的表姑,姚夫人竟這般大膽,手段如此狠辣嗎?
他陷入沉思。
為迎新年,楚音早早就命宮女們準備好除夕夜,還有拜年的衣服,又跟孩子們一起看貼春聯。
宮裡的春聯都是由翰林院的官員們來書寫,楚音對此很有自己的見解,拿一幅幅春聯為例子,向一雙兒女講述書法之美,漢字之美。
待到除夕時,各處殿宇都掛好宮燈,像乾清宮,坤寧宮,東宮等殿更是要換上五色的八角圓燈。
午時,建興帝在建極殿舉行廷宴,邀請百官,等天黑,再去坤寧宮與家人吃團圓宴。
隨著賀中高喊“上燈”,鼓樂隊立刻吹奏起來,宮內六百餘盞宮燈同時亮起,一時間絲竹悠揚,燈燭輝煌,氣象萬千。
陸珝在父親懷裡很興奮地問:“爹爹,是不是一會還要放爆竹?”
“我們在青州過年時也放的,你可記得?”楚音問。
“記得,但小豆說這裡的肯定更響呢!”
陸珍忙捂住耳朵:“我不想聽。”
“等會躲爹爹懷裡。”楚音揉揉她的腦袋。
陸珍馬上就往父親懷裡拱。
女兒長得很像楚音,杏眼小嘴,臉蛋軟乎乎的,陸景灼笑了笑,任由她拱。
在父親懷裡東張西望的陸珝忽然叫道:“二叔來了!”
夫妻倆回頭看,果見陸景辰下車的身影。
唐飛燕有孕在身,不便出門,故而除夕隻他一人前來赴團圓宴。
“大哥,大嫂。”他笑著走近。
楚音道:“二弟你來了,弟妹一個人在家隻怕有點寂寞了吧?”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陸景灼朝楚音看了眼。
難道那兩年在青州的春節,她一個人過得很是寂寞?
“嶽母來陪飛燕了,我等會也早點回去,”陸景辰看向陸珍,“珍兒怎麼躲起來不見二叔?”
“怕爆竹。”楚音解釋。
陸珝倒是叫了聲“二叔。”
“不止有爆竹,還有煙花呢……珍兒,那煙花很漂亮,五顏六色的,隻有京城有,你肯定從來沒見過,”陸景辰道,“不信你問你爹爹。”
“真的嗎?爹爹?”陸珍微微抬起頭。
“嗯。”
陸珍就又期待起來。
“對了,大哥大嫂,你們可知道姑姑擇夫的事情?”往坤寧宮走時,陸景辰忽然問。
陸景灼當然知,但他沒回答。
楚音不知,卻也不意外。
寶成公主才十七歲,再嫁也是人之常情。
“想必許多公子求娶吧?”楚音道。
“是啊,姑姑煩不勝煩,但前兩日我聽說姑姑有看上的人選了,”陸景辰神神秘秘道,“你們猜是誰?”
陸景灼完全沒興趣猜。
楚音有些好奇:“應該是哪位文武兼備的官員吧?”
“文尚可,武麼,那人原是名將,但五年前傷了右肩,為此致仕去養傷,後來父皇想再任用他,他一直推辭,願當閒雲野鶴。”
楚音隱隱有種不祥之感。
“二弟,你快說是誰吧!”
見大嫂著急,陸景辰也不賣關子了:“宋國公傅允清。”
那是她前世的親家公!
楚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