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完馬鈴薯濃湯，燈又去做了簡單的三明治。
不需要餐具，手拿著就能直接吃。
“要輕輕拿。”燈說，“像拿白面包一樣。”
幼燈乖乖點頭，小心的接過三明治。
中原中也其實直到現在還是覺得有點暈乎乎的。
家裡有兩個燈什麼的，這種事誰能想得到？
太幸福了。
他啃著三明治，看了看對面的幼燈，再看看旁邊的燈。
他們吃東西時一模一樣的表情，讓中原中也看著看著，不自覺彎起唇角。
桌子上排著十幾根戰敗的湯匙，旁邊的桌面也已經破了個洞。
幸好剛才幼燈是喝完了放下碗的時候才弄破桌子，不然湯很燙，還挺危險。
吃過了三明治，燈和中原中也收拾收拾餐桌，將東西都收去洗。
“……你還記得嗎？”中原中也低聲問，“你這麼小的時候，來過這裡嗎？”
燈的回答不出中原中也所料，“忘記了，沒什麼印象。”
搞不好幼燈就是燈的小時候，也有可能是平行世界的燈的小時候。
沒有人可以說的清楚。
燈彎起眉眼，“不管是哪一個，那就是我呀，我知道。”
“能感覺到？”中原中也問。
“嗯，感覺的到。”燈輕輕地說，“不管真的是我的小時候，還是平行世界的我，那就是我。”
中原中也雖然不能想像他的感覺，可是大概能理解。
“做夢啊……”
昨天晚上剛討論過，今天竟然就看見了小時候的燈，讓他也有點覺得自己在做夢。
“在做夢的不是中也，是小時候的我。”燈說。
“你小時候常常做這種夢嗎？”中原中也問，“常常跑到其他世界去？”
“小時候常常做夢，後來就會越來越少。”燈說，“沒事的哦！會好好長大的！”
中原中也捏捏他的後頸，“就是這樣才擔心啊。”
“哦。”燈說著，又道，“會長大的哦。”
中原中也無奈的笑了一下。
不過他說的也沒錯，確實會平平安安長大。
然後遇見他。
就算那是平行世界的燈，也會遇見自己的吧？
即便沒有遇見也沒關係。
燈一定也能走到最上層、去到其他看得見未來的世界。
他們說了幾句話，很快收拾好，走出廚房。
幼燈還坐在餐桌前，撐著臉看桌上擺著的神明雕像。
“這裡好舒服。”他抬頭看向燈和中原中也，圓溜溜的異色瞳透出柔軟的光，心情很好的笑起來，“夢真好呀。”
“嗯。”燈說，“夢真好啊。”
“在這裡待太久沒關係嗎？”中原中也問，“時間差……之類的？”
幼燈問，“時間差是什麼？”
中原中也頓了頓，簡單解釋道，“就是，你在這裡待了一個小時，可是醒來之後發現過了一天。”
幼燈茫然的看看燈，又看看中原中也，“可是，夢不就是這樣嗎？”
中原中也愣了一下。
這話說的也沒錯，可是……
“博士不會擔心？”
“隻是睡覺而已？”燈也有點茫然的說，又忽然反應過來，“咦、”
他呆呆的和中原中也對視幾秒，“……博士搞不好知道？”
中原中也怎麼可能知道博士知不知道，不過大概是真的知道。
幼燈依舊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茫然的望著他們。
燈努力思考片刻，決定拋下這個難解之謎，和幼燈四目相對。
他們很安靜，什麼都沒有說。
眼神也都非常平靜，裡頭好像什麼都沒有，清澈的一眼能望見底。
他們靜靜注視著對方。
不知道是不是在傳達著隻有燈自己能了解的想法。
兩個小動物的互看。
中原中也摸摸有點受到暴擊的胸口，想了想問，“要不要去外面走走？”
兩雙異色瞳同時轉過來看他，眼睛帶著同樣的亮光。
太、太犯規了——
被兩個小動物同時用這種眼神看，絕對沒有人可以說出拒絕的話。
“被其他人看見小時候的我，會不會有什麼問題？”燈問。
中原中也也想過了，“有可能，所以我們要去沒有人的地方散步。”
燈和幼燈的聲音同時響起。
“沒有人的地方？”
“散步是什麼？”
中原中也再次摸摸被暴擊的心臟。
總覺得像是……
雖然這麼說有點奇怪，可是如果他和燈有孩子，大概就是這樣吧？
他對小孩子沒什麼特彆的好惡，但這不是普通的小孩，是燈的小時候。
如果明天幼燈還沒離開，他絕對會請假。
