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到了晚上才亮起燈，那會不會白天特彆特彆暗？”

走在昏暗的走道上，燈有些好奇地問。

中原中也稍微環顧四周，讚同道，“肯定會很暗。”

神廟內部幾乎是個密閉的正方形，感受不到寒冷的風，也看不見來自外界的光線。

但空氣非常流通，搞不好空調係統也還在運作。

……未來人的技術真的很厲害啊。

“那我們要在這裡過夜嗎？”燈問，“會不會隔天因為光線太暗了，就忘記起床？”

“怎麼可能。”中原中也道，“睡飽了就會起來了。”

他休假日早上沒訂鬨鐘，也頂多睡七個小時就會自然醒了。

忘記起床是不可能的。

他們再次經過了寫著神廟相關內容的石碑。

燈又側頭看了一眼，“供奉著三位神明……就是剛才那三個？”

“嗯。”中原中也指了指石碑上刻著的幾何圖形，“和裡面那個一樣。”

“……電子神。”燈隨口念了一下，就繼續往前走，“寫的好複雜，看不懂。”

中原中也也看不太懂。

除了文字之外，使用的詞彙也不太一樣，也可能是為了揚示神靈的高貴與不可侵犯，用了特彆艱澀的話語。

不過，電子神嗎？

怎麼說呢，真不愧是未來的信仰。

“和有神像的房間比起來，其他地方好昏暗啊。”

燈看著前方幾近黑暗的環境，又回頭看看透著白光的明亮房間，“為什麼隻有那裡那麼亮？”

“因為要營造死後世界的感覺吧。”中原中也道。

從被神明俯視的長長階梯，走到幽幽暗暗的清冷長廊，再走到明亮寬敞、生機勃勃的空間，抬頭看見三位神祇的時候，心裡就會出現難以言喻的震撼。

“這樣啊。”燈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順著長廊往前走，就是另一個房間。

裡頭同樣十分昏暗，似乎明亮的就隻有供奉神明的那間房。

他們一起走進去。

和神明所在的地方比起來有些空，不過也有不少東西。

不知道原本是做什麼用的，四面牆上畫滿了意義不明的幾何圖形，從貼近挑高天花板的地方到接近地面的位置，都交錯排列著無數細長的平台。

從底下往上看，視覺上非常壯觀，是和神明所在的空間很不一樣的感覺。

不少平台上頭放著和平台差不多大的灰黑色製式鐵箱。

箱子上同樣刻著幾何圖形，不知道究竟有什麼含義，也有可能隻是毫無意義的圖形。

不管曾經有什麼意義，現在也隻是個箱子而已。

看見箱子就是要去開開看。

燈就著昏暗的光線，啪一下打開了其中一個靠近地面的箱子。

箱子空空蕩蕩，隻有箱底一層薄薄的、粉狀和碎片狀交雜的深褐色粉末。

“這是什麼？”燈迷惑的把手探進去，從中撚起一點摸了摸。

摸起來又薄又乾，還有脆脆的聲音。

中原中也站在他旁邊看了會兒，有點訝異的跟著蹲下來，也用手撚了撚。

“有點像是……風乾的植物粉末。”中原中也道。

“植物？”燈聞了聞粉末的味道，“香香的，好好聞。”

“是花吧。”中原中也道。

“花？”燈又嗅了嗅，“真的好香啊，是神明底下那種粉紅色的花嗎？”

“不知道。”中原中也道，“或許吧。”

他對植物本來就沒什麼研究，更不可能從風乾的植物粉末分辨出原先究竟是什麼品種。

不管究竟是什麼，現在也隻是深褐色的殘骸而已。

他抬起頭，再次打量了會兒這個空間，有點猶豫著道，“這裡該不會是放祭品的地方吧？”

“祭品！”燈眼睛放光，“會有能吃的東西！”

中原中也頓了頓，輕輕笑了起來，“很有可能。”

燈把裝著花的鐵箱關起來擺到地上，走到另一個箱子前。

中原中也同樣蹲到其中一個箱子前，調侃道，“吃掉神明的食物，不怕遭天譴？”

“那個隻是石像而已。”燈理所當然的說，“食物就是要吃的嘛。”

他站起身來，環顧一遍四周，有些安靜的說，“之後會不見吧。”

中原中也合上眼前空空如也的箱子，愣了一下，“什麼？”

“神廟。”燈的聲音非常平靜，“總有一天，城市都會倒塌下來，到時候神廟、房子，還有神明的石像，都會跟著消失不見。”

中原中也沉默片刻，“……還要很久吧，這段時間。”

“是啊。”燈踮起腳尖去夠上面平台的鐵箱，“在這之前，我們就會先死掉。”

中原中也走過去卡住他的腰，把他舉起來，讓他能更簡單的碰到箱子，“彆天天想這些事情。”

