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像迷宮一樣。”
燈的聲音回蕩在陰暗的過道中,激起輕淺的回聲。
他們再次來到岔路口,隨意的選了一邊走。
“是啊。”中原中也又在牆壁上做了個記號,對燈道,“所以不要一個人亂跑。”
“嗯!”燈乖乖應聲,也對太宰治道,“不要一個人亂跑。”
太宰治理直氣壯的回答,“不是我一個人亂跑,是你們沒跟上我的腳步。”
他的語氣理直氣壯的會讓不少聽見的人懷疑自己,不過燈一點都沒有被他誤導,隻說事實,“才不是,是太宰一個人亂跑。”
太宰治一點都不緊張,笑眯眯的說,“可是你聽得到我在哪裡吧?”
燈點點頭,“嗯。”
太宰治繼續說,“隻要你知道我在哪裡,我就不是亂跑了。”
燈想想也是,“……好像是哦?”
“不是這樣。”中原中也看燈的思維還是被帶走了,揉揉他的後頸,“他沒和我們說一聲就跑去其他地方,就是一個人亂跑啊。不管你聽不聽得到他的動靜都一樣,他就是亂走了。”
燈恍然大悟,“對耶。”
太宰治也捏了捏燈的後頸,漫不經心的說,“反正又沒遇見危險。”
“還是要小心一點!”燈左手拉一個,右手拉一個,認真的說,“如果不小心一個人迷路了就大聲喊,我會聽見的!”
“嗯。”中原中也看他認真模樣,忍不住彎起唇角,“不要分開走就不會迷路了。”
太宰治涼涼道,“這不是廢話嗎?”
中原中也根本不想理他,繼續往前走。
再拐了個彎,牆壁邊就出現一個狹窄的通道入口,大概一次隻容一個人通過。
通道後面會有房間。
他們已經進過幾個差不多類型的通道,也已經大概摸清楚這座軍事堡壘的構造。
狹窄的通道頂部都有細長的通風口,也都有兩個直角狀的彎,儘頭就是黑漆漆的房間。
如果剛好是在堡壘邊緣那種有著監視功能的房間,就會有窗戶可以看向外頭,但如果是眼前這種位在內部的空間,就會一片漆黑,完全沒有燈光。
不過沒關係,因為牆壁邊就有燈光的開關。
中原中也隨手摸了摸開關,啪一聲把燈光打開。
不大不小的房間一下子出現在眼前。
和之前看過的房間差不多,除了桌子椅子,就堆著幾個裝著武器的箱子,子彈和槍支的儲備量非常龐大,仿佛要和什麼強大的敵人對抗到彈儘糧絕。
如果真的能有和武器一樣多的食物就好了。
但是走到現在都還沒看見食物。
他們把幾個裝武器的箱子都打開檢查一遍,確認沒有裝著吃的東西,就準備離開這間房。
中原中也往外走了幾步。
……沒人跟上來。
他默默回頭看過去。
離他比較近的太宰治拿著一顆從箱子裡拿出來的子彈把玩,對著燈光看了又看,不知道在研究什麼。
在房間更深處的燈……整個人幾乎半趴在地上,鑽進放在角落的桌子底下不知道在看什麼。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有點無奈。
果然要離開房間之前還是要喊一聲,不然最後一個人亂跑的搞不好一不小心就變成他了。
他腳步一轉,再次走進房間,越過還在看子彈的太宰治,打算走到燈旁邊。
他剛越過太宰治的下一秒,太宰治就放下子彈、轉過身,幾個大跨步超過中原中也,率先走到燈後面,非常順手的拍了一下燈的左邊屁股。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幾步走過去,拍了一下燈的右邊屁股。
……不是,他都做了什麼?
怎麼能這麼幼稚啊!
中原中也在心裡吐槽自己一句,默默收回手,若無其事的問燈道,“在看什麼?”
“有個神明的畫像。”燈稍微退出去一點,站起身道,“神明旁邊的牆壁上有個小櫃子,被桌腳擋住了,還沒打開看。”
中原中也上前一步,幫他把臉上沾到的一點灰塵揩掉,又拍了拍他肩膀上的塵土,才問道,“神明的畫像?”
