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從通道中探出頭，接著探出半個身體，“那個機械真的不見了。”

中原中也還沒放下槍，問燈道，“能聽出來現在大概跑去哪裡了嗎？”

“唔。”燈認真的聽了聽，“跑的越來越慢……不動了。”

中原中也愣了一下，“不動了？”

太宰治還趴在燈身上，一臉高深莫測的樣子，“果然和我預料的一樣。”

中原中也總算放下槍，看他賴在燈身上，怎麼看怎麼不順眼，冷笑一聲，“沒事了就彆一直讓燈抱著，你自己沒腳嗎？”

太宰治聞言，反而變本加厲的摟緊燈的脖頸，“燈就要抱我，怎麼樣？我跑的腿很酸，站不住啊。”

中原中也看向一臉茫然的抱著太宰治的燈。

燈有些擔憂的問，“現在還站不住嗎？”

太宰治嬌嬌弱弱的說，“是啊——”

不過他沒有在燈身上賴多久。

畢竟燈跑的氣喘籲籲的，雖然對他來說太宰治的重量就不算什麼，可是太宰治還是挺自覺的又賴了會兒就跳下來，讓燈可以更舒服的喘勻氣息。

中原中也終於能輕輕順順燈的背脊，“還好嗎？”

燈慢慢調整呼吸，點點頭道，“嗯、很好！”

中原中也放下心來，終於有空閒環顧四周。

他們沒有因為被追著跑就跑到沒去過的通道，這裡的牆壁角落還有他刻的記號。

燈又探頭出去看看通道外頭被機械弄出來的刮痕，好奇地問，“為什麼機械沒有追進來呀？”

太宰治也探頭出去看了眼通道，“它早就已經故障了。它一開始還算是追著我們走，後來理智完全消失，根本就不知道我們在哪裡，隻是順著路一直跑而已。”

中原中也沉默了一下，終於忍不住問，“所以說，我們為什麼要跑？應該打得過它啊？”

剛才一聽到太宰治說跑，他就下意識認為要跑。

可是現在想想，好像也沒有必要跑。

就算他一個人會有點困難，可是還有燈在，兩個人合力，應該就能把機械打壞才對。

太宰治特彆無辜的說，“誰知道機械有多重？如果機械重的你們合力都沒有辦法擊倒怎麼辦，最穩妥的方法就是跑。”

雖然他這麼說也沒錯，逃跑或許最穩妥，可是中原中也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該不會其實是為了讓燈抱著他跑，才會讓他們跑的吧？

中原中也狐疑的盯了心機很重的太宰治一眼。

太宰治立刻向燈哭訴道，“我說的是真的哦！中也竟然用那種眼神看我！”

“中也的眼神？”燈看看中原中也，“……中也的眼睛真的很漂亮。”

太宰治：？

太宰治：“我更漂亮好嗎！”

中原中也當然沒想到燈會突然這麼說，反應一秒，有點害羞的挪開目光。

燈當然不是故意轉移話題的，眉眼彎彎的繼續說，“沒有把機械打壞也沒關係呀，剛才那樣跑跑很好玩！雖然很累，可是很好玩！”

“是吧？”太宰治也很快樂的說，“很好玩！”

“不用你跑當然好玩。”中原中也說了一句，看著燈亮晶晶的眼睛，停頓兩秒，也忍不住笑起來。

現在想想，其實……真的挺好玩的。

他幾乎沒有逃跑的經曆，無論遇見多麼強大的敵人，都要在所有人躲起來時迎難而上。

……和同伴一起逃跑，原來是這種感覺啊。

是和獨自迎敵完全不一樣的刺激感。

三個人在原地有些傻的笑了會兒，才終於打算離開這裡。

要去看看那個機械，再在堡壘裡找個地方紮營。

中原中也依舊率先走出去，燈幾步跟上，和他肩並著肩走。

太宰治懶懶的伸伸懶腰，走到燈的另一邊。

牆壁、地板、天花板都有受損的痕跡。

可見剛才機械究竟以多麼驚人的力道追殺過來。

中原中也摸了摸牆上深深的刻痕，問燈道，“知道機械大概停在哪裡嗎？”