“哦。”燈把箱子搬下來，乖乖應了一聲，想了想又道，“可是我們總有一天會死。”

“一直都有找到食物的話，這段時間還要很久。”中原中也道。

燈看看他，忽然彎起眉眼，有點跳脫的說，“中也才是。”

中原中也一愣，“什麼？”

燈打開眼前的箱子。

裡頭是一些意義不明的鐵皮。

想來也是，一般來說，供奉給神明的食物都是新鮮的、沒辦法保存太久的東西。

“要接受它哦，絕望。”燈把鐵皮拿起來翻來覆去的看了看，確認沒有什麼用處，便又放了回去。

中原中也沉默了一下，大概能理解他想說什麼。

可是……

他還有地方可以回去。

雖然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回去，但是他就是覺得自己會回去。

這是因為他心中還充滿了希望吧？搞不好實際上他已經回不去了，隻是因為還有希望、還想著要回去，才會產生這種毫無來由的錯覺。

中原中也稍微撇開了思緒，和燈再次合力把箱子搬下來。

“這個也好重。”燈說。

抱著他的中原中也當然感受到了。

燈小心翼翼的把箱子搬下來，放到地板上。

箱子沉甸甸的。

鎖扣打開之後，裡頭是一個個小小的鐵罐子。

“這是什麼？”燈好奇的拿起來看，念了一下上面寫的字，“電、池？”

中原中也同樣拿起罐子仔細查看。

確實是電池沒有錯。

不過不知道是用在什麼地方的電池，是中原中也從來沒有見過的款式。

……供奉神明的東西還能用電池嗎？

真是神奇的未來人。

比較低矮的平台上放的東西都拿起來看過了，剩下那些憑他們兩個人的身高沒辦法碰到的地方。

以前可能是用梯子之類的東西放上去，房間裡看不見通往上方平台的樓梯，也不像是打開後面的牆壁推放進來的。

“上面的拿不到。”燈抬著頭看，“隻能繼續放著了。”

“沒關係，應該沒有什麼能吃的東西。”中原中也道。

從這一層離開往回走，靠近入口大廳的走廊兩邊通往的空間，是和這裡差不多的祭品房。

上面的箱子拿不到，底下的箱子都是一些鐵片、鮮花殘骸、電池，大部份的箱子已經空蕩蕩的。

走道往內拐，離開外面給信徒使用的祭品房和供奉神明的空間，就能看見隻要是人類建築就必備的洗手間。

洗手間和建築整體外形一樣，做的很簡約，門都還完好如初。

中原中也試著轉了轉洗手間內的水龍頭。

清水嘩啦啦的流了出來，將底下已經乾燥許久的台子再度浸濕。

“感覺好奇妙哦。”燈的語氣有點夢幻，“原本在底下的城市都找不到水源的，現在好像哪裡都能找到水。這座城市的水電設備保留的真完好。”

“以防萬一，還是多帶點備用。”中原中也道。

燈點點頭，“嗯。”

即便現在好像哪裡都有水用，可是如果跑進城市周邊的荒野，就不知道要去哪裡找水了。

中原中也又試著去衝了衝隔間馬桶裡的水。

還能用。

不愧是未來人的技術。

中原中也忍不住感歎了一下。

從洗手間出來之後，再順著走道拐兩個彎，就能看見一個厚重的鐵門。

“進去看看。”燈毫不猶豫的握住門把手。

中原中也沒有製止他。

畢竟這裡看起來很像是工作人員使用的地方。

鐵門打開之後，裡頭是有著白熾燈的長廊。

“這也是神明住的地方？”

燈有些好奇的說，“光是白色的。”

中原中也跟著他走進去，“這是神職人員出入使用的場所吧。”

“神職人員是什麼？”燈問。

“就是負責供奉神明的人。”

“在神廟裡工作的人？”

“嗯。”中原中也道，“引導信徒動線、祭典舉辦、整理環境之類的。”

他其實也不大清楚，不過應該包含這些工作內容吧。

“他們會吃信徒供奉給神明的食物嗎？”燈有理有據的問，“神明隻是石像，吃不了食物。一直放著就會壞掉，食物是不是神職人員吃掉的？”

中原中也想了想，“大概是吧，如果信徒供奉完沒有拿回去的話。”

灰黑色的牆壁光滑平坦，沒有剝落的痕跡。

不知道有多少神職人員在這裡服務，一路上經過了不少空蕩蕩的空間，還有員工用的洗手間、更衣室之類的地方。

更衣室裡有幾個鐵櫃子。

燈從這一頭、中原中也從那一頭，分彆把櫃子都打開來看過一遍。

大部份都是空的。

就算有東西，也是一些沒有用的小雜物，比如螺絲釘。

“這個是什麼呀？”

中原中也回過頭，就看見燈趴在地上，半個身體探進鐵櫃裡，摸出一個黑漆漆的袋子。

燈把袋子翻了個面，“可可、粉？”

