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棟樓大概有十二層。

除了一樓牆壁邊和樓梯間有些漏水的地方，其他地方目前倒是都沒有漏水。

外頭的暴雨依然沒有停歇。

從七樓走向八樓的時候，中原中也忽然有些擔心，“水會不會淹到一樓？”

“我剛才看過了，不會淹進來。”燈道，“河道的排水功能很好，這棟樓的位置也比河道高。”

他的聲音混雜在被牆壁阻隔而顯得有些悶的雨聲裡，又帶著點細微的回聲，中原中也“啊”一聲回答著，耳朵不自覺動了動。

非常剛好的被燈發現了。

“中也的耳朵會動！”

燈好奇的湊過去觀察，看半天沒看見耳朵再動，好奇地說，“中也再動一次？”

中原中也輕嘖一聲，“彆鬨，認真爬樓梯。”

燈乖乖退回去，乖乖爬到八樓，又道，“想看耳朵動！”

中原中也、中原中也就知道他不會善罷甘休，“行了，彆湊那麼近，眼睛那麼好，湊那麼近乾嘛。”

“想看清楚一點。”燈說著，還是又乖乖往後退，隻用灼灼的目光盯著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沉默了一下。

為什麼一定要表演動耳朵啊！

為什麼！

他在心裡呐喊著，臉上已經泛起尷尬的紅，迅速的動了動耳朵，“……行了吧？”

“好可愛。”燈有點興奮，特彆直白的道，“中也的耳朵好可愛，想摸。”

中原中也一瞬間面色爆紅，轉過身背對燈，快步往前走，“咳、不能摸。”

燈再接再厲，“真的不行嗎？”

“不行。”中原中也狠心的斬釘截鐵拒絕。

“哦……”燈有些失望的應了一聲。

中原中也走在前面，聽的都有點好笑起來。

動耳朵是什麼奇怪的事嗎？

他身邊認識的人大部份對自己身體掌控度都很高，動個耳朵而已，不是什麼難事，沒有誰會對誰的耳朵動感興趣。

不過。

他好像聽誰說過，人類讓耳朵動的肌肉是因為長久沒有使用，才會在演化中退化成雖然還保留著，但是沒有什麼作用的肌肉。

好像叫做……痕跡器官？

那一千多年後的現在，人類的這些器官會不會退化的更完全了？

可是，有的人無論如何就是學不會動耳朵，搞不好燈也隻是其中一個沒辦法學會的人而已。

中原中也思維發散了會兒，臉上的熱氣也散掉了，和燈一起走進八樓住戶的大門。

這幾層的房屋格局都差不多，應該隻有裝修和每戶人家在房間使用上的不同而已。

中原中也踏入玄關，依舊和燈分兩邊走。

大概是主臥的房間裡，隻剩下已經空無一物的衣櫃、倒在地上的木製花盆，還有放在櫃子裡的幾袋散落的子彈。

他離開主臥，往旁邊的房間走過去。

緊接著，他幾乎是不由自主的瞪大眼睛，腳步猛地頓在門口，震撼的喃喃道，“書？！”

這間明顯曾經是書房的房間，裡頭有著三個頂部直達天花板的書櫃。

其中兩個已經半坍塌，裡頭空空蕩蕩的，像是從一開始就沒有放過書一樣。

另一個書櫃好好地站在原地，裡頭還零零星星的放著十幾本書。

他來到這個世界後，除了明鬥與久裡亞的日記本之外，就沒再見過任何書籍。

但是一個世界、一個完整的人類文明，怎麼可能沒有書？

他本來不是多麼愛書的人，但是現在看見書籍，竟然有種如獲至寶的感覺。

這個世界真的挺奇妙的。

有些以為會早就消失的東西竟然留了很久，有些以為會留很久的東西卻早已消失不見。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物品的材質其實都不是他所知的那些，而是一些其他的、他不知道的質地。

中原中也快步上前，走到唯一一個完好的書櫃前。

每個書脊上頭都是已經變形過的文字。

不過和燈看得懂的那些文字又長的有點不太一樣，變形程度比較低，其中還摻雜著一些經過變形的漢字。

年代應該比底下石碑上沒有漢字的神廟還要更久遠，對他來說辨認起來比較簡單一點。

中原中也咂咂舌，仔細看了看近在眼前這本書。

書名是：《自律機械對我告白了怎麼辦？！》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迷惑的拿起來，拍掉灰塵，簡單的翻了翻。

