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燈快快樂樂的聲音傳來。

中原中也微微一驚。

雪停了，就要出發了吧？

他已經恢複意識、身體部分肌肉也已經能牽動了，可是直到現在都還無法動彈，也還不能做出太大的動作。

他繼續努力讓自己睜開眼睛。

雖然不知道要去哪裡，可是至少眼睛要能睜開吧。

什麼都看不見，隻能用耳朵判斷的感覺實在不怎麼好。

像是把厚重的鐵挪動開來的聲音響起。

一陣冰冷的風猛地吹拂進來。

聽起來不像是開門，是用東西把門口堵住了嗎？

中原中也想。

剛醒來的時候，好像聽過類似踹鐵的聲音，是用金屬板子堵住門口了吧？

“雪積得好深。”燈感歎一聲，“車子不知道騎不騎的動。我去看看，你們在這裡等我一下！”

他說完，腳步聲往外離去。

空間安靜下來。

又過了會兒，燈的聲音再次由遠及近的傳來，“天氣變得很好哦！完全放晴了！應該騎得出去，沒問題！”

太宰治沒有回答，反而咕噥一聲，“外面好冷。”

“也要去找幾件適合你的衣服才行。”燈說著，又有點苦惱的說，“你為什麼長這麼高呀。”

“是你長太矮了。”太宰治道。

“可是蛞蝓和我身高差不多哦？”燈說。

“是你們太矮了。”太宰治又道，“兩個小矮人！”

“唔。”燈不以為意的說，“在你旁邊真的矮矮的。”

中原中也耳朵接收到關鍵字。

燈和他差不多高？

是比他矮，還是比他高一點？

好奇。

真的很好奇。

腳步聲離自己越來越近。

接著是燈的聲音，“蛞蝓，我要把你放到挎鬥裡，不要緊張哦。”

他不說還好，一說出來，中原中也突然就有點小緊張。

要怎麼放？會用扛的還是……

他都還沒想完，就被輕輕鬆鬆的抱了起來。

中原中也：？！

他是被直立著抱起來的，後背和腰間都被好好地護著，軟趴趴的身體隻能趴在燈身上。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突然覺得耳朵有點燙。

被羞恥的。

為什麼還動不了啊！

堂堂港口的重力使……不對，現在應該是港口的前首領了。

港口的前首領，竟然完全無法動彈，睜眼也做不到、開口說話都沒辦法的被抱來抱去。

快點動起來啊……

中原中也動動身體，再動動身體。

動不了。

或許是羞恥的情緒達到高峰，他一直睜不太開的眼皮總算勉強能……微微張開一點。

他努力再接再厲，將眼睛用力睜開。

視線還有些模糊。

近在眼前的是灰白色的頭發。

灰白的、屬於燈的發絲，有一些不免落到中原中也臉頰和脖頸上。

有點小小的癢。

他沒辦法轉動脖子，隻能望著眼前的頭發，以及白的像是許久未見陽光的耳朵和脖頸。

燈還沒發現他睜開眼睛了，把他抱進一個有些硬的軟座上。

中原中也閉上眼睛，又再次睜開，眼珠轉動著，試圖看清其他地方。

燈拿過毯子包在他腿上，又微微直起身拿了另一個毯子打算蓋在他身上，突然就和他對視上了。

兩個人都有些愣住了。

中原中也……他從未想過，會直直望進一雙異色的眼瞳裡。

一金一堇。

在看見他睜眼的瞬間閃爍起明亮的光，宛如寶石般熠熠生輝。

漂亮的驚人。

中原中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反應還沒有完全恢複，就這麼和燈對視了兩秒。

“睜開眼睛了！”直到燈驚喜的這麼說，中原中也才跟著回過神來。

他終於慢半拍的把目光放到燈臉上。

看起來隻有十五歲左右，生的雌雄莫辨的，乍一看有些分辨不出性彆。

穿著一身厚重的黑色防寒衣，手上也戴著防寒手套，很瘦。

而且確實……有點矮。

就是說，比他還矮一點。

……不是，燈竟然能將一個無法調動身體肌肉的人輕鬆抱起來嗎？

中原中也有點小震撼的想。

剛才都不知道在哪裡的太宰治終於慢吞吞的走過來，“睜開眼睛了？”