“不遠。”燈說，“唔、真的不遠。走一下下就到了！”

“這種事還要問？”太宰治說，“無論多遠都要走去看啊，果然是沒腦子的蛞蝓。”

燈問，“太宰也預料到這個了嗎？”

太宰治哼哼一聲，“當然！”

中原中也沒打算搭理太宰治。

不過太宰說的沒錯。

無論多遠都要走去看，確認機械真的已經不會再突然暴起，他們才能安安心心的紮營休息。

他回頭看了一眼他們來時的路。

燈也回頭看了一眼，“好像跑了很遠哦？”

“跑了很遠。”中原中也肯定道，又若有所思的看看燈，“你能跑的路也比我想像中還遠啊。”

看來平時在做體能訓練的時候可以再稍微加大一點力度。

燈小小的抗議道，“很累的……！雖然可以跑，可是好累的！”

中原中也看著他劇烈運動過後還有些紅撲撲的臉，逗他道，“真的嗎？”

燈用力點頭，“真的！”

中原中也繼續逗他，“如果沒加大訓練量，就不會長好看的肌肉了哦？”

“唔……”燈微微瞪大眼睛，猶豫了一下，突然察覺不對，“可是要長肌肉還要吃東西的！”

中原中也終於忍不住笑出來，“是啊，還要吃東西。而且還隻能吃某些東西，不能隨便亂吃。”

太宰治深深歎了口氣，“這種人生誰愛過誰過，反正我不過。我想吃什麼就要吃什麼——”

中原中也涼涼道，“所以你醜。”

“雖然醜醜的……可是我也想吃好吃的。”燈看了太宰治一眼，也低頭看看自己，忽然又想到，“中也說，有比較不用控製飲食的運動？”

“是啊。”中原中也說，“不過我也不太會，之後如果有機會再學吧。”

他們現在說這些，都有點像是在天馬行空的幻想。

……如果能回到橫濱、或者去到其他有條件的世界，再來學習這些東西。

目前燈還是跟著他學以自保和攻擊為主的體術比較好。

畢竟沒有人知道他們若是成功抵達最上層、離開這個世界之後，又會去到什麼樣的世界。

燈乖乖點頭，又看了看太宰治。

太宰治警惕的說，“我隻要有頭腦就好了，不需要學體術。”

燈搖搖頭，“不是、我是想說，太宰剛剛要去機器人身上的時候，動作也很漂亮！”

太宰治其實沒有想到燈會提起已經過去一段時間的事，停頓半秒，得意的回答，“我最大的困擾就是無論做什麼都完美無缺。”

“而且。”燈繼續說，“太宰好像變得比較重了？”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震撼的問，“哈？！都沒食物吃了還能變胖？！”

太宰治也非常震撼，大受打擊，摸摸自己的身體，不可思議的問，“我變胖了嗎？！”

“不是變胖。”燈說，“隻是變得比較有肉肉了，沒有像以前那樣都是骨頭。”

“這就是變胖啊……”中原中也完全無法理解，“怎麼可能在這裡還變胖啊？太誇張了。”

太宰治面色扭曲的思考幾秒，“難道是因為，在這裡反而營養均衡了？”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覺得非常有可能。

雖然在這裡沒東西吃，可是他們找到的各種食物都非常營養，熱量也很足夠，能讓他們的身體直到現在都沒有因為缺乏營養素而出問題。

中原中也曾經貼身保護過太宰治一段時間，當然知道他就不怎麼吃東西，還隻吃螃蟹。

所以，某種程度上。

來到階層都市之後，太宰治吃東西還比以前規律，甚至比以前營養。

“太宰這樣比較好呀。”燈仔細看看太宰治，“可是看起來好像沒什麼變？”

中原中也也打量了太宰治幾秒。

當然看不出來。

不過燈既然說他變重了，就是真的變重了。

中原中也隨口道，“可能是每天看，感覺不到變化吧。”

