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每個認識的人都打了一圈招呼, 般般回到妲己身邊,有些不確定地問道:“這是哪兒啊?為什麼大家都在看著我啊?”
妲己深吸一口氣,花了很大的力氣, 才讓自己冷靜下來。
她說:“你跟玉鼎真人先回去好不好?”
般般:“啊?”
“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妲己微微肅了臉色, “你不應該偷偷跟著玉鼎真人過來的。”
“是, 是嗎?”般般咬住手指, 有些惶恐起來。
她環顧四周, 隻見那些陌生的仙人一邊瞟她, 一邊竊竊私語, 也說不上是友好或者不友好, 但總之表情都很奇怪。一會兒看看她, 一會兒看看娘親,一會兒看看帝辛叔叔,一會兒看看玉鼎真人。
玉鼎真人:“呃, 左右無事, 那我先走了。”
他牽起般般的手, 試圖把她拽回雲上:“走, 這兒沒什麼好看的,我帶你去其他地方玩。”
就在這時, 般般突然瞪大了眼睛, 叫道:“娘親!你怎麼多了一條尾巴!”
因為尾巴數量太多,掃視過去不容易發現,所以直到剛才, 般般才忽然覺得娘親今日的尾巴怎麼這麼厚, 再仔細一數,可不得了!怎麼會有十條!
妲己:“……此事回去再說。”
但般般的眼睛此刻瞪得前所未有的大,她無論如何都不願意離開, 一定要上手摸一摸:“怎麼會有第十條尾巴?娘親,你還騙我說最多隻有九尾!是不是你故意的?就為了讓我崇拜你!結果現在修出第十條了,被我戳破了吧!”
妲己:“……”
般般新奇無比地拽著她的新尾巴毛,在上面一陣亂蹭,甚至還試圖往上爬一爬,妲己實在是丟不起這個人,便倏地把所有尾巴都收了回去。
般般哎喲一聲,摔在地上。
帝辛伸手想要拉她,但楊戩更快,一把將她撈了起來,遞給玉鼎真人:“你聽話,回去等你娘,真的很快就回來,不騙你。”
般般骨碌碌轉著眼珠,遲疑。
直覺告訴她,這麼多熟人彙聚一堂,一定是有什麼熱鬨發生。但娘親好像心情不是很好,她不確定繼續待在這裡,會不會挨罵。
就在這時,薑子牙騎著四不相出現了。
“這麼多人?不知玉虛宮到底發生了何事……”他話沒說完,就和妲己與般般對上了目光。
他眨了眨眼睛,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身下的四不相一聲低吼,衝般般豎起了毛。
它還沒忘記,之前在真君府被這個冒失小孩騎痛的恥辱。
般般往玉鼎真人旁邊縮了縮,猶豫著打了聲招呼:“……老薑?”
此言一出,許多闡教門人面色一抽。
薑子牙看著在場關鍵性的幾人,又看了看妲己手裡的人皇劍,聯想起方才玉虛宮的震動,不由倒吸一口冷氣,前後一串,終於回過神來。
夭壽啊,這小狐狸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但看著現在還算穩定的局面,天尊他老人家應該也放過了他們,小狐狸的身份也還沒有暴露。
他隻能硬著頭皮,故作深沉道:“沒事,沒事,我讓她這麼叫的。”
雷震子崩潰:“有沒有人能解釋一下,這是什麼情況啊?為什麼你們全都認識,就我不認識啊!”
一隻手搭上了雷震子的肩頭。
他回過頭,赫然是太乙真人。
“沒關係,我也不認識。”太乙真人看著哪吒,幽幽道,“哪吒,你瞞了為師多少事情?”
孫悟空辣評:“有時候覺得,你們闡教比俺們猴山還亂。”
楊戩當機立斷:“走!”
他架起雲頭,迅速帶著妲己和孫悟空離開。而玉鼎真人也趁機趕緊帶著般般跑路。
太乙真人一轉頭,發現玉鼎真人跑了,不由大怒:“玉鼎!枉我找你這麼久!”
他追著玉鼎真人而去,哪吒則趁機踩著風火輪溜走,雷震子在後面追:“你把話給我說清楚!今天我非得問個明白不可!”