中原中也望過去。

確實是太宰治。

頭發亂蓬蓬，穿著短了一截的外套，手臂上露出一小截繃帶，滿臉下一秒就要去死的頹廢模樣。

中原中也嫌惡的挪開目光，盯著燈洗洗眼睛。

太宰治也嫌棄的咂咂嘴，眉眼彎彎的說，“眼睛可以睜開啦？這樣就能睜著眼看燈怎麼幫你把尿的呢，真不錯。”

中原中也、中原中也僵住了。

他還真的沒想到這件事。

不行，完全不敢想像那究竟是什麼樣的畫面。

“想尿尿了嗎？早上才剛換過尿布。”燈非常自然地說出讓中原中也整個人直接石化的話語。

不對，不是。

他什麼時候——

是按摩還是擦身體的時候？！

他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啊！

就算知道這些都是迫不得已的，真的是迫不得已的，但是——

燈還是一點都不覺得那有什麼，有點擔憂的伸手摸摸他的臉和耳朵，“怎麼這麼燙？又發燒了嗎？”

彆、彆摸啊——

中原中也羞恥的耳朵更燙了，想搖頭否認，還是不太能動，反而像是細微的點了頭。

燈擔憂的湊過來，又摸摸他的額，“好像真的發燒了。要再停留一天嗎？”

太宰治瞥了他一眼，“我看他那個燒啊……應該很快就退了。”

“唔。”燈想了想，決定道，“還是先走吧，要去找醫院才行。”

“找不到怎麼辦？你怎麼知道哪個是醫院？”太宰治問。

“搞不好會有味道？”燈說，“就是、藥的味道。”

太宰治從喉頭發出一聲細微的嘲笑，“都過了多久了，能讓你聞到藥的味道？”

“還是要找找看。”燈說，“努力找找看，剩下來的藥省著點用，一定沒問題的。”

太宰治看了他幾秒，“也要幫我找繃帶。”

燈停頓一秒，苦惱的說，“你那個、真的不能用布包一包就好了嗎？沒受傷哦？”

“不可以！”太宰治堅決道，“太宰治沒了繃帶就不是太宰治了！”

“不懂！”燈說。

“反正就是這樣！”太宰治道，“至少露出手腕腳踝的地方要讓我綁繃帶。”

“哦。”燈說，“如果有找到足夠的繃帶的話，你就用兩組換洗用？”

“連繃帶都不能用過即丟的世界，到底活著做什麼啊！”太宰治哀嚎一聲，還是痛苦的點頭，“說好了哦，要給我一組。”

“嗯！”燈應了聲，回過頭幫中原中也戴上鋼盔，“我們要出發了哦。”

已經差不多聽出太宰治這組繃帶到現在都沒換過的中原中也在心裡狂笑，放在毛毯裡的手指輕微顫了一下，手也小幅度的挪動了一下，把毛毯推開了點。

“嗯？”燈低頭看看稍微往外推開的毛毯，再次幫他蓋好。

中原中也自己都有點愣住了，又試著動了動。

好像確實可以牽動一點。

但是隻有一點點。

燈沒發現他的動靜，幫他整理好之後，就轉身道，“太宰，要出發了，上車吧！”

他跨上摩托車的駕駛位。

太宰治慢吞吞的跨到他後面的位置上，摟住燈的腰，抱怨道，“我也想坐在溫暖的挎鬥裡。憑什麼那隻蛞蝓來了，我就要坐在這裡啊。”

“因為他不能動呀。”燈說，“等蛞蝓能動了，你們再輪流坐挎鬥裡。”

