陀思妥耶夫斯基有個非常遠大的夢想。
不,不隻是夢想。
那是理想,是改變這個世界的最正確的事。
為了他的理想,他能利用一切、犧牲一切。
他是陰溝裡的老鼠。
隻有成為無人在意、人人避之不及的老鼠,才能悄無聲息的侵蝕這個世界。
陀思一直貫徹著隱蔽的原則,靜靜的隱在幕後,推動世界各地的混亂。
這一切都是為了他的理想。
可是,他最近覺得有點……
有點哪裡怪怪的。
總覺得諸事不順。
先是本該隱藏很深的福地櫻癡在某次進行恐怖活動時,遇上了和他的異能力相克的異能力者。
這還不算什麼,甚至連他十分仰賴的秘密武器“雨禦前”都受到克製,在激烈的戰鬥過後,最終慘敗。
雨禦前碎成粉末、福地櫻癡受重傷、暴露身份都隻是小事。
最糟糕的是,他不是在日本境內活動時被抓到的,而是在歐洲被抓到的。
事情一下子演變成國家之間的事,即便日本內部有人想保他,也因為罪證確鑿、影響巨大,根本保不住人。
再加上後來迅速調查出福地櫻癡做過的其他恐怖行為,很多想保他的人都不敢保了。
曾經的人類英雄,究竟是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還是發現的早,不然這麼一個不定時炸彈放在那麼高的位置,簡直是把自己的脖子放在利刃前。
即便如此,關於福地櫻癡的處置,依舊經過了數次討論。
雖然陀思在其中做了不少努力,依舊無法扭轉局勢,福地櫻癡在傷口都未好全的時候,就被速速處決。
陀思面無表情的瞥了眼房間角落的黑棺。
他所在的位置是一間極為空蕩的房間。
除了木質的桌椅和床鋪之外什麼都沒有,也讓角落的黑棺更加格格不入。
那不是一口空棺。
裡頭放置著一個有著吸血鬼異能的人。
吸血鬼個性懶散好掌握,卻擁有極為強大的異能,是陀思在關於未來的計劃中非常重要的一環。
幸好他及時將吸血鬼帶走了。
雖然他的一些棋子也和福地櫻癡一起死去了,可是死屋之鼠沒有暴露,隻要沉寂下來,繼續尋找合適的棋子,總有一天一定可以達到目標。
無論要花多久的時間,他都不會放棄——
“費佳。”
安靜的房間裡,忽然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能無視物理空間,又親密的喊著陀思名字的人,就隻有一個。
果戈裡,好用又危險的棋子。
陀思微笑著回過頭,“嗯?”
“我發現我不夠自由。”果戈裡一如既往的說著有點病態的話,“你認為呢?”
陀思不知道他又是哪根筋不對,不答反問,“不夠自由?”
“沒錯!”果戈裡露出開心異常的笑容,“我啊,我發現我被費佳束縛住了哦!”
陀思:?
陀思心裡頓時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在腦中迅速構思起逃生方法和路線。
“費佳果然很聰明,一下子就猜到我想做什麼了呢。”果戈裡笑眯眯的,“可是這裡所有的路都被我用石頭堵住了,你逃不掉的。”
他們的據點都在深深的地下,出入口不多,逃跑的路線也就隻有那些,隻要完全封閉住,就成了一個絕對的囚籠。
陀思明知故問,“你想做什麼?”
“你不是猜到了嗎?要殺了費佳呀。”果戈裡的表情像是找到寶物的孩子,純真又興奮,又有點天真的殘忍。
“我一直向往著真正的自由,可是我太喜歡費佳了,不知不覺就被費佳束縛住,像被關在籠子裡的鳥。我必須殺了費佳,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他說,“費佳一定也會為我得到自由而高興,因為我們是好朋友嘛。”
陀思沉默了一下。
雖然他有種今天大概逃不掉的感覺,可是他不可能完全坐以待斃。
他還有理想尚未完成,怎麼可以死在這裡?
“這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陀思試圖說服他,“如果你因為自己認為被我束縛住而殺了我,不就是被自己的想法束縛住了嗎?這也不是真正的自由。”
“啊啊、我們果然心靈相通。”果戈裡說,“關於這個,我也找到解決方法了哦!我殺了費佳之後,就會用費佳的異能力自殺,我們的靈魂就能一起得到自由。”
陀思一直覺得自己有病,可是不得不承認果戈裡病的更重,已經不隻是瘋狂的地步了。
“……為什麼突然這麼想?”陀思問。
“這就像天啟一樣,突然之間就會得到啟示。一意識到我的翅膀被費佳綁住,就覺得很在意、非常在意,想要立刻再次飛起來呢。”
果戈裡咧開唇角,“啊啊、好期待啊,真正的自由!事不宜遲,費佳,我們開始吧!”
