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泥廢墟老舊斑駁。

廢墟群附近寬闊的廣場上碎石遍布。

無數“円”字形的高大鐵質設施一排排矗立著，分布不算密集，可是數量不少。

幾個從地面延伸出來的鋼管零星散布在鐵質設施前面，最頂部約莫離地兩米多高，隻露出半個圓。

一片空曠寂靜。

卻又不是真的完全寂靜。

風從廢墟黑洞洞的窗戶掠過、穿梭在鐵質設施中央，又吹進鋼管裡，帶出連綿不絕的嗚嗚聲響。

像是悲鳴。

也像是在吟唱著隻有風知道的歌。

輕微的引擎聲打破靜謐，突突突的，帶著點回聲，從鋼管中傳來。

又過了會兒。

一輛摩托車從其中一個鋼管中出現，稍微顛簸了一下，接著順利騎上地面。

“總算出來了——”

太宰治高舉雙手，長長的感歎一聲，聲音一路傳到遙遠的彼方。

一點積雪從円字形的鐵質設施上落下。

燈看著積雪，忍不住讚歎道，“哇……太宰的聲音把雪也震下來了。”

中原中也也瞥了一眼積雪，“再喊大聲一點就要雪崩了。”

“雪……崩？”燈茫然的問，“那是什麼？”

“之前說過雪山吧？在積著更多雪的雪山上，如果隨意大喊大叫，有可能會讓雪全部倒塌下來。”中原中也簡單解釋道，“這就是雪崩。雪崩是很危險的自然災害，通常都會造成傷亡。”

“唔。”燈應了聲，看向剛才掉下來的雪，安慰道，“這裡沒有很多很多會把人埋起來的雪，沒關係的。”

中原中也、中原中也忍不住笑，“我知道。”

太宰治涼涼的說，“你知道？你知道還會說要雪崩了？”

“開個玩笑聽不出來？”中原中也唇角的笑直接轉為冷笑，“看來你挺蠢的啊？”

“沒腦子的蛞蝓也敢說我蠢啊？”太宰治微笑著道，“看來是真的沒腦子，連自己是真的蠢笨如豬都不知道。”

燈快快樂樂的開口，“當笨蛋很好呀！大家都是笨蛋也很好！”

中原中也沉默了一下，往前傾了一點，看向騎車的燈的側臉。

傻乎乎的。

就像背影透露出來的一樣。

怎麼能連背影看起來都笨得很啊……

中原中也的唇角又不自覺彎起，“是嗎？大家都是笨蛋也很好？”

“嗯！”燈開心的說，“大家都是笨蛋，大家一起走到很遠很遠的地方！”

太宰治瞥了他一眼，好像也被燈的情緒感染，微微掀起唇角，“你今天心情好像特彆好啊？”

“對呀！”燈說，“看見天空就覺得心情很好。”

確實如此。

他們在地下設施待的時間不短，回到地面上沒多久就又進到聯絡塔裡，很快的天色暗下來，然後進到基盤裡。

直到現在才有真正重新回到地面的感覺。

中原中也望向天空，心情也不知不覺跟著明朗起來。

這附近的建築物損毀的很嚴重，積得不算特彆深的雪面下，可以看見很多碎石瓦礫，大概都曾經是某個建築的一部分。

四處都能看見彈殼和子彈。

大大小小、什麼口徑的子彈都有，有些一看就知道絕對不是普通槍支使用的，而是更大的炮彈。

即使是槍炮彈藥不離身的Mafia，基本上也見不到這種炮彈。

雖然已經是司空見慣的景色，中原中也還是好奇的轉頭看向剛才經過的一顆沒見過的、大概是未來人使用的炮彈，直到看不見了才又回過頭。

不知道這些武器的威力究竟有多強。

之前試著用過未來的槍支，光是槍支，就已經能輕易摧毀房屋，不知道炮彈又是什麼樣的。

畢竟是未來的武器，應該比他那個時代的武器厲害上數倍才對，但是建築物的損毀狀況、基盤的損毀狀況有時候都不能說非常嚴重……

“到底是武器威力不夠，還是階層都市太堅固？”中原中也忍不住道，“總覺得很矛盾啊。”