哮天犬也想走,奈何被兩個金仙一左一右地拉住,詢問道:“當年那隻狐妖為什麼沒死?她又是怎麼和孫悟空認識的?為什麼她的孩子和玉鼎待在一起?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哮天犬欲哭無淚:“彆問我啊!我什麼也不知道啊!他們不是剛從天尊那裡出來嗎?各位何不去問問天尊呢?”
帝辛因為身份原因,與闡教素來沒什麼交情,此刻他站在玉虛宮門口,竟也沒有人向他一探究竟。他一振衣袖,正欲回去,卻被薑子牙拉住:“你不說點兒什麼嗎?”
帝辛好笑道:“彆人的事,我說什麼?反正你們也都聽見了,那隻小狐狸喊我叔叔,她可不是我的孩子。”
薑子牙:“……”
說罷,帝辛便揚長而去,給他們留下一個飄逸的背影。
薑子牙隻能獨自一人艱難脫困:“各位師兄、師侄,放過我吧,當年那隻狐妖確實沒死,是我騙了大家,但這其中是有隱情的,唉……要不你們去問師父他老人家吧……我真的不好說什麼……”
但大家還是目光灼灼地盯著他,七嘴八舌地議論著——誰腦子有問題,誰才去問天尊呢。
一向莊嚴肅穆的玉虛宮,一時之間,竟也熱鬨得像菜市口一般。
守門的道童努力維持秩序:“各位,各位!一句話一句話地說,要不先讓薑師叔從四不相上面下來吧……啊,什麼?這就是之前被楊真君收在門下,打碎了北海龍宮的那隻小狐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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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戩一路疾行,來到了媧皇宮外。通常來說,媧皇宮並不會對外人開放,即使刻意記路,最後也會迷失方向。除非是幾方大能,或像薑子牙楊戩之流,才有登門拜訪的權利——隻不過也見不著人就是了。
媧皇宮外,一如既往的寧靜。沒有紅霓紫霧,沒有彩鳳淩空,隻有半遮半掩藏在雲海之中的碧光寶殿,靜靜矗立。
上一次來,狼狽不堪,根本沒有注意這裡到底長什麼樣,今日才有機會駐足一觀,妲己這才發現,原來這裡是如此清靜幽遠,開闊祥和。
讓人想要狠狠地砸碎,狠狠地破壞。最後在廢墟中哈哈大笑,指著滿地狼藉說,裝什麼清高。
“你們去啊,怎麼不去?”孫悟空站在不遠處,催促道。
他話音未落,便見媧皇宮大門忽然緩緩開出一條縫來,一名女使款款走出。
大門合上,妲己站在原地,靜靜地看著她。
她認得她。當年薑子牙帶她來找女媧,就是這名女使回的話。
“你們來了。”女使道。
妲己:“你知道我要來。”
“元始天尊已傳話至此。”女使說,“如他所言,女媧娘娘在安排完封神事宜後,便已閉關沉睡,至今未醒。”
“好,你們說她早已閉關,所以她一直不出來替我作證,證明當初是她安排我去禍亂殷商,這也就罷了。可我問你,既然她說不了話,當年你又憑什麼假傳女媧意旨?”妲己厲聲質問。
她的憤怒,在女使意料之中。女使平靜地解釋道:“女媧娘娘長眠,此為機密,鮮有人知。然而薑子牙帶你前來,媧皇宮便不能不給出一個解釋。”
妲己冷笑一聲:“現在不是機密了?可以說了?”
女使道:“也許時機將至,娘娘即將醒來,也未可知。”她看了楊戩一眼。
楊戩不語。
“那我問你,你所謂的解釋,是女媧的本意,還是你的意思?!”妲己冷笑一聲。
女使道:“本該是娘娘本意,但你卻走歪了路,以致於媧皇宮不得不給出新的回答。”
當年,商周矛盾一觸即發,又正逢封神,須有一人從中推波助瀾。狐妖擅長幻術,女媧便選中了妲己,去當這個幕後的推手,助力西岐成就大業。
妲己:“難道不是因為帝辛題詩,冒犯了她?”