“嗯。”燈說,“好像是用匕首刻上去的,神明的下面還寫了遙遠地方的古代字。”
太宰治蹲下來,眯著眼往桌子底下看過去,“把桌子搬開看看。”
桌子是普通的鐵桌。
因為燈想鑽進桌子底下,已經把原本放在兩邊的椅子搬到旁邊放好,隻要把桌子也搬走就行了。
雖然對中原中也和燈來說,桌子的重量完全可以忽略不計,可是還是習慣性的一人搬一邊,合力把桌子往外挪開。
位在角落裡、被桌子的陰影遮掩多年的神明畫像和字跡,終於再次被燈光照射到。
那是沒有變形過的英文字母,可是寫的是法文。
雖然燈已經和中原中也學過沒變形過的英文字母,可是畢竟是沒學過的語言,當然有看沒有懂,好奇地問太宰治,“寫著什麼呀?”
“我不是百科全書,也不是翻譯器。”太宰治抱怨一句,還是把那串文字念出來。
燈聽得頭暈眼花,眼睛有點轉起蚊香圈。
中原中也輕輕笑了一下,低聲替他翻譯道,“願神明保佑,今夜無風無雨、無炮火侵襲。”
太宰治看著燈眼睛裡的圈圈,也忍不住笑了笑,又在燈的目光再次聚焦之前轉過身,碰了碰牆上刻著的字,“這個字跡被反複刻了兩三次呢……在不同的年代。”
“不同的年代?”燈問。
太宰治收回手,“幾次刻畫的時間大概隔了一年以上,都是不同的人刻的。”
“因為每個人都很虔誠嗎?”燈問,“很希望願望可以實現。”
太宰治注視著那行字,輕聲道,“誰知道呢。”
又是這種有回答和沒回答一樣的答案。
中原中也也蹲到燈旁邊,認真打量幾眼那行被刻的深深的字跡,回答燈剛才的問題,“大概吧,因為很虔誠。”
“可是,神明能做到這種事嗎?”燈碰了碰神明的畫像,眼神有些安靜,“神明真的能實現人們的心願嗎?”
“……不能。”中原中也輕聲道,“神明才是最無能為力、什麼都做不到的存在。向神明許願,唯一的作用隻是讓人們的心靈得到平靜而已。”
太宰治笑了一下,對燈說,“你甚至還在神明肚子裡待了一段時間……你覺得神明真的能實現人們的心願嗎?”
燈想了想,搖搖頭,“不能。”
中原中也忍不住摸摸他的頭。
太宰治又笑,看著燈說,“神明不能實現心願,你就不喜歡神明了嗎?”
“不會呀。”燈說,“喜歡神明是因為神明長得很可愛!”
這件事中原中也和太宰治都非常清楚。
燈對神明的喜愛確實是純粹的、像是喜歡玩具和手辦一類的喜歡,與信仰完全搭不上關係。
可是。
中原中也默默看了眼神明不知道是蔑視還是無語的表情,沉默幾秒,“可愛嗎?”
燈毫不猶豫的回答,“可愛!”
“看見沒、看見沒!”太宰治指著神明說,“你說神明可愛,神明都用輕蔑的表情看你了!”
“唔、”燈盯著神明看了幾秒,又抬頭看太宰治,“沒變呀?神明一直都是這個臉?”
中原中也吐槽道,“如果刻在牆上的神明表情會變,那就很恐怖了好嗎?!”