即便知道醒來後就會忘記，他還是很想讓幼燈看看各種不同的事物。
想讓他看翠綠的森林、遼闊的大海、熱鬨的城市。
各種各樣的動物、各種各樣的食物。
世界很龐大，非常美麗。
就算記不起來，他也想讓觸動的心情留在小小的燈心中。
他斟酌了一下，決定道，“我們去山上。”
“山？”燈問。
“嗯。”中原中也道，“山上。”
而且不能在橫濱，要往更遠一點的地方去。
他想了想問，“燈，能知道小時候的你大概什麼時候會醒來嗎？”
燈又看向幼燈。
幼燈還在想上一句話，“山是什麼？”
燈左看右看，看的幼燈也跟著看他，頭上頂著一個大大的問號。
“握握手。”燈說。
幼燈點點頭，乖乖伸出手掌。
燈也伸出手，輕輕握住。
中原中也總覺得看見某種非常具有紀念性的畫面，趕緊拿出手機把這一幕拍下來。
燈與小小的燈交握著手，有種過去與現在承接起來的微妙錯亂感。
又有種……
中原中也看了看手機裡的被他定格的畫面，再看看面前一動不動、好像真的被定格住的兩個人。
總覺得，有種空間錯亂的感覺。
像是有某種能量交纏在幼燈身上，又在他們握住手的瞬間流動到燈的身上。
隻是一瞬間。
不知道是能量消失了，還是中原中也的錯覺。
中原中也按住燈的肩，“燈？”
“唔。”燈好像回過神來一樣，“嗯、大概明天……或者晚上就會醒了。”
“怎麼知道的？”幼燈很好奇，“因為你是夢裡的我嗎？”
“你之後也會知道。”燈放開手，“夢做多了，就會大概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要醒來了。現在雖然還不能預知，可是要醒來之前也會有感覺哦。”
幼燈恍然道，“這樣啊。”
中原中也想到剛才感覺到的能量流動，有點擔心，可是現在不是詢問的最佳時機，張了張嘴，最終還是道，“走吧。”
幼燈終於被帶著離開廚房。
現在已經將近十月，花卉數量和春夏兩季比起來少了很多，可是依然有繁花盛開。
秋季的玫瑰和菊花開的也很好，植物的葉子依然翠綠茂密。
幼燈站在客廳的落地窗前，震撼不已的瞪大眼睛，望著院子裡五彩繽紛的花朵。
他久久沒有說話。
燈站在他旁邊，也久久沒有說話。
中原中也在他們身後看了會兒，心中止不住的酸酸軟軟。
對小小的燈來說，這些該是多麼震撼的場景，他可以想像的到。
尤其是對剛開始“做夢”的燈來說。
這些畫面或許在他醒來後都會成為斑駁褪色的無意義色塊，甚至連色塊都沒有，直接從記憶中被刪除，但無論如何，還是想讓他親眼看看。
中原中也站到燈身邊。
幼燈越過燈，偷偷看了他一眼，又縮回來，小心翼翼的捏住燈的衣角，“這是真的嗎？”
“是真的，沒有下雪，那也是真的植物。”燈說。
“是真的植物！”幼燈一個激動，唰啦一下就把燈的衣服扯壞，還因為對外頭的震撼而渾然不覺，“夢真好啊。”
燈也不在意自己的衣服怎麼了，輕輕握住幼燈的手，“可以出去碰碰植物哦。”
幼燈眼睛一下子亮起來，有點想反握住燈的手，又怕力道太大，就虛虛的碰著，“真的嗎？可以摸嗎？”
“可以。”燈打開落地窗，拉著幼燈的手往前走。
幼燈遲疑幾秒，跟著他走了出去。
“天氣好溫暖。”幼燈抬頭看看太陽和天空，極輕的、非常輕的碰了一下草地。
脆弱的草地一下子被他戳出一個坑來。
中原中也：……
雖然他知道燈以前剛開始學習控製力氣時很辛苦，可是這下子才算是清楚的了解究竟有多辛苦。
已經能看的出來幼燈很努力放輕力道了，可是對他來說，身邊的很多東西都太過脆弱。
不過草地被戳出一個小坑也沒什麼關係。
他和燈都不在意，幼燈倒是挺難過的，抬頭看向燈，“壞掉了。”
燈蹲下來，摸了摸被被戳進坑裡的草，“這是草地。草的生命力很強大，雖然看起來被戳壞了，但是很快就會再長回來。”
幼燈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又用更輕的力道摸了摸，“我也想當草。”
“嗯。”燈說。
幼燈又問了一次，“真的可以嗎？”
“嗯。”燈又說。
“哦。”幼燈說，“我會努力。”
不知道兩個人到底怎麼交流的。
