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樓拜將手中的帽子放下了。
就他對面, 菲茨傑拉德的眼光所看,帽子的沿邊已經出現了散線的痕跡,雖然隱藏的很好,但帽子中的內襯顏色不同, 是破過一次後修補的。
鞋子, 鞋面光潔明亮,鞋面的皮革上佳, 但是, 鞋邊有亮邊, 這種亮邊短暫和隻出現了一段, 似乎是粘合劑溢出的痕跡。掉過一次的鞋底又再次粘起來過。
他身上過時代的三件套西裝,是豎條紋的呢格子單排扣大衣,但是最下方的那顆紐扣和上面的四顆紐扣顏色有少許的不一樣。
他就像一個曾經發達現在又落魄,撐著脖子維持體面的可憐鬼。
但是, 從對方閒適的表情來看,又似乎不是這樣。
像是安於現狀。
“這位……”菲茨傑拉德轉了轉酒杯, “副樓、付樓德先生?”
“福樓拜。”
“你們法國人的名字總是有一個不發音的尾音,”菲茨傑拉德故作歎息地放下了酒杯, “老牌子的貴族,藍色的血液早就洗成紅色了,你認為呢?”
“你說得對。”結果對方緩緩露出一個微笑, 全沒有被冒犯的模樣。
菲茨傑拉德挑了挑眉, “你的自尊心在跨洋時一起丟到大西洋了嗎?”
“哦!”對方才稍稍睜大了眼睛, “您剛才那句是在挑釁我?”
“慢一拍的反應會讓你失去面對異性時的魅力。”
對方微笑道:“您過言了, 我延後的反應並非是慢一拍,而是我不是什麼貴族階級,隻是法國的一位普通公務員罷了, 這一套是我的妻子在入職宣誓禮當天為我置辦的一套,我很珍惜。”
這一句叫菲茨傑拉德對對方稍稍改觀了,他用三指夾起酒杯,向對方遞了遞:“我也有一位妻子。假如是妻子在紀念日置辦的禮物,那你如此失禮的著扮倒是可以叫人原諒了。敬摯愛。”
對方也遞出酒杯:“敬摯愛。”
兩隻透明的玻璃杯璧在空中相擊。
金黃色的酒液順著喉嚨滑下去,菲茨傑拉德將酒杯平置:“特意找上組合的成員,要求他帶你面見我的理由,到底是什麼?我是一位企業家,每一分每一秒都價值千金。”
他側腕看了眼表:“距離你進房間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七分鐘,這七分鐘我原本用來簽一張價值上千萬美元的合同。”
“真是富庶。”對方微笑道,“我來是聽說,貴組織想要在橫濱活動,需要一張異能開業許可證。”
“你有辦法?”菲茨傑拉德說,“即便以我現在的身家,想要搞到一張開業許可證也尚有些困難。”
“您會得到的。”對方加深了笑意,篤定道。
接著提起椅子邊的提包,打開,從裡面拿出了一份文件,並將之推倒了兩人中的桌子上。
“這個!”一直靜靜候立菲茨傑拉德身後的奧爾柯特突然緊張地發了一聲,“難不成是……開業許可?”
“不是哦。”陌生男人有點茫然地看她,“我怎麼會在一點回報看不到的前提上做慈善呢?”
奧爾柯特:“……”
菲茨傑拉德不用看也大致知道面朝下的文件上是合同一類的條約。
原本因為福樓拜的發言和表現而略提起興致的菲茨傑拉德一瞬間變得興致缺缺。
這種感覺就好像看到了一幅前景廣闊的新興產業,他即將給天使輪投資時,卻發現內在是包裝的精美得當的皮包產業,頓時失了興致。
“奧爾柯特,”他不耐煩地叫出聲,“送客。”
“欸?這麼快?”一股濃濃研究員書卷氣的男人有點怔愣地推了推眼鏡,“可是,您還沒拿起來看看呢?”
“沒有看的必要了,假如你是想從我這討點什麼走的話,”菲茨傑拉德的左手拇指點了點扶手,“拉投資的第一要點是簡潔明快,在見面的第一句就說明來意,免得浪費時間。”
“這樣嗎?”
對面,一直規規矩矩坐在牆角角落,未發一言的少年突然出聲。
菲茨傑拉德和奧爾柯特的眼光一起移過去。
那是名明明長相突出,卻因為周身的氣氛和過度的沉默,常常導致人無意識略過的少年。
“第二點,大人談生意的時候,小孩子不要插嘴。”
“我隻想就您的第一點暫說一句,”奶金發的少年將長長的頭發鬆鬆紮在一起,接著抬起平淡的冰藍色視線,“您的女兒死了吧。”
咯嘣。
奧爾柯特驚呼一聲,捂住嘴,倏地小退了一步。
‘咯嘣’聲的由來是菲拉傑拉德手中。
原本隻剩三指寬酒液的酒杯從杯頸開始,被他的手指硬生生捏斷。
碎裂的酒杯和玻璃渣閃爍著晶瑩掉下去,滾在厚實的毛毯裡,發不出聲。
“開、開什麼玩笑,怎麼會有人見面的第一面就咒、對方的家人去死?”奧爾柯特緊張地抱緊了懷裡正要上報卻因臨時訪客而中止的計劃,磕磕絆絆地回擊道。
“我隻是在說事實而已。”
少年的視線移向這間幽靜而龐大的總統水景艙,“明明是幸福的家人,為什麼要把家人的照片放倒?”
“就因為這種理由?!”奧爾柯特踩前一步。
“還有我們進門時的那通電話,”少年按了按唇下,“我對電磁波是很敏感的,但是您在打電話的時候,我並沒有頭暈目眩。”
菲茨傑拉德沉默不語。
“還要裝出一副幸福的模樣……裝給我們看又沒用吧?說起來,是有這樣一種心理存在,越是空虛什麼,就越要在外人面前表現什麼,表現得越強烈,事實越是無法彌補……”
少年的聲音還在繼續,奧爾柯特突然大喊一聲:“夠了!”
“……”少年微微睜大了眼,隨即露出一點不愉的表情。
“可以了,”福樓拜側頭朝他眨眨眼,“莫爾索。雖然說的是事實,有些事實上的尖刺也是會傷人的。”
“事實從比虛假好吧?”
“這個嘛……”福樓拜微笑地回頭,“也要看情況。”
菲茨傑拉德幽凝地望著他們。
緩緩而優雅的,用餐桌上備好的白方巾擦拭手指間的酒液。
“你們能做什麼?”他的腔調還是緩伏而嘲諷的,“即便知道了這一點,你們又要如何,用你們現有的那點破銅爛鐵?和我交換什麼?”
他說:“我是生意人,窮鬼們,我也對救助一個被異能特務科通緝的小鬼沒半分興趣。”
福樓拜稍稍睜大眼,接著靠後了問莫爾索:“消息已經傳到這裡了?”
奶金發的少年無語地看著他:“這是理所當然的。”
“你要告訴我啊,我沒有你這樣超常的智慧和大腦,憑我自己是無法想到下幾層的。”
福樓拜歎息地遺憾道:“真想擁有和你們一樣的智慧啊,看看你們眼裡的世界……一定是猶如加了放大鏡,一分一毫都看的清清楚楚吧?”
“我們?哦……武裝偵探社的江戶川也不錯。”
奧爾柯特剛要怒吼出聲:在彆人的地盤放著主人家不管自顧自談起什麼來了!
結果,奶金發的少年自顧自說了下一句:
“反正,你的腦科手術向來做的充滿了奇思妙想,說不能能把對方的大腦裝在自己頭裡呢?”
奧爾柯特的嘴巴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