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宮。”

燈把頭仰靠在挎鬥上，望著天空，喃喃道。

中原中也的護目鏡已經推到頭頂上，鈷藍的眼帶著點疲憊。

真的是迷宮。

錯綜複雜的路、建造無序的樓房，好像不管怎麼走都到不了塔邊。

“已經靠近很多了。”燈看著不遠處仿佛近在咫尺的聯絡塔，安慰道，“感覺就快到了呢。”

“那是因為塔很大產生的錯覺。”中原中也繼續往前騎。

他們行進在大樓之上的列車軌道中。

鐵軌意料之中的已經損壞，地上掉落著不少鏽壞的鐵條。

會走到上面來的原因很簡單——因為迷路了。

在一條長長的、狹小的路走了許久之後，眼前就出現了攀上鐵軌的斜坡。

沒有任何岔路。

除了調頭，就隻有騎上鐵軌的選項。

“要回頭嗎？”中原中也征詢道。

燈轉頭看看來時的路，又看看鐵軌，再看看似乎就在鐵軌儘頭的聯絡塔，“騎上去！”

反正也不知道該怎麼走比較好，就騎上去試試看。

中原中也同樣這麼想。

鐵軌非常長。

雖然確實接近聯絡塔了，卻有種一直在周遭轉圈圈的感覺。

燈直起身，微微眯起眼，往鐵軌遠方望過去。

“快到了。前面有個下坡，應該可以從鐵軌下去。”

“好。”中原中也說著，打了個嗬欠，又打起精神來，繼續沿著鐵軌走。

燈的視力好的驚人，他說的前方，代表還得走上好一段路。

在鐵軌上走，唯一的好處就是不用在底下曲折環繞的道路兜圈子，可以憑著周遭的景色，確定自己確實是在往前行進。

也能大致上看清整座城市的模樣。

這些混亂的建築混亂，依舊按照著某種規律在建造。

城市的底部似乎是一個個十分規整的方格子，每個格子中間都有一條深溝相隔。

雜亂無章的建築，便是建立在這些規整的格子上。

鐵軌又經過了一條深溝之後，才開始有了緩慢往下的坡度。

“你的眼睛到底是什麼做的啊？”中原中也忍不住道，“這麼遠的距離竟然還看得見。”

“我也不知道。”燈閒閒的坐在旁邊，回答道，“從我有記憶的時候，就能看到很遠的地方了。”

“這樣也不錯，能少走很多路。”

雖然是緩坡，中原中也依舊減慢速度，讓摩托車平穩的往下走。

“對呀。”燈說。

鐵軌接到地面上，還在往前延伸。

兩邊是開闊的平台，平台上插著數根鐵柱子，柱子上頭有生鏽的三角形牌子，用黑色的文字工整的寫著［01］的字樣。

中原中也將摩托車稍微調轉方向，在平台上行進起來。

燈看著柱子上往前遞增的數字，一雙異色瞳中不斷掠過柱子的影子，隨口問，“這裡是做什麼的呢？”

“是月台吧。”中原中也道，“畢竟在鐵軌旁邊。”

“月台是什麼？”燈幾乎在中原中也意料之中的問。

“是等列車的地方。”中原中也道，“列車是會行進在我們剛才走的鐵軌上的一種交通工具，能承載很多人。”

燈稍微想像了一下一台體積巨大的汽車，有點驚歎的說，“聽起來好厲害的感覺。”

“不是寬的，寬的塞不進剛才的軌道裡。”中原中也揮散他的想像，“是很多節車廂前後相接在一起的、長長的列車。”

“長長的。”燈再次幻想出了一個無數大大的方形車子連接起來的交通工具，“感覺好難控製啊。”

“或許吧。”中原中也道。

月台很大。

中原中也維持著不緊不慢的速度，抬頭看了看經過的牌子。

上頭的數字寫著［053］。

這裡曾經的列車究竟有多長呢？

中原中也忍不住想。

燈在旁邊環顧四周，忽然道，“中也，那裡有字。”

中原中也側頭看了眼他說的地方。

果然看不清楚，還得再往前騎一段路。

燈稍微試著念道，“什麼28什麼的……唔，都是看不懂的古代字。”

“古代字？”中原中也有點好奇，稍微加快了點速度，騎到燈說的位置，將摩托車熄火。

那是一個鐵牌。

上頭用漢字寫著［第28列車車站］。

中原中也頓了頓，心裡竟然一點都不感到意外。

古代文字啊……

雖然已經有心理準備了，但感覺還真有點微妙。

“看不懂。”燈盯著字又看了幾秒，“以前博士會看一些有古代字的書。”

反正都停下來了，中原中也便從掛在機車旁的背包裡拿出水來喝了一口，“哦？”

