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步流星來到唐飛燕跟前。
“羊肉快烤好了, 你去那邊坐著,不要打攪大哥大嫂。”
唐飛燕的眸子一亮又變得黯淡。
還以為他追著來哄,原來是又怕她做錯事。
“我可沒有打攪大嫂, 我準備明年教大嫂射箭呢。”她揚著下巴說話。
難道是因為這個原因,大哥才不快?
他是擔心大嫂受傷嗎?陸景辰忙道:“憑你的能力哪裡能教大嫂,今兒射到隻羊都是靠運氣, ”邊說邊向楚音致歉,“飛燕沒個自知之明,還請大嫂彆見怪。”
唐飛燕瞪圓眼睛:“什麼沒有自知之明, 大嫂都誇我的,不信你問。”
睨一眼坐姿筆直, 保持沉默的兄長, 陸景辰道:“大嫂溫柔善良, 不管你射箭的本事如何, 都會護你臉面,你何必為難大嫂?”
楚音:“……”
那還真沒有, 如果唐飛燕射不到羊,她絕不會誇。
見丈夫老在損自己,唐飛燕感覺肺都要氣得炸掉, 嘴唇顫抖著道:“好好好, 你竟這麼……”
接下去準沒好話,陸景辰握住她手臂打斷:“一會我給你切羊肉吃, ”又向陸景灼夫婦告辭,“剛才飛燕冒失之舉, 請大哥大嫂見諒。”
被“切羊肉”三個字給蒙蔽了下,等反應過來,她已被丈夫帶走。
唐飛燕回過神:“我不走, 我不想聽你再訓我。”
在此若拉拉扯扯,隻怕要被父親跟姑姑瞧見,而讓唐飛燕返回去再找大嫂,那也不可能,陸景辰深吸口氣,低聲道:“今日父皇提前說不賜大哥金弓,你當為何?”
唐飛燕被他問住。
在這茫然的間隙,她被丈夫帶到椅子前坐下。
烤羊肉的香味越發濃烈,被風吹到每個人的鼻尖。
沒有金弓卻仍需第一,是公爹對他期望深,而今日陸景灼並沒有讓公爹失望,連久經沙場的武將都比不過他,“文能治國武能安邦”,他的儲君之位必然坐得更穩。
那麼,他們的勝算則更低,唐飛燕輕輕歎出一口氣:“可大嫂真的誇我了,若非你插手,我或許真能教大嫂。”
“大哥並不希望你教,你都看不出。”
“……竟有此事?”
“不然你以為我為何阻攔?”
唐飛燕無言以對。
瞧了眼前方的烤羊,陸景辰起身道:“你坐著,我去割羊肉,等會給你端一份。”
“不讓內侍動手?”
“不用,此事我熟。”
通過此話能猜到他以前狩獵時所擔當的角色,唐飛燕的氣瞬間全都消掉了。
陸景辰拿起把薄刃刀。
最肥美最香嫩的地方當然是給父親跟姑姑,而後是長兄長嫂,其次才輪到唐飛燕。
要說貼心,必然是次子貼心,建興帝心想,每回他都事無巨細的照顧自己,可惜儲君該具備的優點次子極為欠缺,委實不如長子。
他隻能儘力讓這孩子過得舒服些。
這樣的烤羊肉做法有些粗獷,因時間短,未必入味,可疲累之後,身處曠野,見到表皮烤得金黃的羊肉,不可能沒有食欲,楚音正要伸筷子,卻頓住。
轉頭看一眼陸景灼,她問:“這隻是殿下射中的嗎?”
她剛才見陸景辰切的是正中間的那隻羊。
還在想射箭一事的男人,眸子閃過絲笑意:“你想吃我親手打的?”
“嗯,”她並不掩飾,“這隻是不是?”
“是。”
楚音見他這般肯定,又懷疑了:“殿下怎麼確定的?”
“傷口。”他每回都是將箭射入脖頸,一擊斃命。
武將們之中肯定也有射中脖頸的,楚音未免疑惑,但想一想又明白了,那些內侍都是人精,怎會不烤太子射中的羊給公爹吃呢?
楚音笑著去夾羊肉。
但夾到了卻是放在陸景灼面前的瓷盤中。
“辛苦殿下。”她道。
陸景灼沒吃,而是學她那樣也去夾了塊羊肉放她瓷盤中。
夫妻倆的一舉一動都落在寶成公主眼中,她“嘖嘖”兩聲,跟建興帝道:“景灼與阿音這般恩愛,我看早晚又要給您添個孫兒孫女了。”
建興帝嚼著羊肉:“他們已經兒女雙全,朕現在倒是盼望景辰……”說著與妹妹一起看向次子次媳。
結果就見那兩人相當肉麻,居然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
寶成公主皺眉:“如此這般若都懷不上,隻怕要找太醫看看了!”