但是當然不會變。
和橫濱不一樣,這個世界……至少是地球此次對生命的孕育、這一次的規則是完全科學的,現實中沒有裡才會出現的異能力,也沒有人們想像中的鬼魂。
終末的來臨也安安靜靜,沒有任何熱熱鬨鬨、轟轟烈烈的場景,隻是像每一天的來臨一樣,靜謐的到來、靜謐的持續著。
不知道什麼時候的未來,階層都市也會在一片沉寂中緩緩倒塌。
曾經生活在這裡的人們信仰的神明更不是真的神明,隻是在世界即將步入終末時才會出現的生物。
神明們將帶著不安定能量的高科技產物淨化穩定,或許對地球有著重要的意義,但是也有可能因此將人類生存的環境完全改變。
神明的到來象征的不是人類以為的希望,而是絕望。
不過或許也正是如此。
或許正因為神明是無情又公平的生物,才會被奉作神明。
神明畫像和那行法文的旁邊,就是燈說的小櫃子。
櫃子確實小小的,鑲嵌在牆壁上,有個往內凹的把手,可以勾著拉出來。
燈有點好奇的拉開櫃子。
裡頭放著兩片碎布、幾個紐扣,還有三個鐵牌。
燈拿起鐵牌看了看,“唔……看不懂!”
和那行字一樣,寫著的也是沒變形過的法文。
中原中也已經知道這些東西是什麼了。
太宰治當然也已經知道了。
他看了眼燈手中的鐵牌,把字念出來,“菲利貝爾。”
另外兩個鐵牌上頭分彆寫著[依薇特]、[莫裡斯]。
“這是什麼意思呀?”燈問。
“是名字。”中原中也看向那幾個已經幾乎鏽蝕,連文字都有些模糊的鐵牌,“大概是……死去的人的名字。”
鐵牌就是士兵持有的兵籍名牌,櫃子裡的碎布和紐扣則屬於其他死去的士兵。
連兵籍名牌都無法保留,隻剩下衣服的一片布和紐扣能被帶回來。
中原中也的目光挪向刻在牆上的神明畫像和那行字。
原本以為隻是在這裡駐紮的人向神明的祈願,現在看來大概並非如此。
——那是在替死去的戰友們祈願祝禱。
希望死去的戰友能抵達神明所在的、溫暖光明的死後世界,不會再遇見風雨和炮火,得以迎來永恒的安眠。
可是這些死去的人們,手中也絕對不隻一條人命。
中原中也自己當然也是,手裡滿是血腥。
在這個空間裡,無論是已經死去的人還是活著的人,真正無辜、能對這些事做出評價的,就隻有燈而已。
但燈生長在並非真正和平的終末底層,當然不會對這些事做出任何評價。
他隻是看了看鐵牌,又看看櫃子裡的東西,接著把鐵牌整齊的放回去,小聲的說,“打擾到你們睡覺了。”
太宰治輕笑一聲,“人都死多久了,骨灰也沒放在這裡,隻是遺物而已,哪有什麼睡不睡的?如果是這樣,我們經過的每個地方恐怕都有人睡在那裡。”
雖然他說的好像沒錯,可是聽起來真的很微妙。
中原中也反駁道,“死在路上的人沒有留下我們能看見的遺物啊。”
燈也點點頭,想了想道,“感覺有東西在這裡,他們就還睡在這裡。而且、唔……因為不是他們自己在這裡的,是有人帶他們來這裡的,所以更不能打擾他們。”
太宰治挑起眉問,“為什麼?”
“因為……”燈停頓片刻,好像在組織語言,苦思冥想片刻,“就是,雖然他們不是在這裡死掉的,但是他們的同伴覺得把他們帶回來了,所以他們就會一直在這裡?唔、不太會說……”
中原中也倒是覺得他表達的很清楚,微微笑了一下,“所以,不能打擾的不是沒有死在這裡的人,而是人們的思念,對嗎?”
燈想了想,快樂的點頭,“嗯!中也好厲害!我說的不太好,中也說的很好。”
中原中也摸摸他的頭,“你已經表達的很清楚了。”
太宰治盯著燈被摸的頭幾秒,也伸手摸摸,接著若無其事的站起身,“走吧,就讓人們的思念繼續沉睡。”
這個房間也已經完全被找過一遍了,沒必要繼續留在這裡。
燈跟著站起身來,也拉了中原中也一把。
中原中也輕輕握住他的手掌,順著他的力道站起來。
從這間房離開,再次走回通道上。
階層都市的建築裡永遠都陰陰暗暗的,即使建築裡還有燈光亮著,也基本已經黯淡,沒辦法完全驅散黑暗。
長長的漆黑過道之間,或輕或重的腳步聲回蕩著。
堡壘裡頭沒有樓梯,隻有向上向下的坡道。
一直往下走。
走下一個坡道、拐了個彎,走道突然變得開闊,兩邊整齊擺放著高大的、幾乎與天花板同高的炮彈。
上頭有風扇狀的黑色標誌。
是核能的圖案。
“哇哦。”太宰治停下腳步,讚歎一聲,“這就是能將基盤摧毀的炮彈之一吧。”
燈也跟著停下來,有點震撼的說,“全部都是嗎?”