燈看了看垂頭喪氣的太宰治，“太宰之前太瘦了，重一點比較好。”

太宰治勉為其難的點點頭，“……嗯。”

中原中也悠悠閒閒的說，“重一點當然是好事，不過如果都是肥肉的重量……”

燈想了想，“所以，要運動？”

“要運動。”中原中也肯定道。

太宰治這次倒是沒有再說什麼拒絕或反駁的話，就默默走在旁邊。

燈好奇的揮揮他背後出現的烏雲，安慰道，“太宰一直很好看的，現在更好看！”

“……你明明剛才就說看不出來變化！”太宰治大聲說。

“就是覺得越來越好看！”燈說。

“真的？”太宰治問。

燈點點頭，“真的！”

太宰治終於再次勉為其難的說，“……好吧。”

通道裡滿滿都是機械刮蹭出來的痕跡。

長長的白色刮痕深淺不一，有的甚至弄下一點碎石頭，幾個無辜遭殃的燈泡落在地上。

處在完全故障狀態的機械，也已經沒有可以對話的理智了。

剛才逃跑或許真的是最佳選擇，畢竟也不確定機械究竟有沒有可以發射子彈或是其他武器的功能。

“眼睛紅紅的機械。”燈繞過碎裂的燈泡，有點難過的說，“就是故障的機械嗎？機械如果知道自己把這裡弄壞了，會很難過的吧？”

“不一定。”太宰治說，“如果這個機械的職責是保護人形兵器，讓它們不被外來的人觸碰，那麼對他來說，就算破壞建築也沒關係。”

因為保護兵器是第一要事。

“總不可能為了保護兵器，把整座建築都毀了。”中原中也持相反意見，“建築毀了，兵器也會受到損害，所以維持建築完整，應該是這裡的機械的共同職責。”

不過故障了、沒有理智的話，哪還管什麼職責。

幸好機械已經沒有多少動力了。

否則如果機械真的拿出什麼武器來四處掃射，他們現在大概已經上演逃離即將倒塌的軍事堡壘的大片了。

中原中也默默舒了口氣。

機械倒下靜止的地方，離他們剛才藏匿的通道確實不算遠。

隻走了大概十分鐘左右的路，就能看見機械倒臥在通道中央的機械。

機械幾乎將通道完全占據，被一根鐵連接著的、矩形的頭歪倒在地上，上頭原本亮著紅光的圓點，現在又暗淡下去。

中原中也稍微攔了一下燈，讓他往自己身後站，“先彆過去，看看情況。”

“好像真的不會動了。”燈小聲的說。

中原中也低聲道，“丟個小零件過去看看。”

燈點點頭，翻翻背包，把一個小小的螺帽拿出來，往機械那裡丟。

機械絲毫沒有動靜，眼睛依舊暗淡無光。

太宰治閒閒的說，“就說已經不會動了，真膽小耶。”

中原中也冷笑一聲，“你不膽小，你過去看看。”

太宰治裝作沒聽見。

“我去看看！你們等我一下。”燈小聲的說著，提步走出去。

中原中也放下抱著的箱子，皺起眉，往前大跨幾步，再次讓燈回到自己身後，“一起去。”

他們小心翼翼的慢慢走到機械的頭前面。

這隻機械體積很大，遠遠地看就已經很大了，走近了看就更能感覺到機械的龐大。

光是頭部的面積就比中原中也和燈加起來都要寬。

中原中也無聲無息的走過去，彎下腰撿起就在機械頭部前方的螺帽，反手遞給燈。

“好像真的不會動了。”中原中也說。

燈盯著機械看了幾秒，點點頭道，“嗯。”

“早就說了不會動了啊。”太宰治悠悠哉哉的走過來，“都故障……”

機械的眼睛突然瞬間亮起紅色的光。

中原中也猛地帶著燈往後退了好幾步，太宰治的話音也戛然而止。

可是下一秒，機械的眼睛又再次暗淡下去。

中原中也鬆了口氣。

太宰治若無其事的接下去說，“故障很久了，就算眼睛還會亮，身體也動不……”

