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八戒咬著手指, 隻覺得匪夷所思。
天啊,不會是楊戩吧?
難道是楊戩?
真的是楊戩嗎?
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誤解?楊戩他也不像是能乾出這事兒的人啊!他老豬才是這裡最像的人,偏偏他不是!
萬一真的是楊戩, 那他老豬不就是當著小狐狸爹的面, 給小狐狸娘獻殷勤嗎……多造孽啊!
“吵什麼吵,就這麼一點事!”就在這時,哮天犬挺身而出, 正色道, “今天我們大家之所以聚在這裡, 是為了我們的唐長老, 助他取得真經, 彆的很重要嗎!至於這血是怎麼來的,我都不好意思說!”
妲己陰沉著臉, 緊抿嘴唇,看向哮天犬。
豬八戒從沙僧背後探出一個腦袋:“怎麼來的?”
“唉, 還不是怪我!我今天早上和小狐狸出去吃飯, 沒注意手上有傷, 倒茶的時候不小心混了一點血跡在裡面!本來我打算倒掉重新泡的,但就拿個茶壺的工夫, 小狐狸竟然已經喝了!她喝都喝了,那我也不好意思告訴她,免得她難受。”哮天犬摸了摸鼻子,對般般道, “你不要見怪啊,我是想著,既然你沒看見,那我就當沒發生, 要不然你本來好好的,知道了反而渾身不舒服。”
哮天犬攤開手掌,指腹上果然有幾道劃痕。
般般瞪大了眼睛:“還有這事嗎?”
哮天犬鎮定自若:“可不嘛。不過也就一點點,你肯定沒喝出來。”
般般道:“好吧,確實沒喝出來。”但她很快又高興起來,“這不是歪打正著嗎!要不是我喝了你的血,也不會這麼誤打誤撞把大家放出來!”
哮天犬握拳:“沒錯!這就叫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孫悟空:“……”
孫悟空痛苦地抓掉了幾根猴毛,然後開始鼓掌:“好!好!俺老孫真是謝謝你們!”
黃眉大王目瞪口呆:“這也行?”
豬八戒狐疑地左右看看。血親……難道就等於真的身體裡流著其他人的血嗎?怎麼聽上去這麼扯淡呢?
然而周圍沒有一個人提出疑議,就連彌勒佛,也隻是依舊笑而不語,並沒有出言反駁的意思。
唐僧雙手合十:“原來如此,可見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阿彌陀佛。”
沙僧對此沒有發表任何看法。
“悟空可還有什麼疑惑嗎?”彌勒佛含笑道,“若沒有疑惑,我便帶著這童兒回去了。”
孫悟空道:“那佛祖您這回可得好生看著,彆再放他下來禍害人了!”
“那是自然。”彌勒佛一伸手,黃眉大王便畏畏縮縮地跟在了他的身邊,隨他一同駕雲離去了。
雲銷雨霽,彩徹區明。
唐僧跪在地上拜彆佛祖。
直到彌勒佛徹底消失在了視野中,妲己才終於緩緩鬆開了持劍的手。
——她持劍,當然不是想對佛祖做什麼,也深知自己不可能對唐僧師徒做什麼。她持劍,僅僅是因為,當感覺到威脅的時候,她隻有劍。
除此之外,無所依傍。
她除了握劍,還能如何?
她看向楊戩。
方才彌勒佛說出那驚天一句的時候,她分明也感受到楊戩周身驟起的威壓,但此時此刻,他面容平靜,已看不出一點情緒。
孫悟空勾過楊戩的肩膀,把他帶到一邊。回頭看看,八戒沙僧正忙著清點行李有無丟失,並無人注意此處,孫悟空才壓低了聲音道:“楊戩,若俺老孫早知道那人種袋是這麼個東西,俺肯定不會多嘴!”
楊戩神色淡淡:“該來的總要來。”
孫悟空嘖了一聲:“你覺得佛祖是真的不知道,還是說知道了也不拆穿?”
