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分寸?
他怎麼沒有注意分寸了?
入夜時分, 丈夫在臥房親吻妻子沒什麼不對吧?即便是在縣衙的臥房。
陸景灼臉色微沉,盯著胡說八道的妻子。
他本就嚴肅,此刻薄唇緊抿, 眸中含冰,更多了幾分冷意。
不了解的人定會害怕,可楚音不怕,一本正經道:“妾身隨殿下出行是為伴殿下督察防治蝗災一事,並非要紅袖添香, 令殿下心猿意馬,殿下當摒棄雜念,竭儘全力協助易郎中才是。”
此話實在冠冕堂皇。
若非楚音之前在馬車上親他臉,他當真會信了。
可現在陸景灼明白, 她隻是不想他親她。
真是荒謬!
當初到底是誰向他索吻的?又是誰對個吻還諸多要求?
陸景灼感覺一股怒氣漸漸在攀升。
因其強烈,讓他自己也吃了一驚,手指緊握將其壓住。
他自出生便是成王府世子, 後來又當上太子,除了雙親的關係曾令他煩惱之外, 這二十四年的確是順風順水, 他從沒被人拒絕過,何況是時不時勾引他的妻子。
這種落差讓他生出了怒氣。
但仔細想想, 他又何必跟楚音計較?
她變來變去的毛病又不是今日才有,她許是心情不好, 或是勞累才不肯親吻,陸景灼冷靜下來,轉身去了側間。
看著男人的背影消失,楚音又換個更舒服的姿勢靠在床頭。
連翹跟忍冬卻很著急:“太子妃,您為何拒絕殿下?這不是好事嗎?”太子親她是喜歡她啊, 到底何處不對,太子妃要這麼說話,“您就不怕惹怒殿下?”
她們隻知道陸景灼親她是好事,並不知剛才在馬車上,他是怎麼說話的。
那可是她第一次主動親他。
人都有脾氣,她這會兒就是氣沒有消,就想跟陸景灼也談一談規矩。
不過楚音還是寬慰兩名宮女:“殿下不會動怒,你們等他洗好便替我備水吧。”
此事她很篤定,因兩世她都不曾見過他大發脾氣,他總能克製好自己,哪怕是面對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臣子,也是不動聲色,隻是做得決定極其果斷。
連翹跟忍冬並了解他們之間的事,也著實猜不出太子妃的心思,隻得作罷。
楚音睡下時,還是很體貼地提醒陸景灼:“殿下也早些歇息吧,明日巳時還得頒布條令。”
陸景灼嗯一聲,但沒有吹燈。
楚音便先行躺下了。
一夜安靜。
次日清晨,魯縣令又早早恭候,詢問他們要用什麼早膳。
因楚音還未起,陸景灼本打算說“隨意”,話到嘴邊改了,讓魯縣令準備三屜鮮肉包子,赤豆粥,並一碟冬菜。
容易辦,魯縣令躬身退出。
到門外時,他卻拿手帕擦額間的汗。
韓縣丞關切的問:“莫非太子要了什麼稀奇的早膳?”
“不是,”魯縣令先讓隨從去廚房吩咐,而後低聲道,“太子的臉色沒有昨日好,該不會是這床睡著不舒服吧?若是的話,我這升官是無望了,連個床都不能讓太子滿意,還能做什麼!”
韓縣丞:“……”
“完了完了。”魯縣令連連哀歎。
等楚音起來時,正好飯菜也端來了。
陸景辰向二人行一禮,坐於下首。
“大哥大嫂昨日睡得如何?”他誇道,“這縣衙的床真不錯。”
陸景灼:“嗯。”
楚音:“是。”
長兄寡言正常,怎麼大嫂講話也這般簡短?陸景辰摸不著頭腦。
過得一會,他沒話找話說:“這包子皮薄餡多,挺鮮美的,倒是做得不亞於禦廚呢。”
陸景灼淡淡道:“剩下的都是你的。”
“……”
看來他們不止話少,胃口也不好。
該不會昨日吵架了?
陸景辰不敢再吭聲,低頭吃包子。
差點被撐到。
東淩在旁看著,也跟陸景辰一個感覺,這兩人大抵是鬨得不快了。
從縣衙到農田不算近,故而三人稍作歇息,便坐轎子前往。
農戶們聽聞太子與太子妃,晉王駕到,好些都是全家出動,根本沒有一戶出一人,黑壓壓站了一片。
魯縣令為防止意外,令所有衙役捕快維持秩序,將農戶們都攔在一邊。
陸景灼三人到路口便下了轎子。
秋收剛結束,還未種植作物的田地在周圍茂密樹林的襯托下尤顯空闊,但土都翻好了,也施入了肥,空氣中有種難言的奇怪味道。
楚音當然不適應,隻儘力忍住。
魯縣令命農戶們跪下行禮。
農戶們並不懷疑這三位的身份,不說這舉手抬足間的氣勢,光是謫仙般的容貌都不似常人,不過於他們來說,再出色的人看一眼便罷了,最重要的是填飽肚子。
他們一個個都盯著正中間的太子,仔細聽他頒布條令。
易簡今日沒有缺席,也豎起耳朵。
聽到陸景灼說,但凡今年種植芝麻,豌豆,豇豆等作物一律蠲免田賦時,農戶們發出了一陣聲響,後來又聽到朝廷會組織收購芝麻,運到南方換米糧時,他們的聲音就更大了。
魯縣令見狀咳嗽一聲。
那邊立時又變得安靜。
楚音心想,魯縣令應是個狠人,農戶們懼怕。
她能看出,陸景灼自然也沒有疏漏,目光落在魯縣令身上:“你不必留下,先回衙門吧。”
魯縣令一驚,忙撩官袍跪下:“殿下,可是臣做錯什麼?”
