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因為開了無數個窗口，大樓裡並非漆黑一片。

十五日燈走在前面，左右環顧一圈，“看得到，不用點燈了。”

明明隻是一點小事，燈卻已經有些滿足的笑起來。

中原中也站在他後面一點的位置，愣道，“不點燈嗎？”

“嗯，要省著點用。”燈邁開腳步，“稍微適應一下就好了，可以看得見。”

中原中也便不再提。

應該是大廳的一樓空無一物。

沒有中原中也想像中的、廢墟該有的淩亂場景，眼前空空蕩蕩，像是從來就沒有家具存在過一樣。

“以前的人建造這些建築做什麼呢？”燈的語氣有些好奇，“以前這裡會不會燈火通明的，都是人走來走去？”

“會吧。”中原中也隨口回答，“畢竟有點像是公司大樓。”

不過即便是公司大樓，一樓也不該如此乾淨才對，到底是……

“公司是什麼？”燈問。

中原中也沉默了一下。

他依稀記得半年多前遇見燈的時候說過要回公司上班之類的話，原來他當時根本沒聽懂嗎？

中原中也簡短的回答，“上班的地方。”

“上班？”燈又問，“那是什麼？”

中原中也深感他常識缺乏，又回答道，“就是工作。”

“哦，原來如此。”燈點點頭，忽然回過頭來，“我突然發現，中也說話有口音耶。”

與其說是口音，不如說是語言的發音稍微和十五日燈的不太一樣，不過都在日文範疇，完全能聽得懂對方的話。

中原中也頓了頓，“是嗎？難道不是你有口音？”

“博士說我語言學的很好！”燈哼哼一聲，“我絕對不會有口音……應該吧、唔！”

燈一不小心撞到牆角，捂住肩膀揉了揉。

“走路看路啊。”中原中也忍不住笑了一下，從他身邊經過。

燈接著跟上，還是揉著肩膀，“是那裡突然有一面牆！”

中原中也道，“牆一直在那裡不會動。”

“哦……”燈忽然停住腳步，“我好像是第一次看見中也笑耶。”

中原中也沉默下來。

任誰在床上睡覺睡著睡著就忽然來到奇怪的地方，都笑不出來吧。

燈倒是不介意他的沉默，繼續道，“中也笑起來真好看，像太陽一樣。”

“咳。”中原中也忽然被誇獎，一時有點不知怎麼反應，“是嗎？”

燈毫不猶豫的回答，“是啊。”

中原中也拙劣的轉移話題，“……快找樓梯上去。”

燈四處轉了轉，“先看看電梯還能不能用。”

中原中也“哈？”一聲，“怎麼可能還能用啊？！”

“試試看嘛，搞不好沒被廢棄很久呢。”燈走到電梯前，試著按了按旁邊的開關。

……當然沒亮。

連窗戶和大門的玻璃或者其他的什麼材質都消失的大樓，怎麼可能沒被廢棄很久。

中原中也看著在廢墟中垂頭喪氣的十五日燈，不知怎麼忽然覺得他有些可憐。

可憐什麼呢，明知不會有電還去嘗試，得到這種結果也很正常吧。

中原中也沒有安慰他，也沒有嘲諷他，隻是道，“走了，找樓梯上去。”

樓梯就在電梯附近，不過外頭的光無法透進樓梯間，顯得更加陰暗。

燈望著樓梯，遲遲沒有動腳，“到頂樓要走好久。”

“很快就到了，加油。”中原中也歎了口氣，“走吧，中途可以休息。”

燈也已經自我安慰完畢，很快又打起精神，“嗯嗯，有中也在，聊聊天很快就到了。”

中原中也嘲笑道，“哈，彆到時候你氣喘籲籲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體力很好的！”燈辯駁道。

樓梯好像沒有儘頭。

對中原中也來說，即便不能使用異能力，二、三十層樓的樓梯依舊不是問題，倒是十五日燈也臉不紅氣不喘的，讓他有些訝異。

樓梯間的數字標示是四十樓。

“你體力真的不錯啊。”中原中也道。

“我就說吧。”燈笑著道。

不過，他雖然不怎麼喘，身上卻不免出了點汗。

眼前還有一個短短的、通往頂樓的樓梯。

樓梯儘頭是同樣沒有門板的出入口，有凜冽的寒風從門外吹進來。

燈打了個小小的寒顫。

中原中也見狀，拉著他的手腕走出樓梯間，來到不會被風吹到的位置，“先在這裡休息一下。頂樓風大，流汗吹風可能會感冒。”

連食物都找不到的地方，普通的感冒恐怕就會是要人命的事情。

“沒關係，我是笨蛋。”燈不知道為什麼竟然有些得意的樣子，“笨蛋不會感冒。”