機械的腳忽然動了起來。

中原中也立刻帶著燈退回原位，對被燈順手拉回來的太宰治怒道，“閉嘴吧你！”

太宰治似乎也覺得自己有點烏鴉嘴，默默閉上嘴。

機械像是要站起來，但是才勉力起身離地不過幾公分，就再次重重跌回地上。

不斷起身、再次跌落。

機械圓圓的眼睛、眼睛底下的圓點，交錯閃爍著紅色的光。

機械的聲音已經聽不出是男聲還是女聲，帶著雜亂的電流音，斷斷續續響起，“入、侵……排除、排……除……除、”

機械起身又跌落的頻率越來越低，仿佛即將完全死去，卻又無法真正死去。

燈靜靜望著機械，輕聲問，“有辦法幫他死掉嗎？”

中原中也看向他。

“他好像很累了。”燈察覺他的目光，也轉頭看過去，“一直這樣子，很痛苦吧。”

“……大概吧。”中原中也低聲道。

機械的模樣，他也有些看不下去了。

雖然看著是和人類完全不相乾的機器，可是他們和活著的、還有理智的機械對話過。

這些機械，是“生命”。

機械不是沒有知覺的機器，而是有著高度智慧的生命。

這種掙紮著的樣子，和臨死前痛苦不堪的人類沒有兩樣。

燈又看了眼還在掙紮的機械，有點難過的挪開目光，望向太宰治，“太宰、有辦法嗎？”

太宰治唇角微彎，“當然可以，不過需要強力的手段，比如炸藥。”

可是炸藥炸下去，這座已經建起來幾百年的堡壘會發生什麼，就很難說了。

中原中也沉默幾秒，低聲對燈說，“……算了吧？”

燈當然清楚炸藥的危險性，隻能靜靜的點點頭。

不過機械的動力早就已經即將耗儘。

即便他們沒有動作，機械也很快再次倒臥在地上。

紅色的光交錯著閃爍片刻，突然變成綠色的光。

機械極緩、極緩的轉過頭，亮著綠色光芒的眼睛似乎在看著遠處的三個人類，接著慢慢暗淡下去。

不知道為什麼，中原中也忽然很清楚的知道——機械的眼睛永遠不會再次亮起。

燈大概也知道了，慢慢走出去，低頭看了看機械，小聲的說，“晚安。”

中原中也抱起食物箱子，走到燈身邊，也輕輕的說，“晚安。”

太宰治靜靜的站在燈旁邊，同樣望著機械，什麼都沒有說。

中原中也微微側過頭，看了看神情安靜的燈。

很難形容現在是什麼感覺。

他見過太多生命消逝，無論是陌生人還是熟悉的親朋好友，無數人在他眼前死去。

他以為他已經對這種事情差不多免疫了。

可是現在竟然會覺得……

有種難言的惆悵。

或許是這個世界已經沒剩多少生命存在了吧。

明明來到階層都市之後，幾乎沒有接觸過死亡，可是死亡卻如影隨形。

無論走去哪裡，都沒有辦法擺脫死亡與絕望的影子。

他並非因為機械的死亡而覺得心有戚戚、似乎看見他們未來可能力竭而亡的模樣。

隻是……

“中也？”燈的聲音響起。

中原中也回過神來，才發現燈有些擔憂的看著他。

燈似乎已經很快轉換心態，彎起眉眼，碰了碰他的放在箱子邊緣的手，稍微覆蓋住。

他聲音軟軟的，帶著明顯的安慰和安撫，“他已經睡著了，去到神明身邊、和很多同伴在一起。所以，不要難過太久。”

不要難過太久。

所有的事物都會迎來終結。

中原中也當然也記得……他們遇見的第一個機械說過的話。

他注視著燈，也彎起唇角，輕聲應道，“嗯。”

他好像可以理解了。

所謂的……和絕望和平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