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這麼大的風波, 長安城內頓時戒備森嚴起來，已不適合再待下去。
楊戩一行人回到了灌江口。
哮天犬無所事事，變回原形趴在地上曬起了太陽, 般般則對花園池塘裡的錦鯉很感興趣, 撿了根木棍開始釣魚玩。
楊戩和妲己回到屋內, 相對坐下。
“有一件事我得跟你說清。”妲己抬眼, “等療完傷，七天之期到, 我就會帶著般般離開。”
楊戩不語。
剛與她相認的時候, 他曾想過, 這一次, 無論如何都不能再放她走，一定要把她和他們的女兒留在身邊。但等他聽完了那些以前從未聽過的故事後, 他就知道，他不可能再留得住她們了。
楊戩倒茶。
茶葉才剛泡開，澀得很, 楊戩抿了一口, 淡而苦的茶香氣逸散在唇齒間。
“既然你已經知道，般般就是你的女兒, 那麼我也不會藏著掖著，不讓你們見面。之所以搬出去，是因為我不想讓她誤解我們兩個的關係, 也不想讓她把這裡當作是她的‘家’，你能理解吧？”妲己看著楊戩。
楊戩：“好。”
“我和她就住在積雷山摩雲洞，你若是想來找她，隨時可以過來。”妲己道，“但是不要太明目張膽——你知道的, 我不想讓太多人關注我。”
“我若是隨時過去，在般般看來，難道不是更奇怪嗎？”楊戩輕輕敲了敲桌沿，若有所思，“她現在沒有想那麼多，無非是因為時間太短了，還沒意識到。我與你們非親非故，卻時不時去找你們，她隻要不傻，遲早會發現問題。”
妲己蹙了蹙眉：“你不來，我當然更沒意見。”
“不，我會來。”楊戩道，“補魂之法我已知曉，接下來隻需領悟透徹與備齊材料。但補魂這麼重要的事情，瞞不住般般，屆時你要如何跟她解釋，我願意費時費力地來幫她做這麼一件事情？難不成隻是出於我的善心？”
妲己遲疑。
“她是我的女兒，她魂魄有損，我會去補，她遺落下的那些修煉進度，我也會去幫她追上。但隻要她略通一點人情世故，便知道這些東西根本就不是‘善心’二字可以解釋的。倘若被她發現你我端倪，你又想好如何作答了嗎？”
“那你想怎樣？”妲己問。
“你找個時間，去跟般般說，我對你們收藏的那些法寶很感興趣，我可以幫般般補魂、修煉，但作為交易，那些法寶都需給我。”楊戩道，“如此一來，既然是交易，便沒什麼可懷疑的了。”
妲己思索片刻，道：“你真要那些法寶？”
“借口罷了，那些東西於我無用。”楊戩說，“你自己收起來，就當是給了我，不要被她發現了。”
“好。”妲己點頭，“就按你說的辦。”
“另有一件事，我需與你商量。”楊戩看著妲己，“我所有的本領，不會藏私，隻要般般願意學，我都可以教她。但既然要教，有時候勢必得去外界，不可能局限在積雷山或者灌江口，而認識我的人又有很多，路上免不了會遇到其他人。”
妲己神色凝重：“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倘若外人見到了般般，她將以什麼身份待在我身邊？”楊戩正色道，“就譬如梅山兄弟，已經知道了你們的身份，若是時間過去久了，還看見般般和我在一起，我該如何解釋？”
妲己揉了揉眉心。
平心而論，她希望般般最好是永遠不要和楊戩身邊的那些人打交道。但她的理智又告訴她，積雷山困不住般般，她必須得去往更大的天地，而在這去往更大天地的路上，楊戩是必不可少的一環。
