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明媚。

森林一片綠意盎然。

溫泉旅館裡，女侍們聚在前面的廳堂裡聊天。

已經將近中午，她們唯一的一組客人似乎還沒起床，早餐的材料已經備好，不過到現在都沒有接到準備早餐的命令。

大部分的事都已經在一大早就處理完畢，現在有些閒閒的，不知不覺就聚在一起說話。

細碎的談笑聲在大廳裡回蕩，鑽出門扉、進入庭院，慢慢消散在空氣中。

庭院之後。

溫度適中的和室內。

中原中也和燈坐在榻榻米上的桌子前。

他們是在燈洗漱完畢之後轉移的位置，現在兩個人肩並著肩、頭碰著頭，前面放著兩杯水，還在看照片。

這些照片中原中也都是第一次見，有些他大概知道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有些或許是因為太過日常瑣碎，他已經幾乎完全遺忘。

可是照片就是這麼神奇的事物。

即使已經遺忘了，看見的時候也會升起莫名的熟悉感來。

不過熟悉歸熟悉，忘記了也沒辦法完全回憶起來。

遺忘的事情就算了，還記得的場景，他就會慢慢的說給燈聽。

他的聲音低低的，帶著點啞，說起過去的事來，有種難以言喻的特彆質感。

燈聽的很認真，表情隨著中原中也的敘述變來變去，一下子開心一下子難過的，看著笨的要命。

中原中也輕輕笑了一下，“代入感這麼強啊？”

他可不覺得他說故事的能力有多強。

平鋪直敘都算好了，顛三倒四、時間點混亂的敘述大概占了大多數。

可是燈真的聽的很認真。

應該不是因為是他的事才認真的，而是燈本來就會很認真的傾聽其他人說的話。

“照片真的很厲害。”燈說，“很久以前發生的事，可以像這樣留下來。”

中原中也忍不住摸摸燈的背，輕輕應道，“是啊。”

最後一張照片裡，他正站在山下公園的濱海步道邊，遙遙望向遠方。

海是深邃的藍，天空是清透的白。

他一身黑色的正裝，戴著手套的指間夾著燃著一絲火星的煙。

煙霧繚繞，將他的側臉微微籠罩，顯出迷蒙神秘的美。

他對這張照片也沒什麼印象，大概是哪次工作結束，下屬隨手一拍、隨手放到論壇上的。

“這是最近的中也！”燈開心的說。

“是嗎？”中原中也愣了一下，“怎麼看出來的？”

“唔、不知道，感覺？”燈說著，又道，“想放到最前面，就是……一打開手機就會看到的畫面！”

設成桌布嗎？

中原中也有點小害羞的輕咳一聲，還是教了燈怎麼設置。

燈都把他的照片設成桌布了，他應該也可以禮尚往來了吧？

其實早就想這麼做，可是實在是有點害羞，才一直沒有動手。

現在的話，應該可以了。

中原中也目光飄了飄，已經想好要用哪一張比較好。

就……主畫面就用燈安靜睡著、臉頰被擠出一點肉來的照片吧。

不要問他是什麼時候偷拍的。

反正就是這幾天。

待機畫面就是燈在花叢前回頭看鏡頭的那一張。

他有些飄遠的思緒，被兩個人一起咕嚕嚕叫起來的肚子拉回來。

中原中也頓了頓，終於看了眼時間。

已經將近一點多了。

中原中也也沒想到他們兩個竟然就坐在這裡聊了這麼久。

雖然不是每時每刻都在說話，可是確實聊了很久。

……如果老板娘和紅葉大姐聊天的時候，說他們兩個直到下午一點才起來吃東西什麼的，會不會以為已經生米煮成熟飯了啊？！

光是這麼聽確實和那什麼了一模一樣來著！

他看了眼一點都不知道擔心的燈。

算了。

他默默站起身，“走吧，吃飯。”

午飯依舊是特色十足的和式料理，甜點是做成貓頭鷹造型的布丁。

中原中也原本以為這家旅館沒有花卷溫泉的吉祥物元素，沒想到竟然還是有。

燈不存在的狗尾巴又搖晃起來，盯著布丁興奮得很，“好可愛！”

然後毫不猶豫的一勺挖下去，“好好吃！”

中原中也忍不住笑起來，有點心血來潮的問，“下午要不要去兜個風？開車出去逛逛。”

“好呀！”燈一點都沒有猶豫的回答。

整理整理就可以出門了。

不用去想目的地。

無論走到哪裡都可以。

吃過了飯就出發。

從山道上離開之後，就能看見來時看過的田野。

中原中也打開車窗，讓外頭的風吹拂進來。

空氣很好，風也很涼爽。

燈乖乖坐著，望向窗外，“好舒服啊——”