燈有點好奇地問，“矛蹲？”

“矛盾。”太宰治道，“什麼都能貫穿的尖銳武器，和什麼都能抵禦的堅固防具，互相碰撞時會發生什麼呢？”

燈想了想，又想了想，非常快樂的直接放棄，“不知道！會怎麼樣呀？”

太宰治笑了笑，“我怎麼知道，我又沒試過。世界上哪有什麼都能貫穿的武器、什麼都能抵禦的防具？都隻不過是謊言罷了。”

燈回想一下中原中也剛才說的話，倒是有點理解了，“唔、就是……階層都市很穩固，可是武器也很厲害，到底是哪個比較厲害？”

中原中也覺得他理解的沒錯，“沒錯，你覺得呢？”

“我覺得是都市！”燈說，“雖然基盤會被打壞，可是也沒有全部壞掉，還好好的哦。我們還能走在這裡，很多房子都還好好的！太宰覺得呢？”

太宰治輕笑一聲，“我認為……都很厲害。”

他停頓一秒，慢悠悠的繼續說，“能打穿基盤的武器和無法打穿基盤的武器，絕對是不同的東西。人類一定能製造出可以將基盤完全損毀的武器。但是這種武器永遠隻會被使用一次。”

中原中也已經反應過來了。

燈也在太宰治的停頓中思考了一下，“唔……因為地面上不能住人了？如果把基盤完全損毀，所有人都會死掉，所以不能用？”

“當當當！”太宰治發出奇怪的音效聲，“答對了！手握武器的人自己也要存活嘛，把階層都市毀了，自己也死了，那戰爭還有什麼意義？”

“可是、為什麼要戰爭呀？”燈問，“底層的最後一場戰爭……大家明明都會因為那樣死掉，為什麼還要戰爭？”

風依舊嗚嗚的在四周穿梭。

摩托車的引擎聲夾雜其間，仿佛要將死寂多年的環境輕輕喚醒。

“哪有什麼為什麼呢。”太宰治望著旁邊荒涼的景色，微笑著道，“哪有那麼多理由？”

中原中也想了想，回答燈的問題，“原因有很多，不能單純的說就是因為什麼。但是底層會發生戰爭，可能是因為……要爭奪資源吧。”

“資源……就是想要食物嗎？”燈回想道，“那段時間博士也在說，底層的物資越來越少了，爭鬥變得越來越頻繁。”

“大概是這樣。”中原中也道，“資源貧乏的時候，一部分有著槍支的人、覺得自己有優勢的人，就會去爭奪其他更弱小的人的東西。”

弱肉強食。

在這種事情上，燈看的應該也不比他少。

果然燈理解的點點頭。

中原中也繼續道，“小規模的鬥爭，也可能會逐漸演變成大規模的戰爭。”

就像龍頭戰爭一樣。

無論背後有沒有人操控，龍頭戰爭的發展模式，和他剛才說的大致相同。

終末的底層本來就沒多少人，武器又比食物還常見，要變成大規模的戰爭非常容易。

不如說，底層能一直維持穩定那麼多年，都是非常神奇的事。

但人類畢竟是群居的生物。

人類群居在一起，就會有一定的規矩存在、維持著一定的穩定和平衡吧。

太宰治聽著他們說話，沒有開口說話。

畢竟中原中也說的確實不算錯。

無論如何。

這個世界發生戰爭的原因究竟是什麼，導致文明倒退、曆史斷層、文字改變的原因究竟是什麼，已經無法真正得知了。

他們作為僅存下來的、屈指可數的生命之一，能做的就隻有繼續前進。

一直往前走。

直到抵達最上層、直到離開這個世界為止。

或是。

直到死亡。

太宰治側頭看了燈一眼，又輕飄飄的挪開視線。

中原中也恰好看見他的目光，微微皺起眉。

……果然還是要防著點太宰這家夥。

他不知道太宰治究竟有沒有真正喜歡過誰，也不確定太宰治到底喜不喜歡燈。

但是太宰帶去殉情的人太多了，如果哪天又發瘋了，意圖把燈騙去殉情怎麼辦？

中原中也雖然不覺得太宰能成功把燈拐去自殺，但還是不能不防備。

燈依然毫無危機意識的騎著車，一點都不知道中原中也在擔心什麼。

中原中也看了會兒燈的背影，忍不住捏了一下他的後頸。

“中也？”燈茫然的問。

中原中也默默收回手，“沒事。”