什麼啊。

中原中也想。

……他不用和太宰輪流坐在挎鬥，他也可以騎車。

就讓燈一個人騎車，也太說不過去了。

不過他還說不了話。

太宰治臉皮很厚的說，“以後就我一直坐在挎鬥裡，你們兩個輪流騎車。”

“蛞蝓也會騎車呀？”燈問。

“可厲害了。”太宰治道，“因為不騎在正規道路上，收了無數張罰單的橫濱車神！”

“罰單、橫濱？”燈茫然的問，“車神？蛞蝓是神嗎？”

太宰治笑咪咪的說，“撒，誰知道呢。”

引擎聲響起。

燈一下子拋下剛才的問題，快樂的聲音有些淹沒在引擎聲裡，“等他好起來了再和他討論一下要不要輪流騎車！”

中原中也突然很想看看他的表情。

他努力地想轉頭。

轉、轉不太動。

他默默又望向前方。

摩托車慢慢行駛出去。

眼前一片雪白。

遠遠的能看見空曠的雪地另一邊還有個城市。

城市很大，每個建築都至少有四、五十層樓高，全部都是灰黑色的，與潔白的雪形成鮮明對比。

在城市的頂端。

沒錯，是城市的頂端，像是天空一樣的地方，可以看見很大、很厚的板子，斷裂面崎嶇不平，有鋼筋裸露。

那是什麼啊……？

怎麼會有那種東西？

他的視線再次轉了轉。

天氣真的完全放晴了。

能看見遠處隱隱約約透出來的、已經幾乎和天空合為一體的建築影子。

看著亂七八糟的，像是建到一半的建築工地，可是很高、非常高。

高的驚人。

燈沒有往前面的城市騎，而是轉了個方向。

他慢吞吞的騎著車，轉頭看了中原中也一眼，“啊、太宰和蛞蝓認識，所以蛞蝓也是從那個……彆的世界來的？就是橫拚？”

“是橫濱。”太宰治糾正道。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有點震撼。

太宰直接和燈說了他們是異世界的人嗎？！

燈也沒有疑問的接受了？！

……可是太宰會這麼做，大概也是因為這是最好的方案。

“前面有個很大的斷裂面。”燈說，“過不去那邊的城市，要找到橋才可以。但是好像也不用一定要過去，這邊也有聯絡塔！”

他說著，又解釋道，“唔、聯絡塔就是可以去上面一層的塔。我們要一直找聯絡塔往上走，走到最上層去！博士說隻有去到最上層才能活下去。”

應該是在和什麼都不知道的他解釋吧。

中原中也想。

可是為什麼呢？明明有那麼大的城市，人應該會非常多才對，為什麽要走到最上層、隻有去到那裡才能活下來？

為什麼連一間醫院都找不到？

中原中也心中的疑問一個接一個，每個都想問。

“行了，不用和一隻蛞蝓多費唇舌。”太宰治隨口道，“他還活不活的過明天都是未定數呢。”

“一定可以的。”燈說，“不會有問題的。今天應該可以吃點東西了。”

太宰治沉默兩秒，大概是故意說給中原中也聽，“你要把東西嚼碎了喂他？”

中原中也震撼的瞪大眼睛。

“為什麼要咬？”燈問，“把口糧搗碎了加水，變成泥狀的就好了呀？”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在心裡揍了太宰治一拳。

太宰治還在看熱鬨不嫌事大的說，“咬碎了比較好吧？”

“是嗎？”燈好像有點相信了，“為什麼呀？搗碎不好嗎？”

“聽說人類的口水有消毒的作用。”太宰治張口就來，“咬碎給他吃，搞不好發炎狀況就會消失。”

“會不會是你們那個世界的人才有這種作用呀？”燈天真無邪的問，“還是太宰咬碎……”

“……不。”

中原中也震撼的聽了半天，終於努力擠出一個詞，“不要。”

燈猛地停下車，扭頭看過去，“蛞蝓能說話了！”

