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森林裡，秋意已經逐漸濃厚，空氣涼涼冷冷的。

“還可以嗎？”中原中也問的是幼燈。

畢竟燈的體能和以前相比已經增強很多，這段山路對他來說沒有什麼問題。

幼燈點點頭，“還可以。”

燈指了指遠方道，“大概走到那棵大大的樹那裡就會累了。”

幼燈又點點頭，老實的說，“嗯。”

中原中也忍不住笑，“真的？怎麼燈也這麼清楚？”

明明喊的是燈，可是兩個燈同時轉頭看他，同時回答，“唔、感覺？”

就連語氣詞都一模一樣。

太可愛了。

中原中也屈屈手指，按捺住把兩個人抓起來揉的想法，輕咳一聲，“……到那裡就休息一下，我讓你們飄起來？”

幼燈搖搖頭，“還不想飄飄。”

“我可以背我哦。”燈說著，想到自己背著露營用具，又張開一隻手，“也能抱！”

幼燈也說，“嗯，讓長大的我抱。”

接下來的一段路，幼燈果然呼吸越來越急促，氣喘籲籲的，額頭上也覆著一層薄汗。

中原中也有點擔憂，不過兩個燈都沒說什麼，還是繼續往前走。

一直走到一棵特彆巨大的樹木前，燈才停下腳步，伸手把幼燈抱起來。

“好累。”幼燈說，“好熱。”

“就算是在夢裡也會累。”燈說。

“可是你不會累。”

“因為我很努力鍛煉身體呀，原本也是很容易就累了。”

幼燈無精打采的趴到燈肩上，“體力不好。”

中原中也鼓勵道，“你已經走很遠了，我們差不多到目的地了，就在前面。”

“真的嗎？”幼燈問。

“真的。”中原中也道。

幼燈的表情又開心起來。

從轉彎的山道繞過去，就能看見他們這次要紮營的露營地。

雖然是稱不上非常遼闊的空地，可是視野很好，能看見遠方連綿的山巒和富士山。

“好漂亮——”燈眼睛亮起來，“風景真好。”

“真的、好漂亮！”幼燈的眼睛也亮起來，“全部都是樹！”

他靜靜的注視著，一時之間沒再說話。

燈伸了個懶腰，向中原中也道，“中也，我去搭帳篷。”

“我也去。”中原中也道。

雖然是小時候的燈，可是既然是燈就不會亂跑，會乖乖待在原地。

他們沒有走太遠，找了個合適的地方就立起帳篷。

天氣非常好。

中原中也決定營地前確認過天氣預報，這裡海拔不算特彆高，即便入夜也不會太過寒冷。

當然，就算冷也沒關係，他們都習慣了寒冷，保暖用具也都帶著。

紮營紮到一半，幼燈就跑過來看。

他站在離他比較近的中原中也旁邊看了會兒，又跑去燈那邊看了會兒。

“這是什麼？”幼燈問。

“是帳篷。”燈說，“長得很不一樣吧？裡面很大，可以睡四個人，還可以滾來滾去！”

幼燈好奇的左看右看，“可以滾來滾去？”

“嗯！”燈說。

帳篷很快就被搭起來。

幼燈有點按捺不住好奇心，“我可以摸摸看嗎？”

“可以呀。”燈說，“用拿面包的力氣摸。”

幼燈點點頭，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好神奇。”

中原中也打開帳篷門，“進來看看？”

帳蓬裡很寬敞，和階層都市底層慣用的單柱、雙柱帳篷很不一樣。

幼燈在裡面看了又看，喃喃道，“好像很有重現的可能。如果醒來之後還記得，就來做做看。”

中原中也很清楚燈最後根本完全不記得，使用的依然是非常簡陋的帳篷。

不過……

中原中也有點好奇的問燈，“這也可以自己做？”

“有材料就可以，這個很簡單。”燈說。

中原中也默默點頭，完全不懷疑燈說的話。

畢竟燈非常擅長動手方面的事。

“想滾來滾去。”幼燈說。

燈就拉著他躺下來，“來滾！”

兩個人就這麼在裡面滾來滾去的，像兩團白色年糕。

中原中也站在外面看，拍照的動作根本停不下來。

玩了一會，就該準備午餐了。

燈把桌子搭起來，拿出切菜用的工具和便攜式的瓦斯爐、鍋子。

他們在外露營時的分工早就已經形成默契，燈在準備中餐時，中原中也對幼燈道，“我們去撿木柴。”

幼燈明顯沒聽懂，還是乖乖的跟著他走進森林裡。

“地上的木柴通常是樹木自然脫落的樹枝。”中原中也仔細挑選乾燥的樹枝，又撿起一個小小的鬆果。

幼燈微微瞪大眼，踮著腳看他手裡的鬆果，“這個好可愛。”