妹妹的語氣似乎有些反感,建興帝奇怪地看她一眼:“才成親不到一年,還不至於要看太醫,再等等吧。”
兄長對這次子的喜歡,憐愛,寶成公主十分清楚,沒再多言,但兩對夫妻表現出的情誼卻叫她忽地生出感慨來。
仔細想想,她從未體會過兩情相悅。
江羨是父皇選的,她並不喜歡,十數年都在湊合著過,後來兄長登基,江羨開始對她無微不至,她看在兩個孩子的面上,仍打算與他繼續做夫妻。
但她從未生出心動的感覺。
她不知道喜歡上一個男人是什麼樣的滋味。
年少時,也隻是憧憬過……
十五歲那年她聽宮女說起新科狀元,聽聞生得玉面朱唇,器宇軒昂,她就有些向往,可惜她不能踏出宮門一步,根本無緣得見。
建興帝見妹妹發呆了好一會,出聲喚道:“善慧,你在想什麼?羊肉都冷了。”
寶成公主將目光從天邊收回,問道:“哥哥,您覺得我該再嫁人嗎?”
“……”
建興帝沒想過這個問題。
“哥哥,我才三十七歲,不算老吧?”
“當然,”建興帝沉吟片刻,也覺妹妹不該餘生在孤獨中度過,“三十七歲風華正茂呢,何談老?善慧,隻要有你看得上的男人,為兄給你賜婚。”
寶成公主撲哧一笑,捏捏兄長的手臂:“還賜婚呢,我又不是小姑娘。”
“在我眼裡都一樣,”建興帝認真道,“你好好挑,這回有為兄給你做主。”
寶成公主聞言鼻尖有些發酸。
她以前從沒有挑選的餘地,父親定誰就是誰,她不敢有任何異議。
而今不同了,有兄長疼愛,寶成公主感覺十分幸福。
隻是……
她老是不算老,但畢竟也三十七了。
寶成公主歎口氣:“哥哥給我做主當然好,隻是我突然又不知該如何……如果是嫁我這等年紀的男子,他們肯定都有家室,我不好拆散彆人,如果是嫁年輕的,我怕他們彆有所圖,引狼入室的事我不想做,”她托起腮幽幽道,“哥哥,就算您要賜婚,我可能也找不到一個被賜婚的人選。”
“慢慢找總能找到,不必著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寶成公主嗔道:“我也不是著急!”
建興帝笑:“著急又如何?食色性也,朕想選妃便光明正大的選,你擇夫也是,總之你記住,無論你做什麼決定,朕都會支持。”
“多謝哥哥。”寶成公主心裡有了底。
烏金漸墜,建興帝惦記不曾批閱完的奏疏,飽足後便起行回京。
他年歲大了,返回時不再騎馬而是坐車。
寶成公主也一樣。
陸景灼騎到半途坐入了楚音的馬車。
楚音以為他累了:“殿下要不睡一會?等到城門口,妾身喊你。”
“不用。”他將她抱到腿上。
南苑的風很大,她的頭發被吹得有些亂,他將她頰邊青絲握在手中把玩。
他第一次做這樣的動作,楚音饒有興趣地看他。
他忽然問:“累不累?”
“還好。”
他的手往下伸去:“那裡酸嗎?”
她身子一繃,想到了初次騎馬回來被他按住的地方:“有一點點……你彆按。”按了會很酸。
“應該將藥膏帶上。”
“帶來也不能在這裡用。”
“誰也瞧不見。”
“……”這人真是越來越沒有顧忌了。
楚音下意識將兩條腿並攏。
他嘴角翹了下,抬起她下頜吻她。
二人親熱會兒,他又要出去,卻被楚音拉住。
“上次妾身讓殿下查的有關表姑的事,殿下可查到?”
陸景灼道:“等回宮再說。”
見這神情,似乎不是小事,楚音發現自己的直覺沒錯,表姑之死果真有蹊蹺。
她鬆開手:“好。”
除了文武百官,宮裡的皇後,妃嬪們也都有收獲,坤寧宮得了隻羊,一隻鹿,兩隻兔子。
薑皇後顧念陸景睿不曾跟去狩獵,晚上請他與陸景灼夫婦還有兩個孩子一道來用膳。
楚音剛才吃了不少烤羊肉,都不太餓,隻喂孩子們吃。
以前家宴人多,又怕打攪到長輩們吃飯,陸珝,陸珍都不上桌,有專門的宮女在旁邊伺候,陸景睿第一次看到大嫂喂孩子。
她輕聲細語,溫柔周到,一雙清澈的杏眼滿含疼愛。
這樣的性子,也難怪會關心他一個庶子。
他那長兄可沒有如此耐心。
陸景睿心想,等她喂完孩子,是不是要問他針灸的事了?