帶著泥土和植物氣味的風將他們的發絲拂動起來，輕輕晃動著。

燈看向中原中也，舉起手機朝他拍了一張照。

中原中也輕輕笑了一下，轉轉方向盤，讓車子轉個彎。

確實很舒服。

狹窄的道路兩邊幾乎都是田野，空氣乾淨、氣氛寧靜悠閒。

綠色的田野、藍色的天空，以及近在眼前的山脈。

如果住在這裡，好像也不錯。

不過隻是想想而已。

除非一輩子不再用異能力，否則異能力者除了橫濱，哪還有其他地方可以住？

話又說回來，橫濱遠離市中心的地方，其實也有不少異能力者居住。

有的是已經退休遠離紛爭的異能力者，也有的是能力比較弱、本來就不想介入紛爭的人。

但是像中原中也這種有著強大攻擊型能力的人，要退休又是很久很久之後的事。

看看廣津老爺子就知道了。

中原中也又隨意的拐了個彎。

“那邊有城市。”燈指向另一個方向。

中原中也跟著看過去。

眼前一片綠地和綠樹，還有深青色的山，看不見一點城市的影子。

“我也看不到。”燈老實的說，“被擋住了，我是聽見的。那裡有城市的聲音。”

隔著那麼遠的城市的聲音都聽得見，恐怖的聽力……

中原中也想著，隨口問，“要不要去看看？這附近的城市。”

“好呀。”燈回答。

他們現在沒有具體的目標，也沒有一定要去的地方，更沒有時間上的限製，想去哪裡就轉去哪裡。

如果迷路了再按著地圖走回去就好了。

再不然就叫這裡的港口成員來接人。

非常任性。

中原中也還是沒打算看地圖，就順著燈說的方向往前走。

四處都是田野。

房屋低矮、視野開闊，飛鳥從白雲之間穿梭而過，落在長長的、切割開天空的電線之上，落到田地裡。

一直順著路往前走。

一路來到房屋聚集的地方。

比田間小路寬了點的道路兩邊是連綿著的一戶建，可以看見不少空地和綠樹。

雖然房屋確實比較密集了點，但是依然沒什麼高度，看著大多是住家，還是非常空曠。

中原中也有點猶豫的問，“這裡就是剛才說的城市嗎？”

燈點點頭，“嗯。感覺和橫濱還是好不一樣。”

中原中也笑了一下，“當然啊。”

比較鄉下一點的地方大概都是這樣。

這裡給人的感覺和溫泉區附近的小村落都挺像的，很清幽、悠閒自在的感覺。

可能是沒有真正去到市中心，路上的人車都很少。

今天又是工作日，沒有什麼觀光客、也沒有多少重工業，街道顯得特彆安靜。

停在周邊住家或會社前的車輛倒是不少。

“因為用走的可以去到的地方很少。”燈望著前方道，“很快就會走不動的。”

中原中也停頓片刻，低聲道，“用走的可以去到的地方也很多。如果你走累了，我也可以帶著你走。”

燈也停頓片刻，轉過頭看了他幾秒，接著開心的彎起眉眼，“嗯！”

他們繼續漫無目的的往前走。

在陌生的城市裡，會覺得每個地方都很新奇。

拐個彎就能看見不同的風景。

不同屋頂的住家、突然出現的電線杆、生滿樹木的空地，每一段路都很有趣。

可是又會覺得每個地方都長的差不多。

也就是說。

有點迷路。

中原中也停在十字路口的紅燈前，默默道，“我們剛才應該沒來過這裡吧？”

有點想看地圖了。

但是又有點不太想看地圖。

毫無目標的一直往前走，雖然一開始會覺得很自由，可是到後來也會有種不安全感。

這可能是生活在資訊發達的時代的人會有的困擾吧？

“沒有來過吧？”燈也不太清楚，可是心態還是非常好，“沒關係，燃料足夠的話，去到哪裡都可以。”

“沒有燃料也可以。”中原中也隨口玩笑道，“抬著車到天空上飛，看到加油站再停下來。”

燈想像了一下，眼睛亮晶晶的，“好厲害！”

中原中也輕咳一聲，“是嗎。”

他倒是覺得還挺蠢的……

他又轉了個彎，準備靠著方向感往回開，“你以前會一不小心就繞回原路嗎？沒有地圖，這麼隨便亂走的話。”

“唔、有時候會，可是很少。”燈說，“我會去比較高的大樓樓頂看路線，儘量不要往回走。”

中原中也有點好奇地問，“有迷路過嗎？”

“迷路……就是不知道自己現在在哪裡、不知道要往哪裡去吧？”燈反問道。

“差不多是這樣。”