他在,農戶們輕易不敢發話,陸景灼淡淡道:“農事由易郎中主管,你是一縣之長,當也是日理萬機,不如回去處理下被積壓的案子。”
太子怎麼知道他手頭積壓了案子?魯縣令渾身一抖:“是,是,臣領命。”站起時腿一軟,險些摔倒。
有些膽子大的農戶就笑出了聲。
魯縣令敢怒不敢言,低頭走回縣衙。
農戶們感覺到了太子的誠意,有人試著詢問:“殿下,那些作物我們很少種植,若種不好,怎麼辦?”邊說邊看易簡,“易大人說能行,可易大人也是官,真的懂種地嗎?”
當著易簡的面質疑他,可見易簡平易近人,完全沒有任何官威。
楚音好笑,正因為如此,公爹才會派陸景灼來督察吧?
不過易簡早前也是主簿,並非農戶,他到底要如何自證?
他來得時間也不夠長,不能種一塊地展示給農戶們,表現他的本事。
陸景灼沉吟:“易郎中,不如你仔細說說種植這些作物的要訣。”
“殿下,臣已告訴過他們。”
“是的,殿下,草民們都知道,可沒親眼見過,誰心裡也沒個底,”有個看起來年約三十出頭,面色黝黑的農戶道,“殿下,您說得免去田賦,草民們甚為感激,但這些東西萬一沒長出來,草民們拿什麼去換糧食呢?草民家中有三個孩子呢,挨不了幾天餓啊!”
話音一落,農戶們紛紛附和。
陸景灼也不著急:“那依你們看該如何解決?繼續種麥子?”
農戶們面面相覷,說不出個辦法。
鴉雀無聲。
陸景灼微微抬起下頜:“今年蝗災之後,你們顆粒無收,朝廷賑災濟民,幫你們渡過難關……試問,你們不信朝廷,打算信誰?你們說易郎中不是農戶,種不了地,那你們可知抗擊北狄的蕭榮麟蕭大將軍也非武人出身?紙上談兵不可取,易郎中與蕭將軍都非紙上談兵,他們願意身體力行,”他頓一頓,“你們再看看他,他當真像一位官員嗎?”
易簡除了身上的官袍之外,沒有一處像官員。
他更像一個與土地為伴的人。
農戶們無言以對。
不愧是她心中最英明的儲君及天子,楚音的眸色閃閃發亮,掩不住欣賞,但現在不是看陸景灼的時候,楚音揚聲道:“你們要再不信,可以拿難題考易郎中嘛,他若答不上來,不等你們質疑,他自己就會羞愧而逃了。”
太子妃聲音甜美動聽,語氣輕快,農戶們又活躍起來。
“易大人,那我問你,怎麼治小麥的綠蚜蟲害?”
“可焚燒牡蠣殼,碾碎除蟲。”
答對了。
下一個農人繼續問:“大豆上的吸漿蟲如何除去?”
“燒莽草煙熏。”
農戶們驚訝,此種法子官員可不會知道。
他們就開始找最有經驗的農戶:“你來問,問個更難的。”
然而易簡沒有答不出的,甚至有比他們更好的解決辦法。
農戶們至此心服口服,再無任何疑問了,齊聲道:“太子殿下,草民們決心聽從易郎中,共同防治蝗災!”
圓滿解決,陸景灼十分欣慰,目光下意識看向楚音,楚音卻沒有看他,而是對著那一望無際的農地,微微的笑,仿佛已看到來年的豐收。
這一刻,他忽然覺得楚音離他有些遠。
明明她就在身側。
農戶們滿懷希望,各自回去,準備次日早上再來播種。
易簡對太子跟太子妃也頗為佩服。
他本來也擔心此事不會順利,因那些農戶們真的不太相信他,結果太子與太子妃一出手,立刻解決了難題。
“臣一定不負太子殿下,太子妃,”易簡衷心地誇讚,“大越有您兩位,定會國泰民安。”
陸景辰:“……”
沒提他啊。
不過他確實沒出主意,一來不敢亂插嘴,二來他沒有長兄的能力,陸景辰即便有爭奪儲君之位的心,此刻也分外明白二人之間的差距。
隻能更為努力追上長兄了!
楚音卻笑著問易簡:“易郎中,定下種什麼作物之後,下一步是乾什麼?”
“等春季除蟲卵,這蝗蟲的卵都喜歡下在鬆軟的土中,臣已經找著幾個它們的老巢。”
“那太好了,接下來呢?”
“肯定有漏網之魚,還得繼續抓幼蟲。”
陸景灼沒問什麼,隻淡淡看著。
易簡很快告退去田裡忙活,三人往轎子走去。
田邊除了種著桑樹外,還有棗樹,正好是結果的時候,紅棗累累,像瑪瑙似的掛在枝頭,引得楚音抬頭瞧。
一陣秋風忽地卷過,樹枝猛地搖動,甩下一個東西落在她衣袖。
定睛看去,竟是條比手指還粗的刺毛蟲。
楚音嚇得一聲尖叫,用力甩動袖子。
在驚慌之後,她發現自己失儀了。
剛才的聲音,四周的禁軍衙役定然都聽得清清楚楚,陸景灼定然也覺得她沒個太子妃的樣子。
楚音臉頰微紅,深吸口氣,招呼東淩道:“你來幫我將這蟲子弄走。”
還趴在她衣袖上啊!
她沒帶宮女來田裡,與太子又沒和好,東淩覺得他去也是正常的。
隻是等他彎下腰,將那蟲子打開後,直起身對上陸景灼的目光時,他忽然感覺自己可能做錯了事。
太子不會在怪他弄走蟲子吧?
可是……
他不是跟太子妃吵架了嗎?
難道太子還想親自動手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