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中也從鞋櫃裡翻出一雙沒穿過的靴子。

“先暫時穿這個。尺寸應該大了點，等會兒我們順便買幾雙鞋子。”

“買，是什麼？”燈問。

“就是……”中原中也思考道，“用一種叫錢的東西，和賣鞋子的交換。”

“哦。”燈似懂非懂的應道，穿上中原中也的靴子，低頭看了看。

“還可以吧？”

中原中也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又蹲下來，低著頭檢視一下燈的鞋子。

對燈來說當然有點大，但是畢竟是靴子，綁帶綁緊一點，走起路來大概不會有什麼太大的問題。

燈果然也點點頭，“可以。鞋子穿起來很舒服。”

適應非常良好。

中原中也便站起身來，打開門道，“走吧。”

門外陽光燦爛。

熱氣強烈的蒸騰著，周圍的景色都有些微微模糊。

燈跟在他後面踏出家門，有點震撼的說，“好熱。比剛才去院子裡還熱。”

“畢竟已經差不多到中午了。”中原中也用手掌擋了擋陽光，斟酌幾秒，“我們開車出去吧。”

他們繞進車庫裡。

燈眼睛一下子亮起來，“好多不同的車子！”

中原中也有點好奇的問，“階層都市的車是什麼樣的？”

“底層都是很大的卡車。”燈說，“後面可以載很多人、很多東西。”

“那種啊，我們這裡也有。”中原中也隨口道，“之後你也會看到。不過一般來說這裡的卡車不載人，都是載運貨物。”

他拉開副駕的門，“你坐這裡。”

燈乖乖坐進車子裡，四處環顧一圈。

中原中也坐進駕駛座，側頭看了看燈，稍微湊過去一點，“幫你係安全帶，彆動。”

燈低頭看他越過自己，拉過旁邊的帶子，扣在另一側的鎖扣裡，“這是什麼？”

中原中也直起身，“這是能保護安全的東西。如果在車上發生什麼事，有沒有安全帶差很多。”

“哦。”燈摸摸胸前的帶子，想了想道，“我看過類似的。”

中原中也發動汽車，隨口問，“什麼類似的？”

“忘記在哪裡看到的了……”

燈說著說著，目光盯著外面街道的景色，一下子停住話來。

看樣子是沒辦法一心二用。

說話說到一半停下來的模樣，看著傻乎乎的，笨的很。

中原中也靜靜的繼續開車，沒有催促他。

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的看著這個世界，心裡一定會有很多感觸吧？

沉默持續了很久。

車子開出很長一段距離，燈才想起來話還沒說完，“唔、剛才我要說什麼？”

“你說你看過和安全帶類似的東西。”中原中也提醒。

“哦。”燈又停頓片刻，認真的回想了一下，“唔，有好幾個……很多個車子，裡面的座位上就有這個帶子。”

“卡車？”

“不是，也不是戰車，是像這種車子。”

燈的語氣明顯是覺得戰車很常見。

不是，戰車哪裡常見了啊！

中原中也在心裡吐槽了一下。

不過，另一個自己說過階層都市什麼都沒有，隻有遍地武器。

普通的民用車對燈來說才是少見的東西吧。

中原中也想著，又問，“外形和這裡的車一樣？”

“不太一樣。”燈說，“形狀方方正正的，有點像冰箱。”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冰箱？”

“嗯。”燈說，“和底層的車也不太一樣，上層的車子就像長著輪子的冰箱。”

“……聽起來挺神奇的。”中原中也有點難以想像。

那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就算聽另一個自己、聽燈說再多都沒有辦法真正理解。

想去看看的理由，除了對“另一個世界”這種事物有所向往之外，大概也是因為……

想更多的了解燈。

想看看他出生長大的地方、想知道他是在什麼樣的地方行走的。

另一個自己確實非常幸運。

人是難以滿足的生物。

中原中也想。

沒有燈的時候想著隻要燈來了就好，有燈的時候又想要更多的知道關於他的更多事。

……真貪心啊。

燈側頭看看他，忽然說，“中也問我的，我都會說哦。”

中原中也的手無意識握緊方向盤。

他不知道怎麼形容自己現在的心情，似乎有些喜悅，又有點難言的感覺。

“為什麼？”中原中也問。

燈茫然的看他，不理解的重複一遍他的問題，“為什麼？”

前方的號誌由綠燈轉為紅燈。

中原中也踩下刹車。

車子恰好停在路樹的陰影之中，將暑氣驅散了些。

他低聲問，“……為什麼能這麼快就信任我？願意什麼都告訴我？”