“那我每天都在迷路呀。”燈好像覺得有些好笑，眉眼帶著笑道，“一直在迷路的話，就不覺得在迷路了。”

中原中也微微愣了一下。

燈沒有說錯。

可是為什麼呢？

能用這麼樂觀的態度說出這些話來？

雖然這麼想著，但是又覺得似乎是理所當然的事。

如果燈不是這麼樂觀的話。

如果他無法在短時間內調適自己的心情，又怎麼能自己一個人走這麼遠的路？

要一個人在空無一人的地方生活，光是想想就覺得……總有一天會瘋掉。

他停頓片刻，又問，“那有過很艱難的時候嗎？”

“很艱難的時候？”燈問。

“就是、”中原中也低聲道，“比如說，差點撐不下去的時候。”

燈想了想、又想了想。

“啊、有哦！我有一次燃料用完了，找到的供油設施裡空蕩蕩的，之後備用燃料也用完了，還是沒有找到下一個供油設施，隻能牽著車子往前走。”

中原中也差點踩下刹車，震撼的問，“燃料用完了？！”

這對燈來說確實是非常致命的危險。

在巨大無邊、沒有食物的城市裡，要怎麼用兩條腿慢慢往前走？

“真的很累哦，每天能前進的路就隻有一點點，很快就會累了。”燈說，“雖然每天隻吃一點點，食物還是一天天減少。那個時候真的以為會死掉。”

光是這麼聽著，中原中也都覺得很絕望。

他放在方向盤上的手緊了緊。

燈繼續道，“幸好有先找到食物！之後每天都爬到高樓上看，終於看見供油設施的影子，就趕快往那邊走過去，幸好裡面也還有燃料。”

中原中也鬆了口氣，“……嗯。”

他突然可以理解燈為什麼在聽他說以前的事時，即使不怎麼會說故事，依然能聽得心情起伏了。

他也是如此。

因為，無論說的再多麼無趣，依舊是在意的人曾經發生過的事。

即便已經是過去的事了，還是不免會被牽動心神。

開心、擔憂、憤怒。

所有的情感都會被牽動。

“對了。”燈突然有點小興奮的說，“我有一次坐在一個跑的很快很快的東西上！那個、在橫濱也有聽過很像的聲音，很長很長、沿著鐵一直往前跑！”

中原中也停頓幾秒，“是電車嗎？”

“電車？唔、不知道。”燈還是很興奮地說，“很厲害哦，走的特彆快！從地面跑到半空中，再跑到城市底下、又跑到半空中，一下子跑到很遠的地方，一下子就變得離聯絡塔很近！”

人類消失之後幾百年都還在運行的電車。

燈實在是、

大概是不知者無畏，竟然敢搭上去啊？

都不怕鐵路年久失修突然倒下來嗎？

根本不知道電車究竟是什麼、會跑在什麼東西上，就特彆好奇的走進去看看。

還記得要和摩托車一起進去，或許就要誇獎一下了。

中原中也在心裡歎了口氣，又忍不住好奇地問，“電車長什麼樣？”

“長方形的、黑漆漆的！”燈說，“裡面很亮，空間很大、很長很長，我騎著摩托車在裡面走了一陣子都沒走到儘頭。還遇到很多死掉的機械。”

中原中也聽他說過會動的機械，大概知道他在說什麼，“很多……？”

“嗯，很多機械躺在裡面。”

中原中也：？

騎摩托車在電車裡面走就算了，周邊還有很多機械殘骸……？

難以想像。

可是沒有關係，燈會畫給他看。

中原中也因為迷路而有些焦躁的心安定下來，慢慢開出城市，回到田野之間。

他舒了口氣，找了個位置停下車，“下來走走？”

燈當然不會拒絕。

田野遼闊、遠山蒼翠。

他們不知不覺走了很長一段路，太陽已經漸漸西沉。

天空慢慢染上晚霞的顏色。

燈伸了個大大的懶腰，亂七八糟的嗯嗯幾聲，最後長長吐了口氣，“哈——”

中原中也聽得臉紅心跳的，看了眼燈因為伸展而更凸顯出流暢線條的腰身。

所以說，可以不要連伸個懶腰都這麼……這麼色嗎？！

他摸摸耳朵，努力看向眼前開闊的景色，讓腦中快要發動的車停下來。

“散步！”燈開心的說著，輕輕握住中原中也的手，彎著眉眼看他，“沒有其他人，可以牽手！”

“咳、嗯。”中原中也慢慢回握住他的手。

不用走太遠，就在車子附近的道路上散步。

微風徐徐。

他們隨意的說著話。

瑣碎的、輕微的交談聲隨著風遠去，從田邊經過、掛在樹梢晃蕩，又乘著接續而來的風飄然離去。

——慢慢飄到不知名的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