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境昏暗。

腳下是一條向下傾斜的坡道，地面偶爾會有一條微微高起的線。

大概是防滑線之類的，高度非常低，不需要跨過去，隻要正常行走就好。

可是踩在線上時，靴底難免會有點輕微的異物感。

燈好像覺得踩那條線很好玩，每次經過時，還會特意縮短步伐、跨大步伐，準確踩在線上。

就像什麼貪玩的小狗幼崽一樣。

可能還覺得他和太宰都沒發現他的動作。

中原中也側頭看向又伸腳去踩防滑線的笨蛋，唇角不自覺地彎起。

笨的要命。

往前走了一小段路。

燈又伸腳去踩。

……沒踩到。

不知何時偷偷落後一步的太宰治，看準了時機把燈往上提了一點，讓他一腳踩空，又迅速放下。

燈很輕，如果隻是往上抬起一點點，即便是已經很久沒運動的太宰治也能做到。

中原中也一直注意著燈的腳，一看他踩空了，比他反應還快的回過頭，“做什麼啊？！”

燈也回過頭，迷茫的看太宰治。

太宰治無辜的攤攤手，“怎麼了？我做什麼了？”

燈看他無辜的樣子，有點懷疑自己剛才可能感覺錯誤，根本就沒有被往上提的這件事，頭上冒出無數問號，“……我剛剛好像被抬起來一下下？是錯覺嗎？”

中原中也默默看向他，“不是錯覺，太宰剛剛偷偷把你抬起來了。”

“在胡說什麼啊。”太宰治說，“我怎麼會偷偷把燈抬起來？”

燈又回憶了一下，確定自己剛才沒感覺錯誤，默默看向他，“沒有偷偷，是光明正大的？”

太宰治嘖嘖兩聲，“哇哦，還會說光明正大啊？”

燈就這麼被他轉移話題，有點小驕傲的抬起頭，“博士教過！”

中原中也可沒那麼容易忘記，但是看燈不怎麼在意的樣子、太宰治若無其事的模樣，還是沒再說多什麼，有點無奈的笑了一下。

剛才燈雖然被提起來一秒不到又被放下，但是有可能會亂掉的腳步絲毫沒有混亂，大概是這陣子的鍛煉成效很好。

他其實也有點小驕傲。

坡道不算長，大概就是從三樓走到一樓的距離。

在抵達坡道儘頭之前，就能看見最底部空間的模樣。

無數巨大的履帶幾乎占據了整個視野，從牆壁邊到牆壁邊，看起來有些亂糟糟的，不知道究竟那邊是頭、哪邊是尾。

履帶上方偶爾可以看見直直的矩形管道，頂部連接在天花板上，大概是將上頭種植養殖的事物輸送下來的設備。

履帶後方是一個又一個高大的箱子，從坡道上隻能看見部份箱子黑漆漆的頂部，其餘的都被隱沒在一片黑暗之中。

燈眺望完箱子，又望著履帶，腳下不知不覺逐漸走歪，往中原中也那裡靠過去一點，“那是什麼？”

“是履帶。”中原中也道，“輸送東西用的。這裡應該就是加工廠吧？”

“加工……”燈眨眨眼，反應難得很快的扭頭看太宰治，“蟹肉罐頭！”

中原中也被他緊緊貼了一下，默默扶住他的手臂，讓他彆因為四處亂看走歪了。

太宰治心情好得很，都快唱出自編的蟹肉之歌了，不過還是稍微保守的道，“不一定會有，不過可以找找看。”

從坡道走下去，入目就是彎彎曲曲的履帶。

履帶的高度不一，有的在腰部附近，有的一個跨步就能上去。

長長的深灰色履帶中間，偶爾會出現攪碎機、分揀機之類的器械。

燈站在履帶邊，左右觀察，又好奇的伸手摸摸，“這個以前會動？”

“當然會。”太宰治說著，看向牆壁邊紅綠兩色的按鍵，興味盎然的說，“搞不好現在也會動。”