楊戩:“佛祖之意,非我可揣度。”
“事已至此,俺老孫也沒什麼話可說,祝你好運吧。”孫悟空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過俺很好奇,你們闡教是不允許和妖怪談情說愛嗎?你倆連孩子都有了,他們總不能再拆散你們吧?”
楊戩忽然笑了一聲。
“你笑什麼?”
“沒什麼。”楊戩道,“借你吉言,祝我們好運吧。”
他轉身離去,走到唐僧身邊,頷首道:“唐長老,既然事情已解決,那我等便告辭了。”
唐僧連忙回禮:“多謝真君今日相助,貧僧定當感念在心。”
楊戩看著妲己和般般,道:“走吧。”
般般拿著唐僧借給她擦鼻血的帕子,不知所措道:“這帕子我還沒洗乾淨呢……”
“施主拿去吧,一塊帕子罷了。”唐僧道。
“那下次有機會我再拿個新的還給長老。”般般把帕子折好,收進懷裡,拉著妲己的手,登上了雲頭。
唐僧:“諸位辛苦,還請慢走。”
待楊戩等人走了,豬八戒立刻道:“師父,你們真覺得那小狐狸是喝了哮天犬的血,才把人種袋解開的嗎!”
唐僧:“八戒,你這是什麼問題,方才不都講明白了嗎?”
豬八戒:“這也太隨意了吧!都說是血親,血親!怎麼喝了點彆人的血也算啊?”
沙僧:“那你剛才怎麼不向佛祖問清楚?”
豬八戒支支吾吾,他那不是不好意思問嗎,畢竟自己是被救出來的人,卻還質疑這質疑那的,顯得多不識好歹啊。
“呆子,你管這麼多乾什麼?”孫悟空跳過來,“反正也不會再見到那玩意兒了,有必要把它的原理搞那麼明白嗎?”
豬八戒:“我那是在意人種袋的原理嗎……”
他是在意小狐狸精和楊戩是什麼關係啊!如果真是他想的那樣,這也太勁爆了吧!
沙僧:“行了,二師兄,你有空想這些,還不如關心一下那黃眉的老巢裡有沒有存糧,折騰了這麼久,師父都餓了。”
孫悟空:“存糧多得很,不然你以為他們把師父綁了,就光吃師父沒彆的配菜了嗎?”
唐僧:“……”
“對哦,你一說,我也覺得餓了!”豬八戒噌地站了起來,“他們後廚在哪兒?”
-
回灌江口的路上,楊戩和妲己都沒有說話。
般般還以為是他們累了,便也很乖巧地不吭聲。等回到了家裡,天早就黑透了。
般般打了個哈欠,揉了揉腮幫子。
“還在痛?”妲己問道。
般般點了點頭。
妲己找了藥膏出來,給她鼻尖和兩頰都塗了點,然後道:“折騰了一天,快睡覺去吧。明天一覺睡醒,就不痛了。”
“那娘親也要早點休息哦,真君也是,哮天犬也是。”般般朝他們揮了揮手,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楊戩對哮天犬道:“你先回去。”
哮天犬巴不得趕緊走,楊戩一發話,他立刻麻溜地跑了。
“進來說話。”妲己道。
楊戩跟著妲己進了她的臥房。
她的臥房就是前屋主的臥房,很大很寬敞,本是給一對夫妻用的,現在隻有她一個人用,東西少了很多,便顯得空曠了許多。
“坐。”
楊戩按著她的話,在茶案前坐下。
案上隻有冷茶,也沒人打算泡一壺新的。
風燈照夜,月色入牖。
妲己抱著胳膊,神色冷然:“你覺得有多少人會信哮天犬的話?”