他知道自己在無理取鬨。

這些問題的答案，燈明明稍早之前才剛告訴過他而已。

燈看看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問道，“中也呢？中也為什麼信任我？”

中原中也愣了一下，“因為另一個你……”

他說到一半就停頓下來。

因為另一個燈來過這裡、因為他認識另一個燈，所以就信任他嗎？

好像不隻是如此。

是因為燈的眼神、燈的行為舉止值得信任，自己才會真的將他帶回家吧？

燈的語氣非常平靜，“另一個我，和我有些不一樣吧？”

“……嗯。”

中原中也低聲道，“另一個我曾經去過另一個你的世界，步入終末的階層都市。他們一起走了很長一段路，一直走到最上層，和另外兩個女孩一起離開。我遇見的那個你，已經離開階層都市幾年的時間了。”

“經曆不一樣，感覺也會有點不一樣吧？我和另一個我是不一樣的。”燈彎彎眉眼，“可是，中也願意相信不知道是什麼樣子的我，願意帶我回家、要和我一起往前走。”

中原中也沒有說話。

燈就繼續道，“信任是互相的哦？不隻是同伴之間本來就要交付信任、不隻因為另一個我說中也可以信任。更多的、更重要的是因為中也信任我，什麼都願意告訴我，所以我也會這麼做。”

中原中也沉默片刻，心裡莫名的、一直說不出來的奇怪感覺慢慢消失。

互相信任。

這四個字說來簡單，真要做到卻不是簡單的事。

就像他願意讓燈成為家裡的第二個主人一樣，燈也願意給予他比普通的同伴還要更深刻的信任。

最後一個行人踩著最後幾秒的時間從斑馬線上奔跑而過。

沒過多久，眼前的號誌再次轉為綠燈。

中原中也踩下油門。

車子離開陰影，再次行駛在明亮的陽光底下。

他忽然笑了一下，“說的也是。”

到底在糾結什麼呢？

他糾結的時候沒搞清楚心情，直到現在已經不糾結了，還是搞不太清楚。

可是真奇怪啊。

聽見了燈的答案，他的心情竟然一下子晴朗起來。

有種撥雲見日、豁然開朗的感覺，好像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

燈確實和另一個燈不同。

因為經曆不同、曾經遇見過的事不一樣，就會造就兩個不同的人。

中原中也當然也和另一個他不太一樣。

所以。

信任與信賴的原因，以及接下來的所有相處過程，都會和另一個世界的他們不一樣。

所以說，剛才到底在糾結什麼？

中原中也在心裡又問了自己一次。

好像還是得不到一個明確具體的答案。

不過有什麼關係呢？

隻要順其自然就好了吧。

總有一天，心裡這些複雜的、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樣的想法，也會有豁然開朗的一天。

反正他很清楚。

這些都還不是名為“喜歡”的情緒。

應該不是。

這裡離百貨公司已經很近了。

他隨著前面同樣要前往百貨公司的車一起轉了個彎，開進停車場裡。

“你說的停了很多車的地方，就像這樣嗎？”中原中也隨口問。

燈搖搖頭，“不是這樣。那裡的很多路都在半空中，樓房很高，中間有路、下面也有路。我是在最底下的路邊看見的，很多車子疊在一起，全部都壞掉了。”

中原中也把車停進停車格裡，低聲問，“我想看看是什麼樣的景色，能畫給我看嗎？”

“好啊。”燈毫不猶豫的答應下來，“回中也的……唔、回家就畫給你看。”

中原中也微微笑起來，“嗯。”

燈小心翼翼的自己嘗試著把安全帶弄起來，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帶子，“這個感覺很容易就風化了。”

中原中也沉默幾秒，忍不住吐槽道，“風化要很多很多年啊。”

不過。

他突然想起來。

燈看見的車子搞不好已經在階層都市裡停了好幾百年了。

好幾百年過去，竟然還能讓他看見安全帶這種東西……

怎麼說呢，真的是一個讓人完全無法想像的世界。

中原中也下了車，隨口道，“這裡的車子都是有主人的。”

“每個車子都是被人開來的？”燈捂著嘴小小的打了個噴嚏，接著環顧四周，好奇地問。

中原中也側頭看看他。

因為嗅覺敏銳，對地下停車場的氣味也很敏感嗎？

他帶著燈走最短路徑離開停車場，“嗯，是被人開來的，就像我們一樣。”

“有好多人。”燈說，“這個世界有好多人。剛才就想說，可是忘記了。”

他靜靜的回頭看了眼停車場，輕聲道，“真的有好多人。”

中原中也低低應道，“……嗯。”