什麼禦宅族少年與家用機器人之間的愛情故事……

不是，都這麼多年了，人類看書的口味還沒變嗎？！

他正這麼想著，又往後翻了幾頁，就看見一張在他看來非常詭異的插圖。

一個明顯是人類的普通少年，和一個……四隻腳、怪模怪樣的，比起人更像是機械狗之類的東西抱在一起。

中原中也沉默許久，有種世界觀受到衝擊的感覺，默默把書合上。

口味好重。

等等。

中原中也盯著封底上的一行小字，有點懷疑自己的眼睛。

——案例均為真人真事，保護人類與AI權益人人有責。

哈？！

真人真事？！

中原中也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先吐槽未來人口味真的很重，還是該先震驚未來的科技竟然真的已經來到人類能和機械戀愛的程度了。

他有點好奇的翻開來，很努力的把其中一個案例看完。

口味很重的內容就不提了，主旨大概是說——

機械的審美觀和人類不一樣，請彆把機械對人類的忠誠當作是對人類的愛慕。

就算機械對人類告白了，那也隻是因為機械發現人類想聽見這句話，出於與人類同感的設計，才會同情的說給人類聽而已。

如果得知有人類想強迫非戀愛方面作用的機械做戀愛方面的事，請立刻告知警方……什麼的。

後面是一些圖片，以及相關的規範條例。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覺得自己現在一定滿頭都是問號。

什麼東西，他應該沒有看錯吧？

這還是個普法書啊？

中原中也默默把書放回去。

不過目前一路走來都沒見過機械生命，不知道往更上層去之後會不會看見。

他稍微平複一下自己有點被震撼到的心情，繼續看向下一本書：《明明隻是個機械生命，竟然敢對本小姐大不敬！》

中原中也不會再被騙了。

他拿起書，先看了看封底。

嗬嗬，果然還是一本普法書籍。

“中也？”

燈已經將另一邊搜尋完畢，喊著中原中也的名字，從門口走進來，“哇……好多書啊。”

中原中也把書名是《機械律法》，結果實際上是本幻想故事的書放回書架上，“是啊，嚇了我一跳。”

不過，他從剛才到現在翻開的好幾本都是沒有什麼意義的書。

除了讓人知道這個世界曾經有過這麼高的技術之外，沒有任何用處。

都已經沒有人類也沒有機械生命了，哪有什麼了解法律條文的意義？

而且每個條文都寫的複雜又晦澀，就算用著很淺顯的案例，依然讓中原中也看幾則就頭痛。

燈走到他旁邊，食指放在下巴上，非常認真的端詳書櫃上的書籍許久，接著感歎道，“好多看不懂的古代字。”

變形過的漢字確實很多。

燈隨手翻開一本，看圖片看的津津有味，“這個正方形的東西是什麼呀。”

中原中也瞥了眼他手中的書名。

剛好就是他一開始拿起來的那一本，“那是機器吧。”

“啊……機器？”燈又翻過一頁，看著有些勁爆的圖片，天真的問，“他們在做什麼？”

中原中也默默把他手中的書接過來合上，“咳、我也不知道。”

沒錯，他也不知道。

為什麼普法書籍要放這麼寫實的圖片，到底在做什麼啊！文字敘述就夠了吧！

剩下的這些書都位在書櫃中央部位的位置，內容大同小異，不是完全幻想的書籍，就是寫法律的書籍。

不知道房子原先的主人是什麼樣的。

從這點剩餘的書看來，雖然書籍類彆差異很大，不過都和機械有關。

搞不好是什麼機械愛好者，比如說就是某個愛上機械的人類之一。

中原中也正想著要不要帶上幾本，無聊的時候可以看，就聽燈道，“中也，最上面也有一本書。”

就在書櫃最靠近天花板的那一層，有一本倒放下來，隻露出一點書角的書。

太不起眼了，中原中也一直沒有發現。

“拿下來看看！”燈左右環顧，“沒有可以爬上去的梯子……用那邊的書櫃可以嗎？”

“可以。”中原中也道。

把倒塌的另外兩個書櫃疊起來，製造出一個可以站上去的平台。

燈把其中一個靠近窗邊的書櫃拖過來。

可能是因為太過靠近窗戶，被風和水侵蝕，才會導致這個書櫃的傾倒。

“書真的很難找呢。”燈忽然道，“博士說的沒錯。”