陀思閉了閉眼。
他知道果戈裡是非常危險又不安定的棋子,在決定使用他的那瞬間,也大概有自己會死在他手裡的預感,可是沒想到竟然會這麼快。
太快了。
他的理想尚未完成——
不、不對。
陀思的意識逐漸模糊之時,突然靈光一閃。
太多巧合放在一起,就不是巧合了。
如果隻有福地櫻癡的事情,那還不至於讓他產生懷疑,但是現在果戈裡帶著明確的殺意而來,就太過碰巧了。
果戈裡或許瘋狂,但很聰明,搞不好也隱隱約約發現了這些巧合。
不過對他來說,碰巧不碰巧的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無比向往的自由。
究竟是什麼時候,原本隱在暗處的他們被人盯上了,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而不自知?
究竟是誰主導了這一切的巧合?
陀思牽起了一個自嘲的微笑。
——他……輸得可真徹底啊。
在他咽下最後一口氣之前,面前的果戈裡輕輕的、溫柔的抱住他,身體瞬間噴濺出血液,嘴角還帶著笑,“費佳果然也很開心呢,真好。我果然、最喜歡費佳了……”
真溫暖啊。
人類的懷抱,還真溫暖啊。
他有多久沒有感受過了?
陀思恍惚的想著,在溫柔的懷抱之中,墮入永恒的黑暗。
隱蔽的、不為人知的地下室完全安靜下來。
距離地下室約莫一千公裡左右,另一個國家的某個小旅館裡。
太宰治坐在沒錢的特務科安排的小房間單人床上,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
差不多了。
現在陀思妥耶夫斯基,大概已經在他向往自由的同伴手中身亡。
過多的巧合接連出現就不是巧合,而是人為安排的陷阱。
原本敵在暗我在明,但是隻要敵人不知道我方已經知道敵人的存在,所處的位置、獵人與獵物的角色,就會瞬間調換過來。
可是對方是個聰明謹慎的人,如果一不小心打草驚蛇,要再抓住蛛絲馬跡,恐怕又要花上很長一段時間。
期間肯定會有更多的人受害喪命。
太宰治透過中原中也和曾經來過橫濱的搜查官“亞當”取得聯係,得到國際上白方的協助。
又費了點小小的功夫說服特務科的長官,沒有讓種田山頭火心腹之外的人知道他們在做些什麼,暗中進行著調查和捉捕計劃。
另一方面,港口Mafia也積極的與各國極道組織斡旋,互相提防又互相合作著配合各國官方調查潛伏在自家地盤裡伺機作亂的老鼠。
就這麼進行了一年多的布局,到了今天,總算將死屋之鼠一網打儘。
但是世界上不會隻有一個野心家。
今天將死屋之鼠處理乾淨,不代表明天不會又冒出另一個聰明的野心家。
永遠不能放鬆警惕。
永遠不能驕矜自傲的小看彆人。
福地櫻癡被譽為人類英雄,實力極為強大,能被重傷,也是吃了自傲的虧。
他當然不會小看對手,但也很依賴雨禦前穿梭時空的作用,再加上已經走入偏執的心靈……
人無完人。
隻要有弱點,就能被太宰治利用。
不管福地櫻癡究竟有著什麼樣遠大的理想、什麼樣會讓人覺得他的所作所為情有可原的理由,太宰治都不會手軟。
他舒了口氣,砰一聲往後躺到床上。
無論如何,先休息一下吧。
他已經連續加班七十天了,每天都隻睡不到五個小時。
這種死法太痛苦了,一點都不清爽。
他絕對不要因為加班而死。
話又說回來,這次工作結束,他大概就能順利洗白離開特務科了。
特務科當然不可能隻讓他做一個工作,在這一年多的布局中,他也被迫做了不少其他的事,每天都覺得自己下一秒就要過勞死。
太宰治盯著天花板看了幾秒,把手機摸過來,毫不猶豫的關機,又拿出耳塞,將外面的聲音隔絕開來。
睡覺!
不睡到自然醒絕對不起來!
