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管遍布的陰暗工廠內，隻有幾盞老舊的燈光照亮部分區域。

雖然不需要點燃油燈也能看的清前方，不過還是稍顯暗淡，走路的時候得多小心一些，才不會被水管絆倒。

靴子慢慢踩在地上的聲音回響在空蕩蕩的工廠裡，聽起來有些空洞。

“好多破掉的袋子。”

燈喃喃著，順著這些破掉的袋子，一直走到光線不怎麼能照射到的角落，蹲下來查看散落一地的紙袋。

這裡的袋子有的破了，變得扁扁的，不過大多都還完好無缺，鼓鼓囊囊的。

他隨手拿起其中一個，轉了個方向，讓袋子上的字能被映的清楚一點，“……砂、糖。”

從袋子外面摸，裡面的東西細細的、一顆一顆的，不知道是什麼。

口糧袋子上好像也有寫這個東西，所以是能吃的。

袋子裡的東西白白的，有點像芋頭粉，又不太一樣。

他摘下手套，弄了一點起來吃。

“唔、好甜！”

燈的眼睛瞬間亮起來，站起身，繞到外面去，“中也！我找到甜甜的東西！”

在看其他地方的中原中也回過頭，就看見燈三步並兩步的走過來。

臉上帶著點灰塵，肩上和衣服上也是，不知道剛才又鑽到哪裡去了。

“先彆動。”中原中也道。

燈聞言，便乖乖站直。

中原中也替他把灰塵拍掉，臉上的也隨手抹乾淨，“好了。找到什麼了？”

“這個！”燈獻寶一樣的把袋子舉高，“砂糖！”

“糖？”中原中也接過來看。

還真的是糖。

“還有寫著‘鹽’的袋子。”燈說，“在那邊，有很多。”

中原中也跟著他過去看。

地上確實散落著幾個袋子，當然稱不上“很多”，但是還完好的袋子，加起來也有六袋。

“鹽、糖，在口糧袋子上都有寫。”燈道，“這些都是做口糧的嗎？”

“嗯，都是食物的原料。”中原中也道。

“這些粉是怎麼變成口糧的啊，好神奇。”燈說。

中原中也讚同的點點頭，“真的很神奇。”

總之，就先全部帶上。

背包被裝的滿滿當當，還挺有分量。

“芋頭先處理起來。”中原中也說，“剛才我看到烤箱了，能拿來烤芋頭。”

應該原本是用來大批量烤製口糧用的，烤箱非常大，底下用的是爐火，和樓上的烤箱不太一樣。

他們還是非常保守的先烤了一點，慢慢嘗試，確認可以了，才一次烤大量的芋頭。

“這裡都看不見天空。”

在等芋頭烤製的時候，燈坐在地板上，轉頭環顧四周，隨口道，“好像晚上哦，現在是什麼時候了都不知道。”

散發著熱度的烤箱附近很溫暖，淺淺的火光緩緩搖曳，將兩個人的身影在身後拉出兩道淺淺的影子。

“雖然看不見天空，不過以前應該會有時鐘。”中原中也道，“能確認時間的時鐘。光線大概也沒有現在這麼暗。”

工廠的光線若是一直像現在一樣暗淡，工作起來想必沒什麼效率。

不過周遭的燈光確實就隻有這麼幾個，不知道以前是不是有什麼其他的技術照明，隻是現在已經無以為繼，隻剩下這幾個傳統的電燈還有用。

“誒……”燈道，“時鐘、我聽博士說過，是有指針的、圓圓的一種機器，每過一分鐘，時針就會轉一圈！”

“是秒針會轉一圈。”中原中也忍不住笑了一下，想了想，又道，“時鐘不一定是圓形的，不過指針走的軌跡確實是圓形。”

“為什麼古代需要時鐘？”燈說，“晚上累了就睡覺，白天天亮就起床！”

中原中也挑起眉，“你剛才不也說想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嗎？”

“隻是想看看天空。”燈說，“是什麼時候都不要緊，累了就睡、睡飽就起床、起床繼續走、走累了就睡覺。”

這樣往複循環、循環往複，時間好像確實沒有存在的意義。

可是，這也隻有生活在已經幾乎沒有生命存在的終末世界裡，才有可能做到的事吧。

“大部分的古代人可沒辦法這樣。”中原中也道，“比如說，在這裡工作的人，就得遵循上班時間。”

“上班時間？”

“比方說，早上八點必須抵達工作地點，下午五點才能回家休息，即便太陽隱沒了、想睡覺了，也不能隨意的離開工作場所。”

