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聲輕緩。

酒和食物的香氣、酒保調酒時淺淺的水聲、客人們輕微的說話聲。

中原中也側頭看了看燈。

燈正在慢吞吞的喝淺藍色的調酒，邊喝邊觀察杯中的水。

他還沒喝過這種味道的飲料。

不過，似乎也不能說是調酒，畢竟味道雖然和雞尾酒一樣，可是裡頭不含任何酒精。

……調果汁？

中原中也亂想了一下，也喝了一口杯裡的飲料。

燈忽然問，“中也唱歌的地方不是這裡吧？”

中原中也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

什麼唱歌的地方？

他停頓兩秒，腦中突然浮現紅葉大姐傳給燈的、他在酒吧發酒瘋的照片。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輕咳一聲，“嗯，不是這裡。”

他在這裡很少喝那麼醉，基本上就是簡單喝點，不是飲酒，而是品酒。

那張照片裡的酒吧就和這間清吧不一樣了，是隻有裡世界的人會去的地方。

他偶爾在那裡和下屬同事喝酒時，才有可能會把自己喝醉。

不過他會去的那一區也比較像清吧，舞池和其他特殊服務在另一個相隔甚遠的空間裡。

……就算會區隔開來，還是在同一間酒吧裡。

他絕對不會帶燈去那間酒吧。

就是、不太適合。

燈聽不太懂，“特殊服務？”

“……就是、嗯，怎麼說呢。”中原中也猶豫了一下，“大概是，親親抱抱的服務。”

燈還是不太理解，“親親抱抱的服務？就是，有店員會來親親抱抱？”

中原中也扶了扶額，默默點頭，“嗯。”

燈滿臉茫然，“為什麼呀？”

“咳、”中原中也若無其事的說，“因為有人有這種需求，就會有這種服務。”

“可是、”燈說，“那樣是和不認識的人親親抱抱哦？好奇怪的感覺。”

“是啊。”中原中也道，“我也不喜歡。可是總有人會喜歡，也有人需要。”

可能隻是單純想發泄無處安放的精力，也有可能是為了尋求某種慰藉，甚至有一些隻是想要在服務的男女身上投射情感。

總之就是這樣。

畢竟燈還不太懂什麼是發泄精力真正的含義，中原中也也不知道要怎麼說才好。

怎麼辦啊、到底。

這個世界資訊那麼發達，燈搞不好真的會一不小心就看見……

唉。

他默默收起話題，摸摸燈的頭，“以後、咳，之後再慢慢告訴你。”

燈乖乖點頭，“哦。”

等等。

不對啊。

中原中也要收回來的手突然頓住了。

清吧所在的這種暗巷，在這個時間點上，有些提供特殊服務的地方都開始營業了。

所以說。

燈是不是其實已經聽見那些聲音了？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很想問，可是又不知道怎麼問才好。

他心裡糾結躊躇著，還是道，“……先回家吧。”

夜色越來越深。

他和燈待在這家清吧的消息大概傳出去了，不少港口成員逐漸湧進來。

雖然都沒有光明正大的看，隱蔽的視線也不多，可是耳朵搞不好都高高豎著。

是沒工作嗎！就知道八卦！

中原中也在心裡吐槽一句，毫不猶豫的帶著燈離開。

晚上十點之後，橫濱普通的店家大部份都關上門，不再接待客人。

街道變得很安靜，遊客稀稀疏疏的，屬於裡世界的夜晚終於逐漸展開。

中原中也側頭看了看走在旁邊的燈，碰碰他的手，輕輕握住。

燈眨眨眼，回頭看他。

中原中也稍微撇開臉，小聲的說，“……走路彆發呆、很危險。”

燈回握住他的手，輕輕晃了晃，開心的應道，“嗯！”

所、所以說，彆晃啊。

中原中也的臉有點紅，卻也沒有止住燈的動作。

周遭燈火通明。

不遠處矗立在新港的摩天輪慢慢的變換顏色，從玫瑰紅轉為海藍，接著漸漸暗下來。

遊樂園已經休息了，摩天輪也要休息了。

燈似乎也被變換的光線吸引，轉頭看過去，“那個是什麼呀？”

“摩天輪。”中原中也望向已經隱入黑暗中的摩天輪，“一格一格的就是可以讓人坐的位置。”

“唔。”燈想像了一下，好奇地問，“會像輪子一樣轉？”

“沒錯。明天去玩玩吧？”中原中也輕輕笑了一下，“除了摩天輪，那裡還有很多其他的可以玩。”

“像是那種、”燈努力回想一下，“有一個個可以坐的位置，中間有個鐵柱子的？”