——既然楊戩願意教，又憑什麼不讓般般學？既然楊戩願意帶，又憑什麼不讓般般去？妲己幾乎都可以想象得出般般上躥下跳興奮的模樣。
般般什麼也不知道，般般隻會覺得開心，而徘徊在心結中不得出的，隻有她自己一人。
“你這張臉，以前有人見過嗎？”楊戩輕聲問道。
妲己搖了搖頭。
她自從頂替了蘇氏女的位置後，就一直用著對方的臉。直到她離開媧皇宮，與薑子牙分道揚鑣，找到積雷山作為安家之處後，她才換回自己原本的面貌。即使有人在商周之戰開始前就見過她，那也並不會把她與那個禍亂商宮的妖妃聯係起來。
“那麼你就是積雷山的玉面夫人，般般就是玉面夫人的女兒。”楊戩道，“我與你們素不相識，全靠孫悟空才認識。般般毀壞了我的府邸，需在我身邊隨行侍奉，償還欠債——對外用這個說法，你意下如何？”
妲己皺眉，天人交戰了一會兒，方勉強點了點頭：“可以。但這隻是最壞的打算，我還是希望，她儘量不要接觸到你那邊的人。”
楊戩：“我也不希望再起風波。”
妲己長歎一口氣。
兩人屋中議事的時候，般般正百無聊賴地躺在池塘邊打滾。
岸上的地被曬得很熱，塘裡的水又很清涼，般般睜著眼睛，滾來滾去，滾去滾來。
“呼……咕嚕嚕嚕……呼……咕嚕嚕嚕……”
盤成一團睡覺的哮天犬被這詭異的聲音吵醒，睜開一條縫瞧了瞧，然後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呃，那個在地上和水裡滾來滾去的泥球是誰啊！
怎麼一會兒在地上印出一個泥痕“大”字，一會兒又在水面上吐出一串泡泡啊！
哮天犬不忍直視地撇過頭，決定眼不見為淨。
但他剛趴下去，準備繼續睡的時候，就聽到一陣腳步聲靠近了。
嗯……這怎麼不像是人的腳步聲，反倒像是什麼動物的肉墊聲？
哮天犬納悶地抬起頭，剛好與張開大口、弓起脊背、跳起一丈高的小泥狐狸來了個對視。
哮天犬：“……”
般般：“……”
般般落了地，三條尾巴悻悻地在地面上掃了掃：“你怎麼一點反應都沒有？”
哮天犬翻了個白眼：“無聊。”
繼續趴下。
般般用爪子推了推他：“你不覺得我很凶猛嗎？”
哮天犬懶洋洋地回答：“隻有田鼠才覺得你凶猛吧。”
“你看不起我！”般般惱怒，咧開一嘴獠牙，“我咬死你！”
哮天犬笑了：“就你？”
他哮天犬在戰場上大顯神威的時候，這小狐狸精還不知道在什麼鬼地方呢！
“等你什麼時候有九尾了，再來咬我還差不多。”哮天犬不屑道。
般般哼哼：“九尾……哼，不就是九尾嗎，我娘就是九尾，我也遲早會是九尾的……”
哮天犬站起來，抖了抖毛，高貴冷豔地掉頭離開。
“你乾嘛去？”般般噠噠噠地跟上，在身後留下一串泥點子梅花腳印。
“換個安靜的地方睡覺。”哮天犬說。
“我都沒睡，你怎麼還睡？”般般突然發現哮天犬怎麼長得比她高那麼多，他的腿簡直長得離譜，比她腦袋還高，不由倍感羞辱，仰著頭氣惱道，“吃了睡睡了吃，當心變成大胖子，跑也跑不動！”
說著，就高高翹起她（已經不）蓬鬆的三條尾巴，嗯，這樣總算比哮天犬高了。
“你變成大胖子，我都不會變成大胖子。”哮天犬甩了甩頭，“種族天賦，你不懂。”
“不就是細狗嗎？我有什麼不懂的。”般般嗤了一聲。
哮天犬回頭，怒目而視：“……老子是細犬！”
“不一個意思嗎？”
“行，行，我不跟你一般見識。”哮天犬快步離去，心裡的淚迎風飛舞。