該說有進展還是沒進展呢?
有些猶豫。
他的右手已經恢複了十之七八,騎馬絲毫不成問題,但他隱瞞了好些年,絕不可能表現出來,可大嫂又那麼在意……或許他該裝作恢複了十之二三?
這樣的話,尚能寫寫字。
但是不是太快了些?馬院正前不久才開始為他醫治。
他在斟酌如何應對楚音時,楚音卻在記掛姚夫人的事,故而忘了問陸景睿。
一直到臨走時都沒想起。
眼睜睜看著楚音坐上馬車,陸景睿莫名生出一絲惆悵。
他也不好提醒,隻笑著目送長兄一家離開。
“殿下,現在可以說了吧?”等到東宮,楚音追問。
陸景灼道:“表姑夫收受賄賂,被嶽父發現,正當調查。”
竟然跟父親有關!
楚音怎麼也沒想到。
前世父親為何沒跟她提?不,誰也沒有跟她提過,或許,跟父親的關係也不是很大?她心念電轉:“那表姑入京是來求父皇跟姑姑嗎?想讓父皇饒表姑夫一馬?如此,父皇定會派人去江寧,去廣德,對不對?”做決定的肯定是公爹,她眉頭微微擰起,她不記得到底發生了什麼,隻知道表姑夫在去荊州任職的路上染病去世。
難不成不是調任,是降職?
她隱隱抓住了什麼,但又覺雜亂,理不太清。
“殿下幫我盯著這件事,好不好?我怕父親……”怕父親什麼呢,她一時不知怎麼說。
“好。”陸景灼答應。
本想親她的,但見她無甚心情,便作罷了,隻替她抹了些藥膏。
楚音晚上睡不著。
翻來覆去,想起前世的事。
姚夫人的丈夫被父親發現收受賄賂,後來被降職,死在路上。
三年後姚夫人入京,死在宮裡。
寶成公主說,他二人是“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那姚夫人定然承受不住丈夫的離去,可為何非得是三年之後服毒呢?
陸景灼發現她不對勁,伸手將她拉入懷裡:“總不至於這裡有蟲子。”
“當然沒有,是妾身……”楚音不能告訴他實情,“打攪殿下睡覺了,妾身會注意。”
“不告訴我原因?”他撫著她散開的長發。
楚音沉默,過得會兒道:“可能是因為羊是殿下打得,我不小心吃多了,不太克化。”
“……”
一時不知該高興還是該說她傻。
“明兒早上要是還不好,請太醫來看看,下回記得,克製點。”
她一怔,抬起臉問:“還有下回?”
前世他再沒出去狩獵過。
公爹染病,他要監國,再後來登極更抽不出時間。
他卻奇怪:“為何沒有下回?”
“……我擔心沒有。”
“不用擔心,明年這個時候,父皇應該會再帶我們外出狩獵。”
楚音不能與他說實話。
明年這時公爹已經病倒了。
隻是現在看不出,太醫們就算經常給公爹號脈也覺察不到,說到底,一個人的壽命長短都是由老天決定的,有時候會很突然的就走到了儘頭。
想到這點,楚音害怕起來。
她的身體已有好轉,越來越康健,可她真的能逃過那一劫嗎?
手環住男人的腰,她將自己貼得更緊了些。
十分的依賴。
他的心像水一樣軟,微低下頭,鼻尖碰觸到她的發:“你下回可想親手射隻羊,或者兔子?”
楚音眼眸微睜,莫非他在暗示要教她射箭?
真的假的?
見她不說話,他手指輕輕捏了下她的臀肉。
楚音身子一扭:“我力氣小,隻怕學不了。”
陸景灼道:“不難,你能學會騎馬便也能學射箭。”
更加確定他是要教,楚音心裡樂,嘴上卻故意道:“殿下肯定在騙我,那弓不說重,弓弦也會將手磨疼,我還是……我要考慮考慮。”
“……”
她之前不都差點跟弟妹學嗎?怎麼他開口,她還推三阻四的?
陸景灼道:“嗯,隨你。”
直接結束了這個話題。
竟然沒有再多說兩句。
她那時候纏著他學,可不像這樣的。
黑暗中,楚音噘了噘嘴,她其實是想他再哄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