中原中也看了眼旁邊的攪碎機，默默卡住燈的腰，把已經半隻腳踏上履帶的笨蛋幼崽抱下來，“如果是偵測重量動起來的就太危險了，彆上去。”

燈乖乖的任他抱下來，乖乖點頭，“哦。”

太宰治瞥了一眼中原中也還放在燈腰上的手，涼涼的說，“在占便宜？”

中原中也差點被口水嗆到，幾乎是有些慌張的放開手，“占、占什麼便宜啊！我沒有！”

他剛才是想確認燈站好了才鬆手的好嗎，根本沒有那種糟糕的想法！

他才不會做趁人之危的事！

燈不解的問，“占便宜……是什麼？”

中原中也、中原中也不知道怎麼回答，一時之間有點頓住。

太宰治悠悠哉哉的說，“占便宜就是占便宜。”

……有回答和沒回答一樣。

燈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哦。”

一看就是沒懂。

怎麼可能會懂啊，太宰根本就沒有解釋！

可是中原中也左思右想，也不知道要怎麼解釋比較好。

還是隻能默默往前走。

不過，燈剛才會想走到履帶上，除了因為想玩和好奇之外，還因為履帶比較寬。

比路還寬敞。

履帶和履帶之間的道路非常狹窄，一開始還能正常往前行走，但是越是往前，路就越是狹窄，到後來隻能側著身體才能前進。

經過攪碎機一類的機械時，還得把背包舉在頭上才能走過去。

太宰治走的都有點怠惰了，發出深沉的疑問，“履帶真的不能走嗎？”

“你上去。”中原中也一點都不留情的說，“看你有沒有立刻被輸送到攪碎機裡絞成肉末，就知道能不能走了。”

“肉末……？”燈震撼的說，“會被攪成肉末嗎？”

“看那個刀片。”中原中也瞥向近在咫尺的攪碎機，“不隻是肉，連骨頭都能弄成粉末。”

燈看著密集又鋒利的刀片，特彆擔憂的對太宰治說，“還是不要上去了，好危險。”

太宰治歎了口氣，“我走在這裡也像是要被擠扁一樣——”

“不會被擠扁。”燈認真的回頭看了一眼，“在走的時候還有很大的空間。”

“如果我再胖一點就不是這樣了！”太宰治抱怨道。

燈想了想問，“我舉著你走？”

畢竟路真的很小，要舉著太宰治走的話，就隻能把他舉過頭頂。

可是又不可能不看路，那就隻好——

中原中也腦中瞬間浮現燈雙手高舉，托著平躺的太宰治的模樣，撲哧笑出來，“感覺不錯啊。”

太宰治：……？

太宰治：“我是活的不是死的，一個不舒服就會掙紮著掉下去。”

燈想想也是，終於放棄了舉著太宰治走的想法。

還是得順著這條細細窄窄的路走。

“因為是機械在走的路嗎？”燈接過太宰治手中的背包，讓他可以不用舉著背包往前，“機械的腳都細細長長的，不用側身就可以直接走。”

太宰治慢吞吞的走過器械與器械之間的小路，“大概。”

應該也隻有這個答案了。

不然讓人類站在這種根本就沒位置站的地方工作，簡直是……比極道組織還慘無人道。

雖然從坡道上面看，履帶遍布的區域亂糟糟的像迷宮一樣，可是真的走進其間，就會發現其實還頗有規律。

隻有一條往前的道路。

即使彎彎繞繞的，但順著路一直走，就能走出這片履帶區。

前方是一個個排在兩邊的黑色鐵箱。

這裡的燈光比履帶那裡還微弱，黑色的鐵箱幾乎遮擋住所有光線，有些黑漆漆的，隻能稍微看清道路。

不過大概是眼睛已經習慣了黑暗，前方也沒有掉落的石塊或橫亙在路上的水管，走起來還算輕鬆。

鐵箱大小和高度都一樣，大概三米高、兩米多寬，左右兩個側面都有可以往上攀爬的梯子，前方面對著道路的那一面，有一扇小小的門。

不知道是不是給機械進出的，門隻堪堪和中原中也同高，要進入的話，大概也要稍微彎個腰。

門上有個把手。

燈握住把手，往裡推了推。

紋絲不動。

他又往外拉了拉。

還是紋絲不動。

中原中也默默道，“往兩邊拉拉看？”