“中也也是這樣嗎？”燈問。

中原中也瞬間回想起自己平時工作忙起來幾乎日夜顛倒、甚至不眠不休的作息，深深吸了口氣，“我工作比較忙，沒有這種規律。”

燈似懂非懂的點點頭，“那，沒有規律的話，還需要時鐘嗎？”

“當然需要。”中原中也道，“有些工作需要看時間才能做。”

比如寶石交易的時間，總不能和對方說：“日落時分、紅磚倉庫前交易。”

這樣籠統的範圍，很容易就會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哦。”燈道，“時間感覺很重要呢。”

“是古代人生活的秩序之一。”中原中也想了想道，“你以前都沒看過時鐘？”

如果按照燈手中物品和武器的年代來推測底層的科技水平，應該也要有時鐘的存在了。

“沒有。”燈說，“以前也是這樣，天亮就起床、天黑就睡覺。博士也是這樣。”

“竟然……”中原中也有點訝異。

遠處有個白熾燈閃了兩下，還是頑強的繼續亮著。

烤箱底部的火苗很平穩，穩定的散發著熱度。

燈看了會兒火，忽然想起來問，“秩序是什麼？”

“秩序就是……”中原中也努力思考半晌，有點抽象的說，“就是能讓人穩定生活的一種、無形的東西？”

他也不太會講。

要他一個真的沒讀多少書的武鬥派解釋這些，實在有點困難。

“哦。”燈明顯沒有怎麼聽懂，不過也不怎麼在意，很快就換了個問題，“中也在那個世界真的是拆房子的？”

“什麼那個世界啊……”中原中也忍不住吐槽，“聽起來有點怪怪的。”

“中也的世界？”

“……就說‘橫濱’吧。”中原中也道，“這是我生活的城市。”

“橫濱。”燈重複了一遍，“之前、在雪地裡撿到中也之後，中也好像說過？”

中原中也也想起來了，“是啊，你還問我橫濱是什麼呢。好像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大概、唔。”燈停頓幾秒，“大概是半年前的事。”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你怎麼什麼都半年前？我有來這麼久了嗎？！”

燈想了想，“半年前的一半？天氣又變冷了，現在應該是十月二十日左右吧。”

中原中也終於確定了，燈就是隨口說的時間。

……竟然一點都不意外。

“燈，你現在幾歲？”中原中也決定再問一次。

燈思考了會兒，“大概是……十七歲？”

中原中也揉亂他的頭發，哼笑一聲，“我看你才十五歲吧！”

“唔。”燈好像有點被難住了，卡了會兒，才有點猶豫的說，“我已經超過十五歲了。”

“是嗎？”中原中也刻意懷疑的說，“連過多久了都不知道。”

“那中也知道嗎？”燈反問。

中原中也頓了頓，“我也不確定，不過，大概是兩個多月吧，還是三個多月？”

搞不好真的已經過了半年。

“反正一定過了十月。”燈說。

“……啊。”中原中也再次揉亂他的頭發，“所以你幾歲了？上次你說十六歲哦？”

燈毫不遲疑，“那就是十六歲！”

中原中也有點好奇的問，“你的生日是什麼時候？知道生日嗎？”

“就是出生那一天。”燈說，“博士說她也不知道我具體是什麼時候出生的，不過撿到我的時候是九月九號。”

“還挺好記。”

“對呀。”

中原中也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不、等等，九月……所以大概已經過了？”

“大概吧。”燈並不在意，“生日，有什麼特彆的意義？”

“就是長大一歲的意思吧。”

“哦。”燈稍微停頓了一下，又問，“中也呢？中也知道自己從黑暗裡出來的那天是幾號嗎？”

對他們來說好像沒有什麼出生日期，應該說是從某種禁錮、或者某種護佑之中脫出的日子比較合適。

中原中也當然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隻是隨便挑一天而已。”

“那是幾月幾號？”

“四月二十九。”

“也過了呢。”燈說。

這下換中原中也頓住了，“我來這個世界的時候，我那裡是一月、這裡卻是七月，這樣算過了嗎？”

“算過了吧。”燈說著，又道，“不重要啦，反正年紀什麼的，也不重要。”

“是嗎？”

“嗯。”燈的語氣很平靜，也很理所當然，“時間都沒有意義了，年紀好像也沒有什麼意義。”

中原中也一時無法反駁，總覺得他說的也有道理。

搞不好博士說撿到燈時，燈是十三歲，也隻是胡亂說的數字。

“話說回來。”燈終於想起一開始的問題，“中也是做什麼工作的？”

中原中也沉默了會兒，“……大概是，維持秩序的工作。”

“讓人們能穩定生活的工作？”