中原中也輕輕笑了一下，沒忍住又拍了幾張照。
他一直覺得燈很了解他自己。
幼燈的出現，好像更證實了這一點。
如果他遇見小時候的自己，可能根本沒辦法像燈和幼燈這樣溝通，或許隻會互相尷尬的對視。
甚至有可能連對視都覺得尷尬。
可能是因為發生太多事了。
現在的自己大概無法被以前的自己諒解。
他十歲的時候怎麼可能想像的到，他現在會在港口Mafia當乾部，天天勞心勞力的工作賣命？
人的際遇真的很奇妙。
幼燈看完了草，又小心翼翼的用著剛才摸草的力道去摸花。
他的眼睛很亮，像是落在雪地裡的寶石。
“好軟。”他說，“薄薄的，好好摸。”
一個小小的院子，對他來說就已經足夠美好，是夢境裡才能見到的場景。
他又往前走，四處看看摸摸。
燈看著他。
中原中也看著燈。
燈的眼神很柔軟，也很平靜，不知道究竟在想什麼。
大概是……什麼都沒有想吧。
幼燈沒有一個人逛太久就走回來，“要去哪裡？”
雖然他對周邊的環境很好奇，可是他還記得中原中也說過要去什麼地方。
“很多很多植物的地方。”燈說，“非常非常多哦！”
幼燈瞪大眼睛，“我以為這裡已經很多了。”
“那裡更多哦。”燈說。
“要去。”幼燈再次捏住燈已經破掉的衣角，盯著衣角看了幾秒，“唔、破了，我弄的？”
“沒關係，有很多件衣服。”燈說。
“要怎麼樣才不會再弄壞東西？”幼燈問。
“習慣就好了。”燈說，“以後就好了。”
“哦。”幼燈說。
中原中也不知怎麼，聽的唇角都沒下來過。
現在時間還早。
燈想了想道，“中也，我們去山裡睡一個晚上？”
“也行。”中原中也道，“我去拿東西，你陪他玩會兒。”
燈點點頭，“嗯。”
中原中也便轉身離開院子，回到屋子裡。
露營用具都收的好好的，不需要翻箱倒櫃的找，東西拎著就能出門。
不過現在多了一個人，中原中也又去翻出另一個毛毯，找出其他備用的東西，稍微花了比預計還要多一點的時間才收拾好露營工具。
他回到院子裡時，兩個燈都坐在院子裡的椅子上，抬頭望著天空。
有著同樣的五感，能看見、能聽見同樣的世界。
在他們眼中、在他們耳裡，這個世界是什麼樣的？
中原中也又拍了張照。
兩個燈同時轉過頭來，朝他露出淺淺的笑容。
中原中也的腳步頓了頓，憑著他和燈在一起這麼久的直覺，突然覺得燈剛才搞不好和幼燈說了什麼關於他的事。
有點寸步難行。
他深吸口氣，還是走了過去，“你們也去收拾一下就出發。”
遠離橫濱、遠離城市、遠離所有認識的人。
燈這才想起來自己還沒洗漱，拉著幼燈站起來，“我們去洗臉。”
幼燈乖乖跟著他走。
中原中也又默默拍了一張他們的背影。
幼燈的頭發是博士剪的，短短的、亂糟糟的，是中原中也沒有親眼見過的短發燈。
也很可愛。
雖然長發真的很適合燈，可是短發看著也很可愛。
笨蛋程度比長發高了不少。
他在院子裡陰涼的地方確認了一下照片，看著看著就傻笑起來。
“中也？”
直到燈站在他前面喚他，他才又回過神。
燈已經換了一件衣服，也給幼燈穿上外套、梳好頭發，全部準備完畢。
不知道是他們動作太快，還是中原中也看照片看的太入迷，忘記時間了。
幼燈一路被帶到車庫前面，眼睛又亮起來，“這是什麼？！”
“這是車。”燈開心的說，“很漂亮！”
“嗯！”幼燈不敢隨便上手摸，就站在車子旁邊小心翼翼的看，“好漂亮啊。車子也能長這樣嗎？”
“嗯。”燈說。
中原中也打開後車廂，把露營用具放進去。
這是一輛通體黑漆漆的車，從外面絕對看不見裡面。
幼燈就在他打開車廂的時候，好奇的從後面往裡看。
“看見前面的椅子了嗎？”中原中也道，“等一下你就坐那裡。”
幼燈乖乖點頭。
中原中也關上後車廂，走到駕駛座旁邊，隨口問，“燈，你等會兒要坐哪？”
又是兩個燈都看向他。
現在中原中也也差不多有點習慣了，指了指燈，表示自己問的是他。
“我坐中也旁邊。”燈說。
中原中也目光往幼燈身上瞥，“嗯？”
幼燈應道，“嗯，我想自己坐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