中原中也一時有些失語，過了會兒無奈的笑起來，“還真的是笨蛋啊。”

話雖如此，燈還是乖乖留在原地，靠著牆坐下來。

中原中也靠在牆上，陪著他休息了會兒。

“還走的動嗎？我想在這層逛逛，你要一起，還是在這裡休息？”

“我要去！”燈立刻站起來。

“應該也空蕩蕩的。”中原中也稍微看了眼走道和全都沒有門板的房間，率先邁開腳步。

確實一片空蕩蕩。

每個房間裡都空無一物。

作為一個廢墟，簡直乾淨的過分了，沒有掉落的牆灰水泥，也沒有玻璃或門板的殘骸。

沒有櫃子、桌子、椅子，什麼都沒有。

“這其實是爛尾樓吧……”中原中也喃喃著吐槽，“乾淨的太誇張了。”

“爛尾樓是什麼？”燈好奇的問。

“就是沒蓋完的屋子。”中原中也回答。

“沒有呀。”燈的語氣很肯定，“已經蓋完了。”

中原中也對這個世界不了解，猶豫幾秒，還是問，“那怎麼都沒有門？”

“不知道。”燈道，“很多都沒有門，門都去哪裡了呢？”

中原中也有點哭笑不得，心裡又起了點更深的疑惑。

這個世界究竟發生了什麼，才會出現十五日燈這種幾乎對什麼都一概不知的情況？

人類……又都去了哪裡？

十五日燈站在窗邊。

窗外是與這棟大樓一模一樣的建築。

中原中也看向他，“還流汗嗎？”

“沒有了。”燈道。

中原中也微微頷首，“那就上頂樓。”

他們走回樓梯間，踏上前往頂層的階梯。

與樓內比起來，外頭明亮許多，剛走出去的時候，甚至覺得有些刺眼。

樓頂很寬敞，白茫茫的積滿了雪，有種無邊無際的錯覺。

雪中留下一淺一深的兩道腳印。

中原中也回頭看了一眼。

雖然他們身高差不多，但他在港口這兩年算是吃好喝好，再加上鍛煉的緣故，體重比燈重了許多。

然而比較淺的腳步卻是他的。

燈壓根不會控製自己的腳步輕緩，雖然體力還不錯，但應該隻是每天在廢墟中行走練出來的，沒有經受過任何係統性的訓練。

中原中也思考著，又環顧一圈頂樓，決定省點時間，“我去旁邊看看，你到前面去。”

“好。”燈點點頭，才往前走了幾步，忽然被埋在雪中的鐵條絆了一下，一下子撲倒在地，接著不斷往下滑。

中原中也眼疾手快的抓住他的手，把他拉起來，“還好嗎？”

“嚇了我一跳，竟然是斜坡耶。”燈順著他的力道站定，隨口問道，“為什麼頂樓要做斜坡？”

中原中也沒好氣的說，“誰知道，意義不明的設計。”

大概知道地形之後再走，就沒那麼容易滑倒了。

燈又再次往前走。

中原中也看了他幾秒，確定他沒問題了才轉身往另一邊過去。

頂樓四周圍著不到半人高的鐵柵欄，已經幾乎鏽蝕，有的欄杆已經斷裂，或許掉到外面的路上，或許和剛才那個鐵條一樣，在頂樓被雪埋住。

總算有了點廢墟該有的樣子，讓中原中也莫名欣慰。

周遭樓層的高度都差不多，能清晰看見遠方。

有的頂樓有著數個形狀不一、高低參差的水塔，有的林立著意義不明的方形水泥建築，樓層高度也有微妙區彆。

黑洞洞的建築群外，還是建築群。

中原中也沉默半晌，朝燈那邊走過去，“有發現什麼嗎？”

燈也站在欄杆前幾步之遙的地方，仔仔細細的看了會兒，又上前幾步，低下頭觀望，“唔……看到橋了！”

“小心點。”中原中也把人拽回來一點，“橋？”

“對呀，就在前面。”燈道，“到上層去的聯絡塔應該在對面，我們先過去吧。”

中原中也眯著眼，也眺望了一下。

雖然燈所在的位置因為有個往下的斜坡，是頂樓的最低點，不過這個方向似乎能看見其他不同的東西。

好像隱隱約約能看見遠處有個層層疊疊的高塔，還有不知從哪裡延伸過去、連接在半空中的道路。

那是道路嗎……？

中原中也不太確定，指向他看見的建築，“那是聯絡塔？”

“那個不是。”燈搖搖頭，“這裡還看不見聯絡塔，得再往前走一段路吧。”