“啊。”

“感覺很好呢。”燈說，“維持秩序。”

中原中也停頓半晌，“隻是，手段稍微有點……暴力。”

“暴力？”

“啊。”中原中也看著燈閃亮亮的眼睛，總覺得有點說不出口，可是又覺得是燈的話，應該可以理解，低聲道，“會殺人。”

烤箱的爐火熄滅下來。

眼前搖曳的火光消失，忽然顯得有些暗。

好像也有些冷。

燈安靜片刻，“中也是為了讓人們穩定生活，才這麼做的吧？”

“嗯。”中原中也道，“大概吧。”

“可是中也很善良。”燈想了想，有點語無倫次的道，“如果我遇見壞人，我也不會手軟的哦。中也一定在做著類似的事、唔，我是說，不會因此覺得愧疚的事。”

中原中也注視著他。

燈注意到他的視線，回望過去。

他的眼瞳很乾淨，澄澈的不可思議。

“嗯。”中原中也堅定地說，“我不後悔。”

燈彎彎眉眼，“那就不用露出這種表情。中也還是笑起來比較好看。”

中原中也愣了一下，“我露出什麼表情？”

“有點……緊張？”燈皺著臉思考形容詞，“唔、不太會說，就是，心情不太好的表情。”

中原中也哼笑一聲，“這麼難說？”

“因為，不太像想抽煙的樣子。”

中原中也又揉揉他的頭發，“現在呢？我看起來怎麼樣？”

“中也變開心了。”燈說。

中原中也輕輕應了聲，“嗯。”

與其說是開心，不如說是……心情明朗起來了。

——燈確實可以理解他。

這件事讓他心情莫名的好，有種微妙的放鬆感。

烤箱裡的芋頭已經閒置了一段時間。

他們將烤乾的芋頭拿出來，繼續靜靜的坐在一起等待芋頭條完全放涼。

這一層都已經探查完畢，似乎沒有繼續往下的通道，應該是確實的將整個設施都找過一遍了。

現在坐在這裡休息也不錯。

烤箱的熱度慢慢降下來，空氣再次逐漸變得寒冷。

燈小小的打了個嗬欠，沒頭沒尾的問，“我有和中也說過嗎？”

“說什麼？”

“我和博士住的地方。”燈說著，又道，“應該沒說過，我原本以為中也知道。”

“我不知道。”中原中也非常順口的說完，自己都有點訝異。

好像突然之間，就能毫不猶豫、毫無障礙的說出這句話。

他不知道。

不知道這個世界究竟是什麼樣的，不知道這個世界人類最後的聚集地又是什麼樣的。

可能是因為……

燈很快就接受了。

不管他說的事情聽起來多麼荒誕，燈依然很快就接受了，絲毫沒有產生任何芥蒂，表現的和平時一模一樣的關係吧。

燈又打了個嗬欠，輕聲道，“亂七八糟的哦。沒有什麼‘秩序’，人越來越少，和明鬥大叔的城市很像，已經快要戰爭了。”

“這樣啊。”

“聽說有比較安穩的城市，可是博士和她的工作夥伴都不覺得能安穩多久，很快就會發生戰爭。”

“見證人類的最後一場戰爭……？”

中原中也對燈的這句話印象非常深刻。

“嗯。”燈說，“他們……江本先生和兼良先生，會一直一直在底層行走，直到底層再也沒有戰爭為止。”

中原中也幾乎可以預想到他們的結局了。

“為什麼？”中原中也問。

“我也不知道。”燈道，“是……目標吧。我不小心聽見他們和博士在說話。”

“說了什麼？”

“見證曆史，就是他們存在的、活著的意義。”

眼前的白熾燈輕微的閃爍了一下。

中原中也看著燈光，沉默片刻，“這樣也不錯。”

“是呀。”燈道。

等芋頭條的熱度也散去之後，他們便起身裝袋，準備離開這裡。

不愧是糧食生產設施，一點都沒有辜負期待，找到了不少食物，也自己試著非常簡單的製作了糧食。

背包比來的時候要重了不少。

往下走的速度很快，往上走就比較慢，背上的東西也會感覺更重一點。

不過，對他們來說都不算什麼。

隻是燈本來就不擅長爬樓梯，看起來稍微有點辛苦。

“還好嗎？”中原中也問。

“還好。”燈緩了口氣，“不累。”

中原中也看了看他。

雖然看起來有點累，不過確實不怎麼喘。

畢竟樓層不算高，帶著對燈來說不算什麼的重量，爬這麼點路也沒什麼。

他們很快再次站到黑洞洞的管道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