“那些字也和這裡的字不太一樣。”燈道，“感覺至少有幾百年了呢，這個月台。”

中原中也關上水壺的蓋子，也盯著生鏽的車站牌子看，輕輕應了聲，“那還真古老啊。”

“真古老啊。”燈重複了一遍。

車站站牌附近依然是一片廣闊的平台。

望向左前方，能清晰看見巨大的聯絡塔灰色的牆面，以及牆面上寫的［08］字樣。

感覺這裡比起名稱，更慣常使用數字編號來區分相同的建物。

“離聯絡塔好像很近了。”燈道，“竟然沒有找到供油設施——”

“因為我們一直沿著鐵軌走，根本沒有下去找吧。”中原中也忍不住道。

可是如果不沿著鐵軌走，他們可能明天都還沒辦法從迷宮裡鑽出來。

“說的也是。”燈說。

中原中也稍微看看周遭。

月台差不多到底了，前方是個向下的小斜坡，左邊有條小路，再往前便又是密集林立的高樓大廈。

聯絡塔大概曾經是極為重要的交通樞紐，那種地方周邊會有無數建築聚集是非常正常的事。

“出發吧。”中原中也道，“搞不好聯絡塔附近就會有供油設施。”

“唔，希望……”燈說到一半，突然停了下來，“等等、中也，先彆發動車子。”

中原中也停下動作，“嗯？”

“有聲音。”燈閉上眼睛，像是在傾聽著什麼。

在中原中也聽起來，周遭僅有風聲、月台牌子被風吹動的嘎吱聲，以及不知道風吹動了什麼響起的細微聲音。

“……水聲。”燈睜開眼睛道，“附近有水聲，雪好像開始融化了。”

中原中也一愣，“會不會聽錯了？”

他也算耳聰目明的人，竟然聽不見燈說的水聲。

……如果像是能看見極遠處的眼睛一樣，能聽見極細微的聲音的話，那這孩子的五感好像哪裡不太正常。

燈果然道，“我聽得見哦，就在那個方向。”

他指向右前方的位置。

中原中也決定暫時不去探究燈的五感問題，“雪融的這麼快嗎？昨天才剛停雪而已。”

“可能是這裡的雪下的比較少。”燈有點遺憾的說，“可是水聲很輕，離我們這裡太遠了，不能過去洗澡。”

中原中也聞言，也有點遺憾起來。

雖然他才來第三天，因為天氣冷，身上倒也不太臭——希望不是已經嗅覺疲勞的關係。

不過如果能洗澡當然好。

“到上層之後應該就會有地方洗澡了。”燈又靠回椅背上，充滿希望的說。

中原中也笑了一下，“啊。”

仿佛隻剩下自然聲音的世界裡，再次響起人造的引擎轟鳴聲。

畢竟是交通要道，平坦狹窄的小路不算長，沒一會兒就又進入迷宮裡。

“是整齊的迷宮。”燈說。

這裡的建築分布比早前的地方規整許多，可能是因為比較靠近交通要道的關係，道路也大了不少。

建築外依舊有著無數水管與意義不明的鐵箱，看著有點淩亂，卻又帶著點難言的秩序。

“水管裡還有沒有水呢？”燈盯著一個個從視野中離開的水管說。

“你聽聽看有沒有水聲啊。”中原中也隨口回答。

燈還真的認認真真的閉上眼睛側耳傾聽。

中原中也瞥了眼，“要不要停下來？”

“不用。”燈遺憾的睜開眼，“沒有水聲。”

“你幾天沒洗澡了？”中原中也問。

燈食指點在下巴上，眼睛裡閃過一點迷茫，思考片刻，“嗯……至少有一個月了吧。”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還是趕快找到可以洗澡的水源吧。”

真虧他到現在頭發還能保持那麼清爽的飄逸狀態啊？

“我也好想泡澡啊。”燈軟軟的攤在椅子上，懷念的說，“已經好久沒有泡澡了哦。中也呢？中也多久沒洗澡了？”

“三天。”中原中也反射性的道。

“就是我撿到中也的那天！”燈想了想道，“難怪那天中也身上特彆香，像是肥皂的香氣。”

中原中也頓了頓，簡單的“嗯”一聲。

“這麼說起來。”燈終於忽然想起來問，“中也怎麼會一件外套都不穿的躺在雪地裡呀？”

中原中也輕咳一聲，“遇到了點事。”

“哦。”燈沒再多問，隻是道，“果然還是要帶著武器比較好。”

中原中也微微挑起眉。

這就是進入大樓時，燈忽然讓他帶著武器的原因嗎？

看來還不算是純粹的笨蛋。

不過，他還真的不是受到了人類襲擊。

搞不好是被世界襲擊了也不一定。

中原中也正這麼想著，就聽見燈再次重點不對的問，“好可惜啊，中也的肥皂也沒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中原中也真心實意的歎了口氣。