“是啊。”中原中也笑了一下，“這個可以讓火迅速升起來。”

“火？”幼燈想了想，又看向地面零零散散的鬆果，“這些都是植物？”

“嗯，都是植物。”

幼燈有點失望的點點頭，“哦。在底層撿不到。”

他慢吞吞的跟在中原中也身後，慢吞吞的跟著撿。

樹枝被不小心折斷的聲音不絕於耳。

他不是不會控製力氣，是周遭的一切對他來說都太脆弱了。

明明用的隻是非常輕微、非常輕柔的動作，可是依然不管什麼都很容易壞掉。

隻能更輕一點、再輕一點，溫柔珍惜的對待這個世界。

“中也。”幼燈站在翠綠的樹林間，忽然喚道。

“嗯？”

“這裡真的是夢嗎？”

中原中也頓了頓，“……如果醒過來後什麼都忘記了，當成是夢也好。”

幼燈已經找到摸植物的最佳力道，小心翼翼的摸摸樹乾，抬頭望向被樹木枝葉切割開的天空，半晌才道，“嗯。”

中原中也微微歎了口氣，伸出手道，“走吧。”

幼燈握住他的手，跟著他慢慢往前走。

“是夢也沒關係。”幼燈說，“雖然是夢，可是現在的體驗是真實的，那就好了。”

中原中也揉揉他的頭，“是啊。”

果然從小就這樣，樂觀豁達的很。

太懂事、太堅強了。

可是……

雖然幼燈醒來後可能會忘記，可是他還是忍不住叮囑道，“彆隨隨便便就讓人牽手、讓人抱你，也彆隨便跟著人走。”

“博士有和我說。”幼燈側過頭，有點小驕傲的說，“因為是長大之後的我，我才會跟著走。”

“好棒。”中原中也又揉揉他的頭。

幼燈露出大大的笑容，開開心心的說，“嗯！”

撿夠木柴，中原中也就直起腰，和在旁邊玩植物的幼燈說，“走吧，回去找燈。”

幼燈知道他說的是長大後的自己，用力點頭，“嗯，有好香的味道！是我煮的？”

中原中也輕笑一聲，“嗯。”

“想吃！”幼燈快樂的往前跑。

大概是完全放開了，總算真的完全展露出幼崽的模樣。

“小心走。”中原中也提醒一句，抱著木柴慢一步過去。

燈做的是關東煮。

柴魚和昆布、蘿卜和香菇的香氣混合在一起，遠遠的就能聞到。

特彆特彆香。

幼燈和燈對視一眼，燈就舀起一點湯，放進碗裡遞給他。

也順便給中原中也舀了一點。

“好好喝——！”幼燈眼睛一下子亮起來，“超好喝！”

湯頭很棒。

比外面賣的還好喝，已經可以想像裡面的食物會有多好吃了。

燈彎彎眉眼，“還要再煮一陣子。”

中原中也把試試味道的碗放好，“來生火吧。”

生火這種事，幼燈當然也會。

不過他會的是用各種可以安全燃燒的有機廢棄物生火，從來沒有用木柴生過火。

他興奮的湊過去，蹲在中原中也旁邊看。

“好厲害啊。”

火慢慢在木柴上燃燒。

幼燈的表情慢慢變得平靜下來，神色靜謐的不可思議，“……真漂亮。”

木柴發出細微的劈啪聲。

燈把椅子拿過來，“坐這個。”

幼燈轉頭看了看椅子，慢慢坐下來。

中原中也站起身，走到燈身邊，低聲道，“我好像看見了，能量。”

燈愣了一下，“中也看見了？”

“隻是一瞬間。”中原中也道，“我看見……能量流到你身上了。”

“那個啊、一點點而已。”燈一點都不擔心，“頂多就是之後會做個夢。”

中原中也下意識捏住燈的手腕，“做個夢，就是會從橫濱離開，穿越到其他地方去吧。”

“中也不用擔心。”燈握住他的手，微微笑起來，“我會和中也做同一個夢。”

中原中也一時之間沒有聽懂，“什麼？”

燈看著他。

中原中也突然反應過來，“我們會一起……？”

“嗯。”燈點點頭，“能量大概也跑到中也身上了哦。”

中原中也消化了一下他的話，“怎麼確定我們會做同一個夢？”

“感覺。”燈說，“就算沒有做同一個夢，也很快就會醒過來了。”

也就是說，他也不確定到底會不會真的做同一個夢。

中原中也還是挺擔心的，可是燈畢竟比他熟悉這個流程，他說沒事的話，大概就真的沒什麼事。

幼燈還在看著營火。

他可能聽見了，也可能很有禮貌的沒有去聽其他人說話。

但是對幼燈來說，燈就是長大後的自己，應該也沒有什麼不能聽的。

“在想什麼呢？”中原中也問燈，“小時候的你，現在在想什麼？”