楊戩:“大約隻有唐僧。”
妲己扯了扯嘴角。
“我受夠了。”她一字一頓道,“我受夠這種生活了。”
楊戩沉默地望著她。
或許是事情已經到了失控的邊緣,妲己甚至有種解脫與崩潰的快感。
“好啊,好的很。知道的人越來越多了,他們今天不說,明天不說,難道一輩子不說?若是下次再見到,是不是還要接著裝傻?還是你打算像收買孫悟空一樣,和他們談條件讓他們不往外說?你還能管得住西天佛祖嗎!”妲己用力地按著案沿,手背泛白。
她感覺她現在就像是活在一個泡沫裡,這個泡沫異常脆弱,一碰就炸,但偏偏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炸,於是每天都過得戰戰兢兢。
而她在與楊戩重逢之前,日子隻是單調了些,遠不及如今時時吊著一顆心。
“不如給個痛快吧,楊戩。”妲己道,“你告訴我,若咱們這事瞞不住了,你們闡教會把我怎麼樣?會把般般怎麼樣?也好給我個心理準備。什麼罵名之類的身外之物我都不在乎了,但若是非要我死,這一次,我絕不會再像之前一樣束手就擒。就算死,我也要拉幾個墊背的!”
楊戩知道她想聽的絕不是什麼“我會承擔一切,保護你不受傷害”之類的承諾,於是他道:“未有先例,恕我不能給你一個準確的答案。但按往常來說,若教中弟子出事,該是師父負責,除非是師祖介入,否則旁人亦不得擅自插手。”
“那為什麼當初薑子牙可以處決我?!”
“因在戰時,他為主帥,涉戰之事,一律聽他調遣。況且九曲黃河陣後,我師父被削去了頂上三花,回玉泉山休養,不再參與封神之事。”楊戩道,“但現在已不是戰時。”
妲己嗤了一聲,扭頭看向窗外:“你的意思是,能決定我和般般去留的,隻有你師父和元始天尊?”
“他們決定不了,至多隻能影響。”楊戩看著她,“不到最後一步,沒有誰能夠決定結果。你,我,他們,都隻能影響罷了。”
妲己忍不住笑了一下:“倘若你師門執意要處死我與般般,我又不願,你當如何?你與師門這麼情深義重,應當不會做出背叛師門之舉吧?”
楊戩安靜許久,才道:“你希望我如何做?”
“什麼意思?”妲己挑眉,“我希望你背叛師門,你還能真背叛師門?”
楊戩:“有我在,我不會讓事情走到魚死網破這一步。你可知當年為何封神?乃是因為天庭人才凋敝,昊天大帝手下缺人,亟需新人填補。師祖門下十二金仙,本是師祖心頭肉,昊天看中,師祖卻不願割愛,加上天庭空缺神職甚巨,這才有了下界封神之舉。然而九曲黃河陣一仗,十二金仙被削了頂上三花,元氣大傷,地位雖在,實力卻大不如前。”
妲己轉了轉眼珠:“看來現在元始天尊的心頭肉變成了你?”
“不至於。但在師祖面前,總歸是能說得上一些話。”楊戩道,“若師祖不過問,交給我師父處理,我有把握解決此事。但倘若師祖過問,且不論他本人實際是如何想的,就當他是不願放過你,於情,我可以去百般懇求,於理,我可以仔細分析利弊。除非他是對素昧平生的你懷恨在心一意孤行,否則,他身為一教之主,就該給出一個最合適、最有利於闡教的處理方案——一殺了之,絕非上策,尤其是現在還多了個般般。傳出去,隻會落人口實。”
妲己冷笑一聲,剛要開口,便被楊戩打斷:“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我知道你介意的是什麼。你討厭成與敗都係於我身,你討厭在世人眼中總是和我捆綁,你更討厭事情解決的理由,竟然隻是因為你生下了我們的女兒。就仿佛沒有她,你依舊十惡不赦,隻有生下她,你才配活在這個世上。”
妲己怔住。
“而如果你我之事暴露,由我出面主導解決,不管我本意如何,你都很難再改變他人的眼光。”楊戩定定地望著妲己,“所以,我問你,你希望我如何做?若你真的不在乎名聲,隻求能平平安安地活著,那麼,交給我,那是我的師門,我比你更懂得如何說服他們。如果你想要與我劃清界限,想以自己的身份,去堂堂正正地搏一個將來,那麼,我不會在明面上插手任何事情,即使你與其他人打起來。”
舊燭半殘,銀屏漸暗。屋內陷入長久的寂靜。
妲己摩挲著空空如也的茶杯,半晌才開口:“我選後者。”
楊戩毫不意外。
“‘活下去’,是我第一所求,但我想要的,並不隻是‘活下去’。既然都已經走到了這一步,那當年之事,總該有個正經的了結。否則我糊塗地苟活,與從前又有何區彆?難道隻是多了個你們闡教高貴的允準?”妲己望著楊戩,“我知道,師門在你心中很重要,你不會為了我和般般,與師門為敵。也正因如此,我想說的東西,永遠不可能從你口中痛快地說出來。所以我不為難你,我所求的東西,我要自己去求。”
楊戩:“好。”
妲己靜靜地看著他。
造化是多麼可笑,他終於能理解她的心境,懂得她的痛苦,她也終於不再讓他承擔背棄師門的風險,更不再對他抱有奢侈的幻想。
倘若當年他們就是這樣,還會走到那一步嗎?
