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主任看著遠處浩浩蕩蕩的大部隊, 臉都綠了。

蘇韻來了，跟著蘇韻來的還有一群大媽。

村支書面上掛不住, 訓斥吳大媽：“你怎麼回事？讓你叫蘇知青過來, 你把大夥都喊過來做什麼？不用乾活了？工分都不想要了？”

跟過來的大媽嬸子七嘴八舌開口：“支書，聽說領導要讓蘇知青回城，真的假的？”

周大媽：“領導，你可不知道啊, 這蘇知青弄的藥膏啊, 可是好用呢。”

趙大媽說：“蘇知青做的香包可管用了, 隻要帶上香包啊, 就不會被蚊子咬，提高了我們乾農活的工作效率呢。”

她不會帶著香包乾農活, 但香包好用是事實啊, 這話也不算太誇張。

王嬸子也跟著勸：“蘇知青前幾年的表現不好, 但年輕人嘛, 誰還沒有個犯錯的時候。領導寬宏大量, 給個機會唄。”

大媽嬸子圍著賈主任說個不停, 賈主任耳邊全是老娘們的嘰嘰喳喳聲, 臉色由綠轉黑。

吳大媽說到激動處, 一把拽住賈主任的胳膊：“蘇知青可是個好知青，領導你可不能聽這個胖女人瞎忽悠，這麼好的知青可千萬不能走啊。”

賈主任用了吃奶的勁兒, 才把胳膊從吳大媽手裡拽出來, 謹慎的後退一步, 退到錢玉蘭身邊，咬牙切齒問。

“怎麼回事？怎麼跟調查到的情況不一樣，不是說這位知青不得人心, 不僅村民，就連知青都巴不得她趕緊滾蛋？”

這哪有半點想讓她走的意思，這分明想把她當菩薩供著。

錢玉蘭下巴都要驚掉了，這，這，這咋回事兒啊，上次來的時候，這些老娘們恨不得蘇韻趕緊走，怎麼這次，全變臉了？

短短幾天，究竟發生了什麼？

眼瞅著賈主任不說話，錢玉蘭眼珠子一轉，捂著臉開始哭：“我的命怎麼這麼苦，我就這麼一個女兒，為了供她上高中辛辛苦苦工作這麼多年。現在啊，她寧願待在鄉下也不肯回城，我辛辛苦苦大半輩子，連個給我養老的人都沒有？我的命怎麼這麼苦？”

蘇韻覺得好笑，這話誰都有資格說，唯獨錢玉蘭還有楊家人沒資格說。原主誰都對不起，卻沒有對不起錢玉蘭和楊家人。

周圍幾個大媽互相看一眼，這人來這麼一招，她們倒是不好插嘴，將心比心，畢竟哪個當爹媽的不希望兒女陪伴在自己身邊。

“這話說的不錯，這閨女就得聽爹媽的話，主意那麼大可不是個好事。”黃秋霞站在旁邊，涼涼說。

剛剛看到吳大媽急吼吼跑到麥田，她就知道有好戲要看，沒想到是領導要把蘇韻弄走，這可太好了。

站在她旁邊的一個白白淨淨的帶無框眼鏡的男青年，不讚同的皺著眉頭：“你這說的什麼話，我們是新青年，講究的是婚姻自由，意誌自由，蘇知青想留在鄉下，那就應該按照她自己的意願留在鄉下，不應該聽彆人的。”

黃秋霞反唇相譏：“留在鄉下你就有機會了，對嗎？”

薑超面色一僵。

“你們都少說兩句，領導在這裡，我們應該服從領導的安排。”另一道淡淡的女聲說著，看向賈主任，露出笑容。

“這位女知青說的不錯，你叫什麼名字?”賈主任看她格外順眼。

“領導，我叫隋平婉，和蘇知青同一年下鄉的知青。”

賈主任往旁邊瞥眼，秘書小於很有眼色，湊到他耳邊說：“這位隋知青是位好知青，每年的知青評比工作都排在第一。”

賈主任聽罷，滿意的點頭，不愧是優秀知青，很懂事嘛。

“這位隋知青，你覺得蘇知青下鄉工作做得怎麼樣？”

隋平婉看了蘇韻一眼，笑容和煦：“知青關係都很好，這件事我尊重蘇知青的決定，不過知青工作最重要的就是要服從領導的安排。”

賈主任拍手叫好：“沒錯，還是隋知青的思想覺悟高，可不就是要尊重領導的安排嗎？”

“蘇知青，你趕緊回家收拾收拾東西，跟著錢同誌一塊回城，不要耽誤知青辦的工作。”

蘇韻本來站在人群的外圍，這會一步一步往裡走，她身材消瘦，面色蒼白，穿著藏藍色的寬大、麻衣，也掩蓋不了那副好容顏。

她沒理賈主任，而是看向錢玉蘭，拚演技的時候到了。

“媽，還記得我拿到高中錄取通知書，你對我說的第1句話是什麼？你說這個家沒錢供你讀高中，想念高中自己賺錢去。”

“我那時覺得特彆不公平，楊晨初中畢業沒考上高中，你跟楊爸拚命找關係送他去念高中。輪到我了，反倒來這麼一句，我那時懷疑我究竟是不是你親生的。”