中原中也沉默了一下，迅速思考類似的遊樂器材，“……旋轉木馬？”

燈開開心心的說，“不知道！可是我也有看過那個哦，摩……摩天輪！還有軌道、在軌道上的車子，很多奇奇怪怪的！”

“未來的遊樂園？”中原中也隨口問，又想起燈根本不知道自己都去了哪裡，微微笑了一下，“大概就是遊樂園吧。”

“遊樂園。”燈重複了一遍。

“嗯，讓人們遊玩的地方。”中原中也道。

“遊玩。”燈頓了頓，停住腳步，往新港的方向望過去，“可是、中也。”

中原中也回頭看他，“嗯？”

燈有點茫然的回視他，“我在那個遊樂園裡，有看到很奇怪的東西哦。一個很大的房子，裡面有很多很像真的屍體，可是是假的。”

中原中也愣了一下。

燈繼續道，“那個、也是遊玩的地方？”

“……嗯。”中原中也低聲道，“那是鬼屋。有些人會喜歡被驚嚇的感覺，鬼屋就是因此而生。”

燈似乎回想起什麼不太好的回憶，微微皺起眉，“唔、不懂。”

“沒關係，我也不懂。”中原中也道。

他們再次提步往前走。

晚風輕柔的吹拂，帶來遠處隱隱的幾聲槍響。

這是橫濱人已經聽習慣的聲音。

來到這裡的遊客若是聽見，大概隻以為是鞭炮或花火的聲音，甚至因此誤以為橫濱人很喜歡這種東西。

或許橫濱居民確實會喜歡花火，可是絕對不會喜歡爆炸的聲音。

燈似乎也很習慣槍聲，一定也聽見了，可是完全沒有轉過頭去看。

中原中也頓了頓道，“這是槍響。”

“嗯？”燈發出一個有些疑惑的語助詞，又道，“嗯。”

中原中也停頓幾秒，忽然笑了一下。

他可能太過在意了。

燈既然不在意，他也不必那麼在意。

他們慢慢遠離燈火通明的繁華街道，走進住宅區裡。

住宅區就更安靜了。

這裡聽不見車聲、也沒有人聲。

雖然基本上每戶人家都亮著燈，但是走在住宅之外的道路上，不會聽見屋子裡的聲音。

中原中也輕輕舒了口氣，微微仰頭望向天空，“……城市裡有很多聲音吧？”

他好像這麼問過燈很多次了。

可是還是忍不住問。

“嗯。”燈回答道，“很多呀。”

中原中也張了張嘴又閉上，猶豫幾秒，還是默默閉上嘴。

是要怎麼問啊！

要怎麼形容比較好？

如果問了燈有沒有聽見什麼奇怪的聲音，燈反問他那是什麼聲音怎麼辦……？

怎麼會這麼難以啟齒——

就大膽的說出來啊！就直接告訴燈啊！

……怎麼說的出來啊！

中原中也默默在心裡掙紮了一下，還是把這件事暫時拋到腦後。

既然還說不出口，就彆想了吧。

旁邊的燈還是開開心心的在享受著夜晚的散步，神情放鬆，心情非常好的樣子，唇角帶著淺淺的微笑。

他的笑容莫名的很有感染力，讓中原中也也有些無奈的笑起來。

都不知道他在擔心些什麼了。

實在是……

晚風吹拂過來。

臨近九月，秋意漸濃。

橫濱的晚風也開始有點涼意，輕輕淺淺的，將海的氣味、樹木的氣味同時卷起。

中原中也終於拋下小小的糾結，也靜下心來，感受夜晚散步特有的悠閒。

一路走回家。

才剛看見房子，燈就興奮地往前快走幾步，“到家了！”

“還沒到呢。”中原中也的目光隨著燈微微晃動的發晃了晃，笑著道，“還要走一小段路。”

“隻有一小段！”燈還是很快樂，拉住中原中也的手，幾步往前走，“要回家了哦！”

“怎麼這麼開心？”

中原中也沒有掙紮，任由燈拉著他走，“很想回家了嗎？”

燈拉著人走的力道很剛好，圈著手腕的力道也恰恰好。

大概以前也這麼拉過博士吧？

“原本不想，可是看見家就有點想了。”燈回過頭、彎著眉眼道，“在中也身邊不會想家。”

“為什麼？”中原中也沒有多想的問。

“因為中也就是我的家呀。”燈理所當然的說，“會覺得安心的地方！”