主人啊主人，這真的是你親生的嗎？
一個不留神，便溜達到了尚未修複的院子裡。
地上還殘留著那天妲己和孫悟空打架時裂開的板磚，後面是被般般炸掉的廚房遺跡，以及遭受炸廚房波折而被迫一分為二的隔牆。
哮天犬看著隔牆上那道裂縫，計上心頭。
他舒展開細長的四肢，輕盈一躍，便從裂縫中躍了過去，甚至還一個發力，跳上了後罩房的屋頂，在屋頂上趴了下來。
般般哼了一聲。
小樣兒，以為她看不出他的挑釁？區區激將法，便是被激了又如何？
她氣沉丹田，一個助跑蹬地，舒展開她矯健的四肢，輕盈一躍——
然後卡在了縫裡。
般般：？？？
哮天犬險些笑死，差一點就要從屋頂上滾下去。
般般扭動掙紮了兩下，卻發現自己往裂縫深處又下陷了一點。
她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肚子。
不是吧，早上吃的那份水盆羊肉現在都沒消化完？那為什麼哮天犬跳過去了？
她努力吸了一下肚子，然而隨著腰圍的縮減，她順理成章地又往下滑了一點，卡得更嚴實了。四肢懸在半空，沒有一絲著力點，她三條尾巴急得亂轉，甩了滿牆泥點子。
“彆笑了！不許笑！”般般惱羞成怒，“快點把我拉出來！”
哮天犬變回人形，跳下屋頂，然後從般般面前跑了過去，跑向楊戩的屋子。
“主人——不好啦——小狐狸精卡牆裡了——”
般般：“……”
於是楊戩和妲己匆匆出門，看到的就是一個正對著他們的狐狸屁股，和三條蔫巴巴垂著的狐狸尾巴。
楊戩：“……”
妲己：“……”
楊戩問哮天犬：“這是怎麼回事？”
哮天犬無辜攤手：“小狐狸精非要跟著我，結果我跳牆她也跳牆，然後把自己卡裡面了。”
妲己：“有沒有人能跟我解釋一下，我記得我生的並不是一隻黃狐狸。”
“娘親……”般般的聲音弱弱地從牆那頭傳出來，“能不能先把我拉出來，我再解釋給你聽……”
最後是楊戩提著般般的三條尾巴，把她從牆縫裡拉出來的。
也許是覺得這個被人倒提的姿勢很丟人，般般一得到自由，便咻地變回了人形，從楊戩手裡逃脫，委屈巴巴地跑向妲己，嘴一扁就要告狀：“娘親，哮天犬欺負我——”
然後被一道無形的屏障擋在了外面。
楊戩看著她被濕泥黏成一綹一綹的頭發，以及身上才穿了一天就慘遭報廢的新衣，沉默。
妲己伸著一根手指，點著屏障，把般般隔離在外，無視了她亂抓的小泥手，對楊戩道：“你過來。”
楊戩跨過屏障，走到妲己面前。
妲己心平氣和道：“我跟你確認一下，你是人，不是泥鰍精，對吧。”
楊戩：“……對。”
妲己：“其實也有一種可能，就是她既不是你的女兒，也不是我的女兒。”
楊戩：“……”
般般拍著屏障：“娘親，你們在說什麼呀，有什麼是我不能聽的！”
妲己撤了屏障，般般一時沒收住力，撲倒在妲己跟前。
“娘親……”她可憐巴巴地睜著渾身上下唯一乾淨的一對眼睛，企圖博取妲己的憐惜，“我隻是腳滑，在池塘邊摔了一跤……”
妲己笑了笑。
般般也笑了笑。
然後妲己提著她的後領，把她丟進了牆角的水缸裡。
般般頂著一頭浮萍，踮著腳艱難地爬了起來，雙臂搭在缸沿，對楊戩道：“真君，我有個問題想請教您。”
楊戩：“你說。”
“您到底給哮天犬吃了什麼，他才長那麼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