搞不好是像醫院頂樓那種往旁邊開的設計。

燈試著往兩邊拉。

依舊紋絲不動。

“踹它！”太宰治在後面道。

不過門比較小，中原中也不能和燈並排著踹。

他往旁邊站一點，把空間讓給燈。

燈已經不知道踹過多少扇門了，知道要怎麼弄才不會讓自己受傷，熟練又流暢的把門砰一下踹開。

接著又是砰一聲，被踹凹陷的門飛到鐵箱內部另一邊的箱壁上，在箱壁上停留幾秒才可憐兮兮的掉下來，又留下一道凹陷。

恐怖。

太宰治面色扭曲的把目光從箱子裡挪開，看向輕描淡寫就把箱子損毀的燈。

因為抬起腿的關係，燈包裹在寬鬆工裝底下的細瘦腳踝一閃而過，又在重新站定時被遮掩住。

太宰治又面色扭曲的瞥了一眼，“外貌詐欺啊……未來的科學家真狠毒。”

中原中也難得讚同他的話。

不過這樣好像也沒什麼不好，反而能以最簡單的方式斷定遇見的人是好是壞。

乖巧清爽的少年模樣能很快讓人放下戒心，想做什麼都很容易。

但是，如果有人被燈這一類的人造人外表欺騙，起了什麼歹毒的心思，大抵上也討不了什麼好。

燈完全不知道他在說什麼，好像也沒在聽，快快樂樂的看向箱子內部。

鐵箱的門被踹開之後，裡頭的光也透出來，將漆黑的道路微微照亮。

太宰治湊到燈旁邊。

燈在門口看了幾秒，沒有猶豫的走進去，“……唔、空空的。”

“這門也太矮了。”太宰治嘟囔著，一手扶在門框上，彎腰探頭進去看。

他的目光在鐵箱內部逡巡一圈，便往後撤離，站遠了點，在另一排鐵箱前面打量起鐵箱整體。

空間被讓出來，中原中也這才站到門前，也朝鐵箱裡看過去。

裡頭空蕩蕩的，一眼就能望到底。

暖黃色的燈光設置在鐵箱壁上，是一個不長不短的燈管，非常幸運的沒有被燈剛才踹進來的門板弄碎。

鐵箱外有梯子，裡面也有相對應的梯子，頂端不知道能不能打開。

或許可以，不然如果以物品儲放的作用來看，這扇門真的太小了，光是要放東西都不太方便。

燈還站在箱子裡，轉頭問道，“要每個箱子都看看嗎？”

中原中也稍微往外退，讓燈可以走出來，“都看看吧，搞不好會有東西。”

太宰治沒有說話，大概是沒反對。

箱子有兩排，中原中也和燈一人負責一排，同時踹開一扇門。

這次燈已經知道要用什麼樣的力道，隻是讓門往內倒進去，沒有再飛到箱壁上。

中原中也也沒讓門飛那麼遠，但畢竟踹的是鐵門，聲音依然很大。

還是兩個人一起踹不同的門，聲音就更大了。

太宰治站在路中央，面色再次扭曲起來，“暴力啊……”

他的聲音小小的，燈不知道有沒有聽見，但是中原中也沒聽見，徑自走進面前的鐵箱裡。

依然空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

他走出來，燈也剛好走出來。

在昏暗的、隻有箱子裡投射出來的微光中，他們不約而同互看一眼。

不用問就知道，燈那裡也什麼都沒有。

繼續往前面走。

太宰治步履緩慢的在燈那排走，鑽進燈已經查看過的箱子裡，慢悠悠晃一圈才出來。

燈又一次鑽出箱子，好奇的停下腳步等他，“裡面空蕩蕩的。”