燈跟著中原中也往前走，好奇的左看右看。

不過，他的臉上其實沒什麼表情、不怎麼發出驚呼和驚歎，隻有眼睛亮的不可思議，左邊看看右邊看看。

“燈？”中原中也停下腳步。

一個不注意，燈就落後了一點，在扭蛋機前一個個觀察。

中原中也往回走了幾步，站在他旁邊，稍微看了一下這些扭蛋機都在扭什麼。

……都是一些造型彆致的小玩具，乍看之下有點醜，看久了還覺得挺可愛。

“喜歡哪個？”中原中也問。

燈指著其中一個有些像是花園鰻或鰻魚的小玩具，“這個，和神明有點像。”

中原中也想起另一個燈留下來的神明雕像，默默點頭，“確實。”

“中也知道神明？”燈問。

“另一個你有留一個神明雕像在家裡，晚點拿給你看。”

中原中也說著，在鰻魚玩具的扭蛋機前操作一下，哢哢的扭了一個，遞給看的目不轉睛的燈，“開起來看看。”

燈拿著扭蛋，認真研究了會兒，小心的把蛋打開。

裡頭是海藍色的花園鰻。

燈眼睛一下子亮起來，“這個機器好好玩！”

“這是扭蛋機。裡面會有不同的玩具，就是上面畫的那些圖案。”中原中也說著，又操作一次，“像這樣投錢，就可以扭一次。來試試看？”

錢幣哐啷一聲掉進機器裡。

燈的手指碰在白色的轉盤上，“轉轉這個？”

“嗯。”中原中也帶著點鼓勵的說，“轉轉看。”

燈小心的、慢慢地轉動了一下看起來非常脆弱的轉盤。

又是哢噠一聲。

一顆紅色的扭蛋掉落下來。

燈有點興奮地轉頭看看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鼓勵道，“拿出來吧。”

燈又小心的從脆弱的機器裡取出扭蛋，慢慢拆開來，“是白色的！”

中原中也看了看那個隻有眼睛沒有嘴巴的白色鰻魚，又看了眼燈的頭發。

燈也看看自己手中兩隻不同顏色的鰻魚，“唔、藍色的，像中也的眼睛。”

中原中也頓了頓，“是嗎？”

“嗯，很漂亮的藍色。”燈說。

“咳、”中原中也被誇的有點不自在，“……白色的也和你的頭發顏色很像。”

燈看看白色的鰻魚，再看看藍色的鰻魚，“那藍色的給我、白色的給中也。”

中原中也有點愣住了，“……嗯？”

這是交、交換信物嗎？

才見面不到一天，就交換信物什麼的、是不是有點太……

中原中也看著燈純潔無辜又天真的眼神，目光飄了飄，接過燈遞給他的白色小玩具。

階層都市已經沒有文明的存在了。

這些有的沒有的、約定俗成的小細節，燈根本不會知道。

他把白色鰻魚收進口袋裡，“走吧，還沒買衣服。”

燈乖乖跟著往前走。

“那些、扭……扭扭機？裡面都是這些小東西？”

“是扭蛋機。”中原中也糾正道，“算是一種玩具。因為能扭到的東西是隨機的，開扭蛋的時候會有驚喜感，也會有特彆想要某個款式的人不斷在裡面投入金錢。”

“錢？”燈問，“這個是什麼？”

“錢在這個世界是很重要的東西，能用錢換到很多很多不同的東西。”

燈想了想，“和領配給的券有點像？有幾張券就能領幾份物資？”

中原中也稍微思考了一下他話中的含義，“嗯，差不多。不過還是有點不一樣。你們領配給的券是按照人數下去算的吧？”

“嗯。”燈說，“家裡有幾個大人和小孩，就領相對應的份量。”

“算是有一個負責統領底層城市的組織嗎？”中原中也喃喃道，又說，“錢要人們付出勞力，或者其他的方法來取得，不是家裡有多少人就能領多少。”

“唔……”燈又努力地想了想，“哦。”

中原中也問，“聽懂了嗎？”

“嗯。”燈說，“就像去上層找物資、完成任務的話，就能拿到更多的配給券。”

中原中也思考幾秒，“沒錯。”

應該差不多就是這樣。

不過他原本以為底層的生活已經沒有秩序了，其實還是有一定的秩序存在啊……

但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畢竟有人類群集的地方，就會形成有一定秩序的社會。

比如擂缽街。

即便很多人覺得擂缽街毫無秩序可言，可是實際上也有著自己的一套生存方法。

人類最後的聚居地。

中原中也側頭看看燈，心裡有些難言的喟歎。

彆看他看起來像幼崽一樣笨笨的，其實非常堅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