一時之間沒有想到這件事的中原中也，突然有種被暴擊的感覺，一下子被口水嗆到，反射性的咳嗽起來。

咳的很用力。

燈微微皺起眉，擔心的湊過去，等中原中也咳完了，才輕輕順順他的背，“中也、還好嗎？”

中原中也默默點頭，“咳、嗯。”

幸好現在旁邊沒有人。

不然被誰知道港口的重力使竟然會因為戀人的一句話嗆到咳成這樣，傳出去怎麼能聽啊！

可是，話又說回來。

戀、戀人什麼的，現在應該已經是了吧？

中原中也偷偷看了燈一眼。

燈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立刻察覺他的目光，也跟著望過去。

中原中也拉住他的手往前走，“回、咳，回家吧。”

喉嚨還有點卡卡的。

剛才真的嗆的有點狠了。

家就在前方。

今天已經有下屬過來幫忙打掃過，雖然離開一個多禮拜，家裡還是很乾淨。

燈快快樂樂的走進家門，“家的味道！”

中原中也還是沒怎麼思考的問，“家的味道？”

“嗯。”燈說，“有很多中也的味道。”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差點又嗆到，“什麼？”

“因為中也很常在這裡呀。”燈說，“很多東西都有中也的味道。”

中原中也、中原中也腦中瞬間浮現他們在旅館的情景。

雖然現在才想這件事已經有點晚了。

但是。

他先在浴室疏解完畢之後，燈再進浴室時，該不會也聞到了吧？

不過他們住的兩間旅館浴室的排氣都做的很好，他出來之前也都確認過清洗的很乾淨、沒有味道了才對。

可是！

中原中也越想越尷尬，有點不行了，深吸一口氣。

他已經不想去想這些他再怎麼樣都問不出口的話了，提起下屬放在玄關邊的行李，默默踏上走廊。

燈也提著自己的行李，毫不猶豫的直奔客房，一點都沒有煩惱，神情明亮的說，“中也，晚安！”

“……晚安。”中原中也道。

客房的門哢噠一聲關閉。

屋子突然安靜下來。

中原中也盯著客房亮起光的門縫看了會兒，又望向漆黑一片的走廊，微微斂下眸，慢慢走上通往二樓的樓梯。

燈果然毫不猶豫的回到客房睡了。

可是一開始也是他讓燈在那裡睡的啊。

如果一直分開睡，現在就不會有這種……止不住失落的心情了吧。

紅葉大姐果然深諳如何玩弄人心。

中原中也有點大逆不道的想。

原本見慣了的房間突然變得有些空蕩蕩的。

燈也會有這種感覺嗎？

也會覺得，沒有他在房間裡很奇怪嗎？

他環顧四周，接著微微歎了口氣，終於開始整理行李。

本來帶的東西就不多，整理起來也不會花多少時間。

整理完畢、洗完澡，還泡了個澡再出來，燈都沒有突然出現在門外。

中原中也盯著房間門看了會兒才挪開視線，走回床邊坐下。

燈大概認為這棟屋子的二樓就是屬於他的空間，在沒經過同意之前不能隨意踏上來吧。

中原中也看著牆壁上掛著的、另一個燈的畫發呆。

他早前就已經認識另一個世界的燈、早就知道燈的存在、知道燈是什麼樣的人，又等待了很久，才會這麼快喜歡上他。

再加上身邊有不少人在起哄助攻，他才能很快察覺自己的心情。

另一個自己當時身邊就隻有一個傻呆呆的燈，大概隔了很久才意識到自己真正的想法。

雖然有利有弊，可是現在中原中也有點……

有那麼點羨慕另一個自己。

沒這麼快發現自己的心情，好像也很好。

至少不用糾結這麼久。

他很清楚自己會很快喜歡上燈的理由，可是燈呢？

燈會喜歡他，是因為雛鳥情結嗎？

就算知道因為什麼都沒有關係，喜歡就是喜歡，還是會忍不住去想。

因為很在意。

在意著燈。

中原中也猛地躺到床上，發出輕微的砰一聲。

床那麼大，一個人睡真的有點空。

他翻了個身，在床上滾了兩圈。

會想慢慢來，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希望燈能好好確認自己的心意吧。

他一直半推半就的接受著燈的親近……其實也有那麼點罪惡感。

慢一點、再慢一點也沒關係。

他是貪婪的Mafia。

他希望他們的關係可以更牢靠、更親密、更長久。

他希望燈對他的喜歡能再更深一點。

不僅限於喜歡。

而是再更深一點的……

中原中也想的臉紅紅的，抓過抱枕抱住，又在床上滾了兩圈。

冷靜。

……那什麼。

咳、明天就把床底下的書丟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