答案是不會。倘若他們當年就是這樣會選擇,會放棄,他們甚至不會開始這段錯誤的關係。
“唯一的問題就是,般般怎麼辦呢?”妲己輕聲道,“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般般怎麼辦呢?”
是啊,般般怎麼辦呢?她什麼都不知道,而過往又太過複雜,若陣仗鬨得太大,她被迫知道了這一切,恐怕會給她造成巨大的衝擊。
楊戩和妲己,再一次雙雙沉默下去。
-
般般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覺。
明明挺困的,但不知道是不是白日裡過得太刺激了,她一閉上眼就是那些亂七八糟的畫面,怎麼睡都睡不著,甚至還會情不自禁地複盤一下,哪個地方可以改進得更好……
啊啊啊啊煩死了!
般般猛地掀開被子,坐了起來。
她煩躁地抓了抓頭發,決定去找娘親聊天,和她聊聊人生道理,說不定聊著聊著就困了。
然而走到娘親屋前,卻發現窗前倒映出兩個人影,看起來在說話的樣子。
咦,真君還沒走嗎?
般般趴在門上聽了聽,什麼也聽不見。按理來說不該隔音效果這麼好,唯一的解釋就是他們刻意設了屏障,就是為了防她。
哼,什麼事嘛,這麼神秘,還得背著她說。
般般撇撇嘴,決定守在外面,等他們一出來,就嚇他們一跳。然而妲己屋前並沒有什麼可藏身的地方,般般環視一圈,決定爬到牆頭上去。
她剛爬上牆頭,就看見家門外也徘徊著一個熟悉的人影。
什麼情況,哮天犬怎麼也沒走?
般般暫時把娘親和真君擱到一邊,從這個牆頭躍到那個牆頭,最後躍出了大門外。
哮天犬被她嚇了一跳。
“你在這乾嘛?”般般疑惑不已,“在等真君嗎?為什麼不去裡面等?”
哮天犬磕磕巴巴道:“你怎麼還沒睡啊?”
“睡不著,出來走走唄。”般般說,“哎,你知不知道真君和我娘在聊什麼?好神秘的,都不讓我聽。”
哮天犬:“……我哪知道。”
般般:“好吧,他們還不知道要聊到什麼時候呢,你怎麼不先回去休息呀?”
哮天犬欲哭無淚。
他哪裡敢說,玉鼎真人此刻正鬼鬼祟祟地徘徊在真君府附近啊!
若是真的有事要找楊戩,真君府是對他開放的,他完全可以在裡面坐著,何必這副行蹤啊!
聯想到白日發生的事情,哮天犬真的不敢回去和他撞上。
話說回來,不會是那彌勒佛通風報信吧?這也忒快了!這麼愛管閒事,是出家人所為嗎?
可若不是彌勒佛傳話,玉鼎真人這大半夜的,又是在乾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