“當然啦。”太宰治道,“不過這些大概都已經沒有作用了。真的還含有能量的炮彈,都被神明完全吃進肚子裡完全消化掉了吧。”
“吃武器呀。”燈看著眼前的炮彈,伸手碰了碰,“如果我們也可以吃武器就好了。”
他已經說過幾次如果武器可以當食物的事。
中原中也跟著想像道,“如果真的是這樣,我們不用走到最上層也可以了。”
燈也跟著想了想,“搞不好人類也還會有很多很多!因為吃武器就可以了!”
“那我絕對不要吃武器,我隻要吃普通的食物。”太宰治說,“長期吃武器,身上一定全部都是火藥味,臭烘烘的。”
“真的嗎?”燈好奇地問,“吃什麼東西,身上就會是什麼味道?”
中原中也想了想,“有聽過類似的說法,可是我也不確定究竟是不是。”
“真的。”太宰治斬釘截鐵的說。
“如果大家都一起吃武器,大家就會都是一樣的味道。”燈說,“這樣就聞不到臭臭的了。”
“絕對不要。”太宰治說,“我絕對不要臭臭的!”
中原中也涼涼的說,“你以為你現在還是香的?多纏一層繃帶的你比我和燈都還要臭。”
太宰治冷笑一聲,“我就算纏著繃帶,也比你還香。”
他看向燈。
中原中也也看向燈。
燈呆呆地反應幾秒,“……要我聞聞看嗎?”
中原中也耳朵有點紅起來,輕咳一聲,“……不、不用。”
太宰治默默抬起手,先自己聞聞,接著深深歎了口氣,“算了,彆聞了吧。”
看來是真的有味道了。
中原中也也默默抬手聞了聞。
……唉。
好想洗澡。
可是真的很難找到有穩定足夠水源的地方。
“從這裡出去之後再努力聽聽。”燈心態非常好的說,“一定會找到可以洗澡的地方的。”
太宰治又深深歎了口氣,“找到的時候我們都要臭死了。”
可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繼續順著路走、到通道邊的房間裡尋找物資。
畢竟這裡是要和敵人對抗到彈儘糧絕的軍事堡壘,除了武器之外,一定會儲備著足夠的糧食。
還是軍用糧食。
中原中也打開其中一個箱子,看著裡頭滿滿當當的口糧,心情非常好。
這個房間應該就是其中一個放置糧食的地方,不隻是他,在開其他箱子的燈和太宰治也各自都有收獲。
“之前還路過了幾個這種堡壘。”燈把食物放進背包,有點可惜的說,“都沒有爬上去……”
“太多也帶不完。”中原中也抱起裝著口糧的木箱子,“這裡的就足夠我們吃很久了。”
“唉,又是口糧。”太宰治盯著口糧,歎了口氣,“都吃膩了。”
“口糧很好吃呀。”燈快快樂樂的說,“如果吃膩的話,就把兩種不同口味的磨成粉,加在一起攪一攪!”
中原中也沉默了一下,“好吃嗎?”
“有的口味加在一起很好吃的。”燈說,“這裡的、唔,不知道會不會好吃。”
“哪裡好吃了,完全是黑暗料理啊。”太宰治好像回想起什麼痛苦的回憶,“連湯都隨便加在一起——”
“很好喝呀。”燈說,“加在一起的味道特彆豐富。”
太宰治面色扭曲,“那是因為你沒吃過真正好吃的東西。”
燈想了想,“好吃的東西……螃蟹?螃蟹真的很好吃。可是把湯加在一起也很好喝。”
太宰治大聲說,“總之,絕對不要再把湯全部加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