錢玉蘭聽了這話，顧不上哭，張口反駁：“你跟你大哥能一樣嗎？你大哥是男子漢，以後要當家的，你是個女娃，老話說得好，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看著周圍虎視眈眈的農村大媽，她話音一轉，“這錢是給你攢嫁妝，等你嫁人，帶過去長臉面。”

蘇韻沒反駁，繼續說：“大哥惹了事要下鄉，你跟楊爸舍不得他下鄉，讓我替他 。”

周圍人紛紛嘖舌：“這哪是親媽呀，讓親閨女代替繼子下鄉，這是人能乾出來的事？小夥子下鄉也就罷了，這小姑娘下鄉得遭多少罪呀，這親媽真是不靠譜。”

“從小到大家裡好吃的好玩的，從來沒有我那一份，我如果不爭不搶，就會被餓死。”

“你瞎說什麼！”錢玉蘭臉色慌張，“我要是對你不好，你能長這麼大，你怕是早就餓死了。”

蘇韻點頭，神情暗淡，像一株隨風飄搖的小白菜：“要不是你，我早就餓死了，你讓我做什麼，都是應該的，我不上高中，是應該的，我替楊晨下鄉，是應該的，而現在你要我拋棄親生女兒，回城嫁給那個花心大蘿卜，也是應該的?”

王嬸子抬手抹了一把淚，怪不得蘇知青之前的性格那麼掐尖要強，感情都是這當媽的不好，從小不能平等對待每一個孩子，這才導致孩子性格偏激。

蘇韻眼角的淚順著臉頰慢慢滑落，一串又一串砸在地上，語帶哽咽。

“媽，我知道你想讓我回城，是要讓我嫁給梁鬆濤，可你們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嗎？他上高中連著交了兩個女朋友，這樣的人你讓我嫁給他，有沒有想過我以後會過什麼樣的日子?”

今天的天氣本來很好，天空碧藍，萬裡無雲，這時天色突然暗淡下來，潔白的雲朵變得灰沉沉，好似要下雨一般。

說到最後，蘇韻眼角的淚順著臉頰一滴一滴滑落，脆弱的好像被暴雨擊打的落葉，無根無萍飄落在地上，任人踐踏。

而錢玉蘭哭嚎了半天，半點眼淚都沒有，是真情還是假意，一目了然。

吳大媽，趙大媽，周大媽聽到蘇韻說這話，都很氣憤：“蘇知青，你放心，你媽不靠譜，有我們呢，我們也算你的長輩，有我們在，沒人敢欺負你，她今天要不給你個說法，誰都走不了。”

“這是什麼媽，竟然把閨女往火坑裡推，偏心眼偏到沒邊兒了。”

“看來老話說的真沒錯，有了後爸，就有了後媽，嘖嘖。”

“蘇知青肯定不是她親生的，八成是撿來的，哪個親媽會這麼對親閨女？”

“聽聽這都是什麼話，看來城裡也不都是好人，也有那黑心爛肺的家夥，這樣的人憑什麼當工人？這是給工人抹黑。”

“每回去縣裡，那些工廠的職工都高人一等，看不起鄉下人，我現在覺得他們也沒什麼了不起，就這思想覺悟還不如咱們呢。”

村支書捏著拳頭走上來，站在蘇韻身邊：“丫頭你放心，有三叔在，沒人敢欺負你！”

就算知青辦，也不能這麼欺負人。

就連徐會計表情都變得很複雜，沒想到蘇知青這麼慘。

賈主任臉色很難看，這些人明擺著要跟知青辦作對。

錢玉蘭感覺周圍人的目光像刀子似的，她慌張否認：“你這個死丫頭，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你說這些，分明要讓我沒臉，你這個不孝的東西。”

錢玉蘭抬手要打人，誰都沒有注意到，一道小小的身影突然衝進人群，像隻小牛犢似的將錢玉蘭頂翻在地。

錢玉蘭慘叫一聲，右手下意識往旁邊一抓，帶著賈主任一塊兒摔在地上。

小娃娃張開胳膊，擋在蘇韻面前：“你們這些壞人，你們要搶走媽媽，你們全都是壞人，我不會讓你們搶走媽媽的，你們快走，不準欺負我媽媽。”

賈主任從來沒有這麼狼狽，還是在一群他看不上的泥腿子面前。

在村民面前丟了人，氣急敗壞的賈主任站起身，上前兩步，抬手就要打過去。

蘇韻看到他的動作，臉上終於出現慌亂神色，下意識撲過去，把小娃娃緊緊護在懷裡。

蘇韻死死閉著眼睛，意料之中的疼痛感，一直沒有傳來，耳邊卻響起賈主任的陣陣哀嚎聲。

“啊！……你是什麼人？快鬆手快鬆手，你知不知道我是誰？我是知青辦的賈主任！你敢對我動手，你不要命了！”那人聽了這話，力道沒有減輕，反倒更用力，賈主任發出殺豬似的嚎叫聲，整個村子都能聽到。

秘書小於雙手去掰那男人的手，使出吃奶的力氣，那男人的手仍然穩穩握著賈主任的手腕，小於臉色蒼白，耳邊聽到手腕不堪重負的哢嚓聲。

周圍人全是一副見鬼的表情。

“……宋、宋家小子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