太宰治在他後面憋笑。

中原中也額冒青筋，慢慢把自己真正的名字說出來，“……中、也。”

燈茫然的重複一遍，“中、也？”

中原中也看著他的眼睛，“我……的，名、字。”

“你的名字？”燈問，“中也？”

中原中也默默點頭。

燈看看他，又看看太宰治。

中原中也又努力擠出一句，“蛞……蝓、不是。”

太宰治涼涼的說，“他可能撞到腦子，忘記自己真正的名字了。”

燈左看右看，“嗯、中也？”

中原中也點點頭，“嗯。”

燈彎彎眉眼，又喚了一聲，“中也！之前一直喊錯你的名字，對不起。”

道什麼歉啊。

中原中也很想這麼說。

明明是太宰故意騙他才會一直喊錯的，不用道歉啊。

可是他還沒辦法說這麼長的句子，就努力搖頭，“不、用。”

燈思考兩秒，有點誤會他說的話，“是說、不用讓太宰咬碎食物給你吃嗎？”

中原中也停頓一秒才應道，“……嗯。他、騙……”

“我就是開個玩笑而已嘛。”太宰治委屈的說，“說什麼騙呢？我才不會撒謊騙人。”

燈也不知道相不相信，就應了聲，“果然還是搗碎吃吧。”

中原中也安下心來。

太宰治倍感無趣的嘖了一聲，“繼續走吧，不走天要黑了。”

燈就再次發動摩托車，又道，“天黑了也能走呀。”

“我天黑就想睡覺了！”太宰治無理取鬨的說。

“可是今天已經睡很多了。”燈說，“你雖然晚上不怎麼睡覺，可是白天就會睡短短的覺。”

太宰治：？

太宰治：“你睡的像死了一樣，怎麼會知道我有沒有睡著？”

“因為你黑眼圈很重。”燈說，“博士以前不睡覺也會這樣。”

“博、士？”中原中也問。

“是把我養大的人！”燈很開心的說。

被“博士”養大？

中原中也在心裡微微皺起眉。

他對這種稱呼有點小敏感。

雖然已經過去很多年了，他對這些稱呼還是有些敏感。

不過也不一定就是什麼不好的博士。

中原中也想。

摩托車以有些緩慢的勻速前進。

以中原中也能看見的地方來判斷，似乎是KS750，型號很古老的摩托車。

他也沒想過竟然會親眼見到，還能坐在裡面。

就是說，這個世界是怎麼回事啊？！

中原中也繼續努力嘗試動起來。

感覺就快了。

沒有像最開始那麼無能為力，已經能感受到和身體的聯係。

他繼續努力、繼續努力。

前方是一片依然空曠的雪地，另一邊的城市連綿不絕。

沒有人說話。

世界安靜的隻剩下風聲和摩托車的引擎聲。

——沒有動物、沒有植物，什麼都沒有。

確實什麼都沒有。

中原中也望著前方想。

這個世界太安靜了。

沒有鳥鳴、沒有任何動物出沒，也沒有除了他們之外的聲音。

燈將車子拐了個彎。

周邊出現一些建築的痕跡。

幾層樓、幾十層樓高的灰黑色建築交錯淩亂的出現，每個建築的門窗玻璃都消失不見，周遭一片死寂。

路面堆積著滿滿的雪，空蕩蕩的門和窗框上掛著冰，白雪堆進建築裡。

……這是怎麼一回事？

這個世界是怎麼回事？

“戰爭。”太宰治忽然道。

中原中也愣了一下。

燈也茫然的應了聲，“嗯？”

“這個世界會變成這樣……什麼都沒有，是戰爭的關係吧。”太宰治說。

“我也不知道。”燈說，“應該吧？博士以前說過！”

“底層都沒有人了嗎？”太宰治又問。

“我和博士離開的時候還有一點點。”燈說，“可是又要戰爭了，博士說大家都會死掉。”

中原中也微微閉上眼。

戰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