太宰治冷笑一聲，在旁邊用很討人厭的語氣道，“禽獸、禽獸！”

中原中也也冷笑一聲，“你才是禽獸吧？隨便什麼都能想到禽獸的事上去？”

燈又好奇地問，“禽獸的事？”

中原中也和太宰治同時閉上嘴。

燈看他們不說話了，想了想，理解的點點頭，“等我長大就知道了。”

中原中也沉默片刻，應道，“咳、嗯。”

摩托車行駛過一個小小的坎、壓過幾塊碎石，走進一排円字型的設施中。

雖然外觀看起來完全不一樣，不過行走其間時，感覺有點像鳥居。

不過信仰完全不同了，當然不會是鳥居。

一排約莫十個左右的高大鐵質設施，每個都有八米左右的高度，彼此間隔了一段距離，整齊規律的排布著。

不知道原本是做什麼用的。

階層都市的很多東西都不知道是做什麼用的。

慢慢離開円字型的設施，繼續往前，順著朝上的坡道，駛進殘破的建築之間。

越往前走，建築就越完好、樓層也越來越高，道路同時變得越來越狹窄，仿佛伸手就能碰到旁邊的房屋。

中原中也有點無聊的往裡看過去。

裡頭當然黑漆漆一片，能看見的範圍不大，可是隱約能看見不少家具、不知道幾百年前的居民遺留下來的生活痕跡。

“停下來找找看物資？”中原中也問。

燈當然不會拒絕，點頭道，“好呀。太宰覺得呢？”

太宰治瞥了眼旁邊的房子，“也行。”

大家都同意了，燈就又往前騎了一段路，在前面那棟樓房的大門前停下來。

這裡的房屋層層疊疊的，底下有樓房，樓房之上還有樓房。

還不是因為地勢的關係產生的視覺錯亂，而是真的又建在上面，像積木一樣堆疊著。

完全無法想像究竟是怎麼建造起來的。

他們從廣場廢墟離開之後，就慢慢走上依著建築而建的道路，就像走在一座又一座建築山上。

建築山與建築山之間有高高懸在半空中的道路，彼此互相連通，可以從一邊的建築四處晃到位在遠處的其他建築裡。

可是空中的道路雖然有的還完好，但更多的道路隻剩下前後兩段，中間那段不知道消失到哪裡去了。

感覺完好的空中道路也隨時會掉落下來。

旁邊積木般堆疊的建築好像也有可能隨時會倒塌。

但也隻是感覺而已。

已經在階層都市行走這麼久，中原中也也知道這些已經屹立好幾百年的建築，實際上比看起來還要更穩固。

車子停好、背包背好，踏進建築裡。

“走太遠會迷路。”燈回頭看看摩托車所在的位置，又抬頭看看建築，眼睛有點轉起蚊香圈，“這裡亂亂的。”

太宰治悠悠閒閒的說，“記憶力差才會迷路。”

燈看看他，“太宰記得住路嗎？”

“當然。”太宰治說，“輕而易舉。”

燈就開開心心的說，“那就可以亂走了！”

中原中也看他快快樂樂的樣子，忍不住摸摸他的背，默默道，“還是彆走太遠吧，等一下你們沒力氣走回來怎麼辦？”

他當然也有可能沒力氣走回來，可是在他體力耗儘之前，燈和太宰絕對會先沒力氣。

燈毫不猶豫的說，“如果太宰走不動，我可以背他。”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讓他自己走啊！”

燈繼續說，“如果中也累的話，我也可以背中也！”

太宰治在旁邊涼涼的說，“讓他自己走。”