中原中也關上空無一物的櫃子門，走到他旁邊，“是能加進水裡喝的東西。”

“是食物嗎？”燈抬起頭問。

“呃、”中原中也卡了一下，“算吧。”

燈聞言，把袋子塞進包包裡，“是像……博士喝的咖啡之類的東西嗎？”

“咖啡啊。”中原中也先是懷念的重複了這個詞，才點頭道，“嗯，就是那類的食物。”

“也會喝了就睡不著嗎？”

“……大概會讓人更好睡。”中原中也不太確定的說。

離開更衣室後，一路走到長廊儘頭，就能看見一個不大不小的房間。

“真漂亮。”燈微微睜大眼睛。

這間房裡還留有家具。

灰色的沙發、灰色的床架、白色的床墊，還有桌子和椅子。

燈先摸摸床墊，接著坐下來，“好軟。”

中原中也揩了一下桌面的灰塵。

或許是因為沒有窗戶，也沒有多少出入口的關係，灰塵不算厚。

“這裡是神職人員住的地方嗎？”燈問。

“應該是。”中原中也把背包放到旁邊，靠到椅背上，輕輕舒了口氣。

“真好啊。”燈在他意料之中的道，“可以住在這麼漂亮的房間，還能吃很多很多食物。”

燈實在是太單純好懂了，讓中原中也輕輕笑了一下。

天色已經很晚了。

燈學著中原中也把背包放到旁邊，又脫下鋼盔，慢慢躺下來。

“好舒服啊。”他閉上眼睛感受了一下，接著挪到靠著牆的那一邊，拍了拍剩餘的空位，“中也來躺！”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看著那張床。

床不能算小，但畢竟是單人床，因此也不能算大。

雖然燈很瘦弱，可是如果他也躺上去，就會顯得有點窄了。

中原中也很想拒絕。

眼前的燈還在用期待的表情望著他。

明亮的燈光下，燈漂亮的眼睛、漂亮的容貌，在因為灰塵而不怎麼潔白的白色床墊映襯下，竟然莫名顯得有些旖旎起來。

這個房間看著又太像是他熟悉的空間，讓他一瞬間幾乎忘卻自己正身處廢墟的事實。

“中也？”

燈不知道面前的少年腦中已經非常符合年紀的不自覺出現汙汙的想法，又邀請了一次，“中也上來睡，沙發太小了。”

中原中也、中原中也輕咳一聲，在這個連人類是怎麼出生都不知道的孩子純真的眼神中，迅速清空了腦中的廢料，站起身來。

床很軟。

也很窄。

不過還是能容兩個人翻身，大概是心理上的窄吧。

中原中也和燈一起仰面望著天花板，忍不住想。

畢竟他已經很久沒有和誰在這麼近的距離躺在一起了——上一次還是羊組織尚未壯大到足以讓他一個人睡一間小房間的時候。

當時羊的成員不多，幾個孩子就擠在同一個小小的、逼仄的環境裡。

是非常久遠的記憶。

現在想想，那大概是在羊裡最單純也最美好的一段時光了。

“很舒服吧？”燈道，“很久沒有在床上睡覺了。”

“啊。”中原中也道。

對他來說距離上次睡在床上的時間不算久，可是還真的挺想念的。

但是，好近。

明明之前和燈並排著睡在睡袋裡、隨便卡著他的腰舉來舉去都沒感覺，一起洗澡也沒感覺，可是躺在一張床上，就覺得有點微妙。

因為是“床”吧。

是……有那麼點不同意義的地方。

夜色已經很深了，早就過了平時燈休息的時間。

他大大的打了個嗬欠，“就在這裡睡覺吧……”

“睡覺？”中原中也反射性的問。

燈迷迷糊糊的說，“睡覺。”

中原中也側頭看了他一眼，被近在咫尺的距離嚇了一跳，又趕緊面向天花板，“嗯。”

“晚安，中也。”燈道。

“……晚安。”

燈的睡眠品質一如既往的好，呼吸很快就變得綿長深重。

中原中也無聲的歎了口氣，也閉上眼睛。

過了幾秒又睜開眼睛，往旁邊看過去。

少年灰白的發在燈光下有些透明，眼睫毛當然是白色的、皮膚也白的不可思議。

閉上眼睛的時候，整個人都是白色的，隻有唇是漂亮的粉。

中原中也不自覺地盯了會兒，又趕緊挪開目光。

……青少年就是這麼麻煩。

就算見過的、投懷送抱的美人多了去了，但他工作忙碌，又不太喜歡沒有感情基礎的觸碰，潔身自好的很。

也就是說。

他就算理論知識再怎麼豐富，目前也還隻是個……純潔的孩子。

中原中也默默背過身去，面向沙發的位置，閉上眼睛。

實在是，有種不知從何而起的罪惡感。

還是快點睡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