摩托車順著路轉了個小小的彎，朝著依舊不見變近的聯絡塔前進。

應該有在前進才對。

天空中的雲層逐漸散佚開，金黃的陽光從中透射出來。

“出太陽了。”燈說著，長長的舒了口氣，“陽光好溫暖。”

中原中也抬頭看過去。

和大的驚人的月亮一樣，太陽也大的不可思議。

他們走了一整天的路，現在太陽已經西斜，陽光熱度不高，隻能讓身體稍微溫暖起來，風一吹過來，就會感受到寒冷。

“雪化的時候會更冷呢。”燈道，“中也的衣服好薄，可是好像很保暖。”

“怎麼可能保暖。”中原中也吐槽，“冷得要命。”

他也很想把身上的睡衣換掉啊。

就這麼孑然一身的被丟到雪地裡，把他送過來的神明大人是想要他的命嗎？！

“咦？”燈嚇了一跳，有點愧疚的說，“因為中也看起來沒有很冷，我以為你的衣服能保暖。抱歉，我該早點問你的。”

中原中也道，“我隻是習慣了冷天而已。”

在擂缽街時連外套都沒有的度過冬天的日子，他也曾經有過。

更何況可能是這個世界的氣溫整年都很低，防寒衣的材質和睡袋一樣特彆好，非常保暖。

當然，如果衣服能厚一點就更好了。

燈想了想道，“趁現在雪還沒化，穿上毛衣吧？”

“有多的毛衣？”

“嗯。”燈道，“先穿上衣服再繼續走，不然會感冒的。”

中原中也想想也是，直接在路中央停下來。

燈迅速從挎鬥裡出來，走到後面的車鬥，埋頭翻了幾分鐘，接著雙手空空的蓋上蓋子，又跑到挎鬥兩邊的鐵盒翻了翻。

那兩個位置在車子最原先的設計裡，應該是拿來放備用子彈的，可是燈把它們當成放生活物資的地方。

就連另一邊本應是放備用油桶的位置都改放零碎的小東西，油桶則是放在車鬥上。

挎鬥後面有一個備用的輪胎，輪胎上還放著一個隨身用的背包，還有一個原先屬於博士的背包，放在車鬥的鐵箱裡。

燈從平時不太開的側邊箱子翻出了一件皺巴巴的軍綠色毛衣，又翻出一條褲子。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為什麼會塞在那裡？”

“出發之前在底層買的，那時候東西很多，就放在這裡了。”燈道，“都是新的，沒有穿過。還有兩件黑色的，中也要哪個？”

“這個就好了。”中原中也頓了頓，把毛衣和褲子接過來。

他直到現在還穿著薄薄的睡衣褲子，要不是防寒衣足夠長，也沒有怎麼下到雪地裡走路，恐怕早就冷的受不了了。

可是，怎麼說呢。

即便知道這裡一個人都沒有，是個絕對空蕩蕩的地方——他也因為深知這個事實，毫不在意的把車子停在路中央。

但他畢竟生長在還有很多人類的世界，要在大樓林立的大街上換衣服，還是稍微有那麼點尷尬。

燈看他遲遲沒有動作，恍然道，“我背過身去，中也就不會害羞了！”

“不，不是這個問題。”

又不是異性，泡溫泉時坦誠相見的時候多了去了，怎麼可能因為燈不帶雜質的關切目光就害羞。

中原中也看看左邊，又看看右邊。

兩邊是積著白雪、雖然偶爾有一些鋼板和螺絲之類的雜質，不過總體上筆直筆直的道路。

眼前是門窗都黑洞洞的高樓，還有一個乖乖背過身的笨蛋。

如果防寒的衣服褲子都很寬大，那他還能不脫睡衣睡褲，直接套上去。

但並非如此。

這兩件衣服都是挺貼身的伸縮材質。

“中也？”

沒有聽見換衣服聲音的燈，望著大樓迷惑的發問。

“啊，等等。”中原中也猶豫片刻，終究還是脫掉防寒衣。

與其進入更加陰冷的大樓內，不如在陽光下的大街上換衣服。

防寒衣離身的瞬間，他就感受到了刺骨的冷。

……我就在這種溫度下，在雪地裡躺著？

中原中也再次佩服起自己的命大，迅速穿上保暖衣物。

真的很保暖。

中原中也又把外套穿回來，舒了口氣，把睡衣疊起來收好。

“中也好了嗎？”燈又問。

“嗯。”

“果然很適合！”燈轉過來，“幸好中也和我差不多高。”

這件事中原中也早就發現了。

燈的身高和他差不多，甚至還矮了大概一兩公分左右。

中原中也心情複雜的點點頭。

……應該是營養不良導致的身高問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