燈無憂無慮的又道，“你們都累了的話，我可以一隻手抱一個！”

說的非常理所當然。

完全能想像那會是多麼微妙又搞笑的畫面。

中原中也聽他說的有點想笑，腦中卻突然浮現剛來到這個世界時被燈抱來抱去的回憶，目光有點飄開，“……說什麼呢，搞不好還要我背你。”

“有可能哦？”燈說。

太宰治幽幽的開口，“背來背去做什麼？走不動不會就地休息嗎？”

這話說的也沒錯。

除此之外，也可以不要走太遠，就不會走不動了。

中原中也率先踏進建築裡。

建築幾乎完好，裡頭也留著不少東西。

桌子椅子、衣櫃書架，雖然大多東倒西歪，有的已經因為年久失修而破損，但是還留存著，似乎從屋子的主人離開之後就沒被動過。

他們步入的建築應該是公寓，每間房間都不算大，很容易就能翻完。

三個人各自走進不同的房間裡，簡單搜索起物資。

雖然東西很多很雜，可是能用的東西真的不多。

中原中也找過幾間空蕩蕩的屋子，又進入另一間房，在櫃子前翻了翻。

裡頭有一格放著不少零散的金屬零件。

之前燈會留下來的零件，他大概都記住了，這裡看起來沒什麼能用的。

他把櫃子關上，站在原地環顧一圈。

每個房間都隻有八疊榻榻米左右的大小，如果家具放的多一點，感覺就很是擁擠。

小小的窗戶之外是另一棟比較高一點的大樓，遠遠看著同樣布滿了黑洞洞的門窗，大概和這棟大樓是差不多的建築格式。

像某種貧民窟。

即使是千年後的未來，有機械輔助著生活，隻要有人類存在，似乎就會有同樣的生活模式。

中原中也有些感歎的走出這間房的門。

“中也！”燈忽然從走道儘頭跑過來，“那個、那個！”

中原中也隨手接住跑的氣喘籲籲、腳步不太穩的燈，“哪個？”

“有小小的機械！”燈靠到圍牆邊，頭往下探出去，眼睛亮晶晶的又說了一遍，“小小的機械！”

中原中也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

一隻大概不到兩個手掌大的小型機械，像是蜘蛛一樣的從這棟樓的牆壁竄下去，經過他們的摩托車，接著竄進另一棟樓裡。

“那就是寵物機械吧。”太宰治不知何時也走了過來，站在燈的另一邊，拿著望遠鏡看。

“還活著的機械！”燈盯著機械消失的地方看，“它一直一個人生活在這裡嗎？”

“大概吧。”太宰治道，“之後或許偶爾就會看見活著的機械也不一定。”

這些自律機械大概也是擁有不安定能量的高科技產物，不過在神明眼中，它們都是“生命”。

隻要是活著的生命，就不會被乾涉。

所以還能動的自律機械沒有被神明吞噬，依然自顧自的生活在這片已經失去人類的城市裡。

“一個人在這裡，會很孤單吧？”燈靜靜地說。

中原中也頓了頓，低聲道，“搞不好它的智能程度沒有那麼高，不知道什麼是孤單。”

“很難說呢。”太宰治笑了笑，“寵物機械……它們的職責是陪伴人類，雖然被製作成不會說話的模式，可是智能程度其實不算低。”

燈想了想，“可是現在已經沒有人類了，它是不是可以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了？”

“應該是這樣吧？”中原中也回答。

“那有人類比較好，還是沒有人類比較好？”燈又問。

“誰知道呢。”太宰治放下望遠鏡，“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性格，每個機械也會有不同的性格。有的會在人類消失之後選擇休眠，有的會繼續工作，有的則會覺得重獲自由。你覺得這個小小的機械是哪一種？”

“唔。”燈停頓了一下，搖搖頭道，“不知道，它跑太快了，沒辦法和它說話。”

太宰治測頭看他，“想去找它說話？”

“它好像不想，那就不用了。”燈眉眼彎彎的說著，又認真的聽了聽，“它停下來不動了。”

太宰治輕輕笑了笑，“可能到家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