女使:“帝辛題詩是真,冒犯是真,可你又為什麼覺得,娘娘會因此動怒呢?娘娘什麼沒見過,豈會因為這等小事,懷恨在心。商王一介凡人,生命於娘娘而言轉瞬即逝,為他動怒,他還不配。”
妲己一頓。
當年女媧召見她,也隻是說商王無德,需受懲罰,讓她攪亂商王宮,以助人間改朝換代,從頭到尾,並未說是題詩之故。隻是帝辛確實題詩在前,女媧交代任務在後,他們便下意識地認為,兩者之間有所關聯。
“娘娘曾許諾你,隻要行事有度,不牽連無辜,事成之後,便可封你為神。”女使繼續說道,“但你卻走錯了路,以致於兩方混戰,產生不必要的損失,更把楊戩卷入其中,最後連你自己的胎兒都沒保住。這種情況,還如何封你為神?當時薑子牙在場,放你離去,已是最合適的結局。”
“那軒轅墳的靈氣是誰乾的?”
“娘娘閉關前,曾囑咐我等,倘若將來你改了主意,不願成神,也可以換成其他獎賞,隻要不是特彆過分,都可以答應。”女使道,“你走得太快,我等侍奉娘娘左右,又不得離開媧皇宮,合議之後,決定撥出一脈靈氣,埋於軒轅墳下,供你修煉。隻是你怎麼如今才成為十尾?”
妲己定定地看著她,半晌,突兀地笑起來,一邊笑,一邊搖頭後退。
就像一千六百年前,女使指出她腹中的孩子已是死胎後,她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媧皇宮,從萬丈高空一躍而下,這一次,她也同樣一句話都沒有留下,徑直離去。
楊戩正要追過去,女使卻盯著他道:“二郎真君。”
楊戩定住。
“你現在很危險。”
“我知道。”說罷,他便追了出去。
“哎呀,哎呀……”孫悟空撓了撓頭,“這個時候,俺老孫要是跟上去,是不是太沒眼力見了?”
女使道:“你若無事,也請回吧。”
孫悟空:“你們不怕俺老孫出去,把女媧娘娘正在閉關長眠的事情傳揚得天下皆知?”
女使:“那就要看如來佛祖怎麼說了。”
“哈哈,俺老孫開玩笑的!”他把金箍棒一扛,“走咯!”
他沿著雲海上留下的痕跡慢吞吞地跟過去,想著給他們一點時間,自己去打個招呼就走。反正熱鬨也看得差不多了,他再不回去,估計師父都要著急了。
他一路追到了軒轅墳,才剛看見一個丘尖尖,就聽轟隆一陣巨響,黑霧滾滾,煙塵四起,山嶽震動。那道楊戩之前設置的金光屏障已然不見,無數狐狸尖叫著,往四面八方逃竄,然而劍氣如虹,所過之處,無一隻幸免,悉數受傷倒地,奄奄一息。
孫悟空瞧見了那隻比丘國的白面狐狸,翻著身子倒在地上,尾巴浸在血泊裡,隻有肚子在急促地鼓動。孫悟空心想,算了,都這樣了,那就不管她了。
他穿過黑霧,繼續往前行去,又見到了呆坐在地上的霜珠。
她原本被妲己取了一千年的修為,昏死在狐狸洞前,又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過來,此刻面對著滿地狼藉,與遭受重創的族群,整個人都仿佛凝固了一般。
孫悟空對她沒什麼興趣,掠過了她,繼續向前。
越接近黑霧中心,越發現大地龜裂嚴重,等到了妲己旁邊,他才發現,她正坐在一道被人為劈出的懸崖裂穀之上,雙腿懸空,身後十尾搖曳。而身畔的石縫中,正插著一把殺意凜冽的人皇劍。
楊戩遠遠地站在她後面。
孫悟空小心翼翼地靠了過去,問道:“這是發生了什麼?”
楊戩看著妲己,輕聲道:“沒什麼。”
“真沒事啊?不用俺老孫幫忙?”