話雖如此,他也無法不靠外物就入眠。
可是手邊沒有酒能喝,隻能翻出背包裡的安眠藥吃。
吃了就能一夜無夢。
他睡的昏天暗地,睡到特務科的長官直接踹門進來,“太宰,你吃安眠藥自殺了?!”
太宰治在被子裡蠕動,嘟囔道,“安眠藥自殺的過程很痛苦,嘴巴和鼻子都會塞滿嘔吐物,清爽程度非常低,試過一次就不想再試第二次。還不如上吊呢,可是上吊死了之後會失禁……”
“沒死就快點起床。”長官對他已經試過安眠藥自殺的行為一點都不意外,自動忽視了他後面一連串的話,直接打斷道,“快起來!所有人都在等你開會,睡什麼懶覺?!”
“不用開會了啦。”太宰治懶洋洋的又躺回床上,“死屋之鼠的首腦和幾個重要人物都已經死了。”
長官有點懷疑自己的耳朵,“……哈?”
太宰治關懷的問,“咦、您已經到重聽的年紀了?”
才剛過四十歲的長官:……
長官和他共事這麼久,早就已經學會無視他的話,直接幾步上前把太宰治從被子裡挖出來,“你知道了什麼?”
太宰治痛苦的坐起身,“您要替我將事情報告給上級嗎?”
“這麼重要的事,怎麼可能由我報告,你得親自去報告。”長官道。
太宰治立刻又躺回床上,“那我不說了,同樣的事情說兩次太累了。”
長官額角冒出青筋。
他絕對、絕對會在特務科內部關於太宰治去留的會議上說儘好話。
他要立刻把這個麻煩的東西送走——!
太宰治洗白後的去處雖然早就定下來了,不過他畢竟曾經任職於港口Mafia,又聰明的不像人,關於他是否確實能一心一意為白方做事、恪守原則,是需要開好幾次會討論確認的大事。
長官姓鯉川,負責監視太宰治,也是太宰治在特務科的臨時搭檔,和他一起工作。
不過太宰治雖說個性很煩人,但是工作能力強的驚人,難怪港口Mafia能在短時間內成長到現在的程度,也難怪至今港口的首領都還對外說保留著太宰治的乾部之位。
可是,就算再怎麼好用,太宰治的個性實在是、無論如何都不適合待在特務科裡。
就讓武裝偵探社來收他吧。
鯉川沒有接觸過偵探社,但他聽說過那邊的社長很擅長對付麻煩的人,那裡才是真正適合太宰治的地方。
他是有那麼點嫌棄太宰治,不過並不討厭他。
在他看來,若是隻看個性、不看工作能力的話,太宰治其實就是個還需要被照顧的孩子。
特彆特彆煩人的那種孩子。
特彆欠打。
鯉川再次掀開太宰治的被單,“起來——!”
太宰治痛苦的抓著被子一角和他拔河,“又怎麼了?”
太宰治的體術在Mafia裡是中下,可是在一群文官聚集的特務科裡已經能排到很上面的層次。
也就是說。
鯉川努力的雙手並用,再加上腳上的力氣,都沒辦法搶贏單手抓著被單一角的太宰治。
他忽然覺得自己很幼稚,默默鬆開手。
被單一下子彈回床上。
“會議還是要開,現在起床,到會議室裡將你知道的都報告上去。報告完就回國,到時候給你放假。”
“放假?!”太宰治迅速爬起來,一骨碌下了床,瞬間穿上外套,“走!我會長話短說!”
鯉川退後兩步,“去把胡子刮乾淨。”
一切似乎塵埃落定。
窗外的行人依然在過著一成不變的每一天。
這些一成不變的每一天,都是由隱於暗處的人們努力維護而來。
在特務科工作的人大多沒有異能力,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使命感,才會以無異能之身與危險的異能者們打交道,做著對普通人來說太過危險的事。
鯉川的使命感,就是希望每個人都能度過平平安安的每一天。
不用擔心突如其來的空襲警報,不用害怕隨時可能會有戰爭在自己身邊發生。
能平安的、不必擔心隨時可能會死亡的度過每一天。
“鯉川先生。”太宰治喚道,“彆發呆妄想了,您看著外面看到眼睛充血,也不會突然冒出漂亮的小姐姐。快點走了。”
鯉川:……
從剛才到現在,浪費時間的到底是誰啊!
雖然心裡吐槽,但是鯉川已經學會不要管太宰治說的那些明顯想被揍的話,直接轉過身,“快走。”
趕快結束工作,將太宰治從特務科送走——!
這尊大佛,特務科實在供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