他轉過頭，明朗的笑起來，“不過至少看到橋了，如果要從我們這一側走，得走更遠的路才行。”

中原中也不太能理解他眼中看見的世界，“橋大概還有多遠？”

“很近了！”燈笑著道，“很快就到了。”

燈說的很快，在中原中也看來有時候都慢的很。

他思索片刻，“……你知道時間是什麼嗎？”

他們邊說著話，邊往原路回去。

“我知道。”燈點點頭，“天亮又天黑，就是一天過去了。”

“我是說更精準的，比如一秒、一分鐘、一個小時。”

“啊、我知道，博士教過我。”燈迷惑的道，“可是要那麼精準的時間有什麼用？累了就睡覺、睡飽就起床。反正也沒有什麼事要做，就是一直往前走、找物資，再往前走。”

中原中也下樓的腳步稍稍一滯，“……也是。”

“可是我還是知道時間的哦。七天過去就是一個禮拜，很多個禮拜加起來就是一年。”

……聽起來一點都不像知道的樣子。

中原中也想。

不過之前燈也說過“半年”，所以果然還是有時間意識啊。

燈扶著樓梯扶手，有些跳脫的說，“為什麼以前的人不要在樓裡做個能滑下去的斜坡呢？這樣下樓速度一定很快。”

“可能是太占空間了，也不怎麼實用，隻有下樓用得到而已。”中原中也隨口回答。

不過，如果異能力還能用就好了。

直接帶著十五日燈從外牆上上下下、要去什麼上層頂層的也直接飛上去，根本不需要浪費時間和體力。

到底為什麼異能力用不了？

有種被某種“規則”壓製住的感覺……等等，規則？

中原中也忽然停下腳步。

原來如此，搞不好是因為世界規則不同的關係，所以才用不了異能力。

如果連世界規則都不一樣了，那還能稱得上是平行世界嗎，還是該直接說是異世界？

中原中也思考著現有的情報，不自覺停的有些久了點。

“中也？”

走在他後面幾格的燈也跟著停下腳步，“中也累了？”

中原中也笑了一下，繼續往下走，“不累。”

樓梯間的回音很大。

中原中也聽著十五日燈沒有經過任何收斂的腳步聲，第無數次確認他並沒有接受過任何訓練。

……目前看來除了視力可能不太普通之外，就隻是一個很普通的普通人。

下樓的速度總是比上樓快，他們隻用了比上樓少一半以上的時間就回到地面。

燈沒有急著發動摩托車，而是打開車鬥，又打開裡頭其中一個比較小一點的、積著灰塵的鐵箱子。

中原中也站在旁邊看。

箱子裡大概墊著兩件防寒大衣，底下不知道還有什麼，不過大衣上放著一個和燈戴的一模一樣的鋼盔、一個雙筒望遠鏡，還有一雙防寒手套。

中原中也對望遠鏡不太了解，但應當也是有些古老的款式。

燈有些愧疚的把鋼盔和望遠鏡拿給中原中也，“中也拿去用。抱歉，因為都在雪原裡面走，一直沒有想起來……”

昨天中原中也就已經拿到燈給他的防寒手套了。

這些被放在積了灰的箱子裡的東西，想必是博士留下來的。

中原中也看了他幾秒，“……沒關係嗎？”

“什麼？”燈不太清楚他在問什麼，有點答非所問，“中也沒有鋼盔，看的也不遠，很適合你哦。”

“嗯。”

中原中也不再推辭，拿起頭盔和望遠鏡，拿在手上稍微把玩了會兒，“另一個箱子裡是什麼？”

燈把這個很大的箱子打開。

箱子裡一半是口糧，一半是露宿用的工具，以及一點炸藥包、子彈、槍。

中原中也一頓，“槍？”

“嗯。”燈說，“雖然到現在都沒用過，可是博士說還是帶著比較好。”

中原中也笑了笑，“你會用嗎？”

“會呀。”燈笑著道，“我的視力很好，所以槍法特彆準哦，一槍一個鐵罐子！”

一槍一個人類的中原中也被他有些天真的話逗笑，“那還不錯嘛。”

車鬥被關上。

中原中也又坐進挎鬥裡，旁邊的燈將摩托車啟動。

慢慢地遠離了地上因為人類逗留而有些淩亂的腳印。

“中也在城市裡還是把鋼盔戴上比較好哦。”燈道，“有的大樓會有一些脫落的東西掉下來。”

摩托車輪子不知道輾到什麼，上下震顫一下。

中原中也回頭看過去，就見一根生鏽的鐵條橫亙在路中央。

沒有被雪掩蓋，想必是剛掉下來不久。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默默把鋼盔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