“不用。”
“那行吧。”孫悟空拍了拍楊戩的肩,“俺老孫呢,也大概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兒了,俺老孫不會安慰人,還是楊戩你自己上吧。”
楊戩沒有說話。
“那不用俺幫忙的話,俺就先回去了,師父還在等俺呢。”孫悟空道,“看在你容忍俺這麼久的份上,以後小狐狸若有什麼事,儘管來找俺老孫!”
楊戩:“好。”
孫悟空一步三回頭地走了,四周又歸於寂靜。
妲己在懸崖邊坐了多久,楊戩便看了多久。直到她拔出人皇劍,要朝著自己第十尾揮下去。
他飛身至前,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她抬起頭,看著他,眼眶血紅。
“你放開我!”她叫道。
楊戩道:“給你了便是給你了,憑什麼不要?”
“我不稀罕!”
“就當是我求你收著!”
她怔怔地與他對視,許久過後,手指一鬆,人皇劍鏘然落地。
他一把將她按進了懷裡。
“楊戩,你告訴我,我算什麼?我到底算什麼?”她顫抖著笑起來,“元始天尊說這事不歸他管,媧皇宮的女使說給我撥了靈氣修煉,而女媧她甚至都不能說話!怎麼,大家都是好人?大家都是好人,那我是什麼?我是蠢貨嗎?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如果不是我想太多,質疑女媧的用意,所以我就不會走上歪路?如果不是我非要保下一個死胎,我就可以早點當上所謂的十尾天狐稱霸一方,是這個意思嗎?是我非要去做一些他們想不到的事情,才會造成如今的後果!他們都沒有錯,錯的隻是我,是嗎?啊?”
等不到他的回答,她張開嘴,用力地咬住了他的肩膀。
一絲餘力也沒有留,尖銳的獠牙深深刺透了他的骨與肉。他死死地抱著她,指骨發白,呼吸劇烈,一言不發。血與淚一齊浸透了他的衣袍,他緩慢地抬起另一隻手,覆住她的後腦。
呼嘯的風從軒轅墳上疾馳而過,將他肩頭的血與淚都吹得冰冷。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下雨,起初隻是零星的幾滴,後來愈來愈急,漫天卷地,將天地都連成了同一個昏暗的顏色。
他們渾身濕透,擋風遮雨於他們不過是舉手之間,卻誰也沒有這麼做。
“這麼多年,我活著的意義是什麼?”她問他。
“你活著,本身就是意義。”他回答,“以前怎麼活,以後便怎麼活。現在誰也不能攔著你了。”
她仰倒在他的懷裡,放聲大笑,碩大的雨珠濺入她的瞳孔,模糊了她的視線,也模糊了他的臉。
“今日之後,所有人都會懷疑般般的身份,你怎麼想?”她眨了一下眼睛,雨水從她的眼眶裡流了出來,沒入泥地。
她又看清了他的臉。
他垂著眼,臉上沒什麼表情,說:“我還是那句話,一切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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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悟空回到了比丘國。
老國王親自來迎:“孫長老!您可算回來了!”
孫悟空笑道:“陛下怎麼親自過來?莫非是乾了虧心事,怕被俺老孫發現?”
“哎喲,再也不敢了,孫長老可不要再笑話孤了!”老國王說,“唐長老幾位正在房中與客人用膳,孫長老現在過去,剛好能趕上!”
“哦?有客人?什麼客人?”
“就是之前跟您一起來的,有一位小姑娘模樣的仙人,還有一個老仙人,孤不認識。”
孫悟空:“……啊?”
他三兩下穿過皇宮,推開了唐僧的房門。
“悟空,你來了?”唐僧放下碗筷,笑道。
豬八戒呼嚕呼嚕地喝著湯,頭也不抬,沙僧道:“大師兄來得正巧,我們剛開飯。”
孫悟空看向坐在另一邊的兩個人。
一男一女,一老一少。
“你們怎麼在這裡?”他眉毛高高挑起,聲音都變了調。
般般一邊往嘴裡偷偷地塞糕點,一邊道:“真人讓我過來的。”
玉鼎真人癱坐在椅子裡,一臉生無可戀:“主要是我不知道現在還能去哪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