“嗯。”太宰治說，“空空的也有能看的東西。”

燈再次探頭進去，“有什麼？”

“劃痕、汙漬。”太宰治笑了一下，“很多能看的東西。”

燈認真的環顧一圈，“唔……”

“看不出什麼所以然吧。”太宰治轉過身，彎腰走出去，隨口道，“你對古代的東西一無所知，怎麼能判斷這些東西代表的含義？”

燈跟著他走出去，快快樂樂的說，“沒關係，你知道就好了呀。”

太宰治漫不經心的問，“我知道就好了？如果我讓你繞遠路也沒關係？”

“沒關係呀。”燈說，“反正本來就不知道要去哪裡，一直都在亂走。”

他又一腳把下一個箱子的門踹開，回過頭時眉眼彎彎的、看起來軟綿綿的，沒有一點脾氣的樣子，“大家在一起的話，走去哪裡都沒關係。”

太宰治默默看了眼被一腳踹凹陷的門，“……是嗎。”

“對呀。”燈走進箱子裡，聲音從箱子裡傳出來，帶著回聲，“有沒有繞遠路都好，在城市裡逛來逛去也很好玩。”

昏暗的過道又被微微照亮，光線恰好停止在太宰治腳尖前。

燈進去幾秒就探出頭，眼睛閃亮亮的，“這裡也有很多你說的那種刮痕！”

他背對著光源，身體被描上一層暖黃的光暈，朦朦朧朧的，有種虛幻的感覺。

太宰治頓了頓，沒有立刻走過去。

燈眨眨眼，“不用看了嗎？”

太宰治微微彆開視線，“……你擋在門口，我怎麼進去？”

“也是哦。”燈走出來，把位置讓給他，“裡面也空空的。”

“我知道。”太宰治從他旁邊經過，走進鐵箱裡。

燈在外面看了他幾秒，就繼續往前面的箱子過去。

中原中也偏頭往燈的方向看了一眼，又若有所思的瞥了眼太宰治所在的鐵箱。

……看不出來。

太宰對燈究竟是怎麼看的，他真的看不出來。

無論究竟是什麼，都應該……有一點依賴吧。

就像他一樣。

放在幾個月前，他還在橫濱的時候，怎麼想得到竟然有一天會對一個還沒成年、甚至有記憶沒幾年的幼崽感到依賴。

不是指什麼都要讓燈來做、沒有燈就什麼都做不了，而是一種他自己也說不上來的感覺。

大概是……

雖然沒有問過，卻知道在他主動離開之前，燈永遠不會離開。

中原中也輕輕歎了口氣，再次從空空如也的箱子裡走出來。

燈也恰好從對面走出來。

兩排巨大的鐵箱都快走到了頭。

都已經看過那麼多個了，就把所有的都看完。

中原中也不抱希望的又踹開一扇門。

果然還是什麼都沒有。

燈那邊也是。

走到箱子儘頭時，太宰治還在後面的鐵箱裡東摸摸西摸摸，中原中也和燈站在外面等他。

眼前兩排黑漆漆的鐵箱，每個都被打開了門，門內的光斜斜的映出來，將整條昏暗的過道照亮。

“好像街燈。”燈說。

“低矮的街燈嗎？”中原中也望著前方被點亮的道路，輕輕回答，“還挺像的。”

“這些箱子原本是做什麼的？”燈問。

“應該是存放物資吧。”中原中也道，“會什麼都沒有，大概是全部用完了。”

“也有可能是用不完，被清理掉了。”太宰治走過來。

燈微微瞪大眼睛，“好浪費，應該都可以吃吧？”

“如果剩下的員工隻有機械呢？機械不用吃東西，物資用不完放在那裡，也隻會壞掉而已。”太宰治看了眼燈，補充道，“不過肯定大部分都做成成品了。”

燈一下子就快樂起來，“搞不好會有留下來的成品！再找找看吧！”

太樂觀了。

一如既往的樂觀。

中原中也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後頸，輕輕笑了一下，“嗯，去找找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