燈抬頭看了看幼燈，毫不猶豫的說，“在發呆。”

中原中也不自覺彎起唇角，“我想也是。”

風很舒服，周遭也很安靜。

隻有風吹過樹梢的聲音、隱隱約約的鳥叫聲，還有營火燃燒的聲音和食物燉煮的咕嘟咕嘟聲。

燈關掉爐火，招呼道，“可以吃飯了。”

幼燈立刻站起來，一點都不留戀剛才盯著看了很久的營火，一下子跑到燈旁邊。

比起營火，果然還是食物更有吸引力。

燈把湯勺遞給他，“可以自己挑食物哦。”

“和拿湯匙的力氣一樣嗎？”幼燈問。

燈說，“差不多。”

幼燈就小心翼翼的接過來，另一隻手小心翼翼的捧著碗，好奇的看著鍋子裡滿當當的食物，“全部都想吃一遍！”

“好呀。”燈說。

他們食量都不大，燈沒有買太多食材，不過種類很多。

“慢慢吃。”中原中也看著在小心盛食物的幼燈道，“時間很多。”

每一樣都很好吃。

香菇、丸子、蒟蒻、竹輪，還有整鍋關東煮裡最重要的蘿卜。

本來就很好吃的食物，就著漂亮的風景和兩個燈滿足的表情一起食用，就會變得更好吃。

幼燈幸福又珍惜的一個個慢慢吃，心情很好的說，“如果博士也能吃到就好了。”

他說著，突然想到什麼，抬頭看看燈，“博士呢？去工作了？”

空氣突然安靜下來。

燈注視著他，沒有隱瞞的意思，輕聲道，“我和博士走了很遠很遠的路。”

幼燈很快就反應過來，吃東西的動作停滯一瞬，“……博士，走不動了？”

“嗯。”燈說。

幼燈微微斂下眸，輕輕應道，“嗯。”

他們同時沉默了會兒，才繼續吃東西。

中原中也也沒有說話。

對他們來說，死亡大概從來就不是非常難以觸碰的話題。

那是離他們非常非常近，近在咫尺、如影隨形，完全不需要去想像的事。

就連什麼都不知道的小小的燈，都知道死亡是什麼。

中原中也心裡有些輕微的疼，想說點什麼，卻又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燈握住他的手，微微搖頭，“沒事的。”

幼燈看了看中原中也，也道，“嗯，沒事的。”

中原中也無奈的笑笑。

結果竟然還被他們安慰了啊。

幼燈站起身，又小心翼翼的盛了點食物出來，“我也想讓博士吃很多好吃的。”

“那要趕快長大。”燈說。

“嗯，要趕快長大，幫博士的忙。”幼燈說著，再看看燈，“……唔，好像沒有什麼長。”

燈比了比自己和幼燈的身高差，“還是有長大。”

中原中也隨口道，“長大有分很多種。心性成熟的話，也算是長大了。”

“心性是什麼？”幼燈問。

中原中也思考了會兒，突然覺得有點不太好解釋，“就是……心靈吧？對待事情的看法、待人接物的態度都會不一樣，之類的。”

幼燈似懂非懂的看向燈。

燈也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唔、就是這樣！”

“不懂也沒關係。”中原中也笑了笑，“我也不太懂。”

不過，燈雖然一定也幫上了博士的忙，可是在很多方面還是被保護的非常好。

長大有時候隻是一瞬間的事。

中原中也側頭看看燈。

燈不是沒有成長，隻是願意一直保留著柔軟的心。

就像幼崽一樣。

他揉揉燈的後頸，又接著順順他的背。

午餐吃了一個小時才結束。

中原中也幫著燈把東西收拾好，“去附近走走？”

幼燈整個人吃的飽飽的癱在椅子上，“走不動了。”

“就是吃很飽才要散步消食。”中原中也殘忍的一把將人拉起來，“走了。”

“散步很棒哦。”燈說，“散步不會累！”

幼燈本來也沒有完全不想動，聞言也開始慢吞吞的往前走。

沒有走過的山路、沒有看過的風景、沒有聽過的聲音，無論是什麼都新奇的不可思議。

幼燈和燈就像一路走來時那樣，討論著中原中也聽不見也看不到的事物。

對他們兩個來說，能有可以這麼討論的同伴，也是非常新奇的體驗吧。

而且因為本來就是同一個人，連看法都完全一樣，討論起來你一言我一語的。

中原中也走在他們後面一點的位置，看的不是風景，而是一大一小兩個燈。

小時候的燈……真的超可愛。

現在的燈當然也很可愛，可是小時候的燈是稀有物種。

是原本以為會永遠錯過的小東西！

本來就連照片都不可能有，現在竟然能親眼看到——

中原中也實在忍不住，又拿出手機哢嚓哢嚓拍了好幾張照片。

好想抓起來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