中原中也愣了一下，“什麼？”

“以前博士也會做這個哦。”燈說，“她說她年輕的時候，會和夥伴一起到上層來找書。”

找尋古代人的痕跡、找書、找食物，找一切可用的資源。

“博士……到上層找書？”中原中也停下拖動書櫃的動作，抬頭看向隻剩下一點點書籍的書櫃。

“嗯。”燈道，“再帶到底層去。以前和博士一起住的家裡也有一些書，我都看不懂。”

“博士沒有教你嗎？”中原中也問。

“有教我們現在用的這些字呀。”燈道，“那種很像古代字的字，我還沒學到呢。”

中原中也頓了頓，“這樣啊。”

“不知道博士以前都走了多遠。”燈把書櫃拖到定點上放好，“畢竟還要回底層，也走不了太遠吧。”

“是啊。”中原中也道。

他們好不容易把櫃子疊好，做出一個簡易的階梯來。

“我上去吧。”中原中也道。

“哦。”燈在底下扶穩櫃子，讓中原中也站的更穩一點。

……還是夠不到。

就差一點點。

中原中也沉默了一下，猶豫片刻，還是扶著書櫃，踮起腳尖。

唉。

幸好燈根本不在意，好像覺得他的身高、他們的身高都沒有什麼問題。

是因為已經沒有其他人了所以不在意，還是因為未來的人類就是這種身高？畢竟日本人的身高以前也沒有那麼高，搞不好又退化回去了。

中原中也胡思亂想著，將頂上的書拿到手上。

他沒有急著看，而是先從書櫃跳下來。

燈好奇的湊過去，“……看不懂。”

他當然看不懂，就連中原中也都看不懂。

這明顯不是日文、不是漢字，也不是英文，而是另一種被變形過的文字。

應該是其他地方的文字。

不是，竟然還有外語書啊？！

虧他還踮腳尖拿，結果竟然是根本看不懂的書。

中原中也輕嘖一聲，“真是……”

“好厚的書。”燈不死心的拿來認真的端詳了會兒，“全都看不懂！”

“當然啊。”中原中也舒了口氣，“過來點，彆淋到雨。”

燈看了眼窗外又變大的雨勢，拿著書往前站了點。

“其他的還能看懂一些。”燈盯著手裡的書，有點茫然的問，“可是，看書做什麼？”

中原中也拿起那本《機械律法》，隨口道，“打發時間？”

“中也看得懂嗎？”

“也是隻能看懂一些，不太好。”

中原中也說著，又順手拿了幾本，和燈一起走到不會潑到雨的客廳。

客廳裡剛好還留著兩張木製的椅子和一張不大的鐵桌。

燈坐到其中一張椅子上，看著中原中也將幾本書疊在桌子上，若有所思的問，“為什麼博士會喜歡書呢？”

中原中也在書脊上摩挲了一下。

“博士是研究古代曆史的，當然會喜歡書。”中原中也道，“畢竟，書裡會記錄很多關於古代的事吧。”

“這幾本也是嗎？”燈問。

“……這些應該不是。”中原中也道，“這些隻是故事書而已。”

不過，或許看著隻是幻想的書，其實有什麼對時代的批判、對社會的反思，可是對他來說，就真的僅僅是罷了。

畢竟他也不知道這個世界究竟都發生過什麼。

燈拿起一本書來翻了翻，“博士說，書會很難找，搞不好是因為古代人比較少看紙質的書。”

可能也不是由於紙張難以取得，而是有著更方便攜帶的東西。

中原中也還算能理解。

不過總會有人更喜歡翻閱紙質書籍，會找不到書，也有可能是因為連年戰爭的關係。

燈雙手撐在腿邊的椅面上，身體微微前傾，注視著他看不懂的文字，“書到底是什麼呀？”

中原中也沉默了一下，反問道，“你問過博士嗎？”

“問過。”燈說，“博士說是會影響生存的東西。”

中原中也先是“哈？”一聲，又忽然想到某個姓太宰的人位在港口事務所的房間裡成山成海的書，總覺得博士好像也不是在敷衍燈。

燈又問，“中也覺得，書是什麼？”

“……我也不知道。”中原中也停頓片刻，“可是，大概是不想忘記吧。”

“不想忘記？”

“嗯。”中原中也斟酌著，慢慢道，“因為不想忘記曾經有過的想法，所以記錄下來……就成了書。”

大概就是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