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鼎六年。
太子新娶婦,是未央宮近來的頭等大事。恰好,江陵月手頭的研究告一段落,剛回到長安不久,就被衛子夫薅到宮中幫忙,一連幾日沒能著家。
轉眼到了大婚當日,江陵月親眼看著喜轎被抬入太子宮的大門,她才鬆了口氣,乘著馬車回了驃騎將軍府上。
一路進了臥房,她取下了披風交給阿瑤:“軍侯應該也快回來了,去接一下。當心他多飲了酒,受風著涼。”
“諾。”
太子的大婚宣告著一件事:劉據已經長大成人,即將以獨立的政治形象出現。
上輩子,劉據直到孫子都出生,都沒有明確的正位妻子。這輩子的劉徹不知怎麼就想通了,兒子剛滿十五歲就給娶了老婆。新娘也不是什麼無名之輩,祖上是和高祖一起打天下的功臣。
這無疑又給太子黨打了一劑強心針。
思及於此,江陵月無奈地搖了搖頭:他們肯定高興壞了。一高興,肯定又要名正言順灌霍去病的酒了。
希望她等會兒彆撈到個醉漢才好。
說曹操,曹操到。
不多時,霍去病的馬車也緩緩駛回了冠軍侯府。綴著流蘇的車簾被一指手掀開,當中走出一個身形頎長的冷肅男子,背脊繃得筆直。正是霍去病。
“你回來了,冷不冷?”
江陵月雖說讓阿瑤她們去接,但天寒地凍的還是不放心,乾脆自己也出了門去。接到了人後,她不動聲色地往霍去病身邊湊了湊,鼻尖微微抽動了一下。
咦?
沒什麼味道?
江陵月不信邪,又大口地嗅了一嗅。這一回,唯有淡淡的微醺氣息縈繞在鼻尖。不像是霍去病人飲過酒,倒像空氣中殘留的酒香沾上了他的衣服。
“誒,你沒被灌酒嗎?”
江陵月脫口而出。
霍去病聞言一邊哂然片刻,一邊自然地把她的手裹在自己手裡,將掌心的體溫漸漸地渡了過去。
“不曾”
“這倒是哦。你說你不想喝,也沒幾個人敢灌你。”江陵月說完,又問:‘等等,不對a,陛下也沒勸你?”
霍去病默了片刻,才道:“陛下聽過你的已經,早已經戒酒了。”
“噗——”
江陵月把另一隻手也交給了霍去病,示意他幫自己暖上一暖:“好吧,我是沒想到今天這種日子陛下還能忍得住的,聽皇後說他應該很高興的。”
江陵月甚至能想象得出來,當衛氏太子黨想名正言順地喝酒以示慶祝的時候,卻發現上頭的兩位大佬都表示滴酒不沾,那種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的尷尬表情了。
真是想想就讓人忍俊不禁。
忽地,一陣夜風刮過,瞬間把兩人的衣擺吹得翩飛。江陵月倒吸了一口涼氣:“快進屋子裡去吧,好冷啊,要受不了了。”
穿到漢朝這麼久了,她還是受不了長安的冬天。特彆是在晚上,方才進入
十月風已經徹底冷下來了,刮得耳朵一陣陣地疼。
好在室內有炭火和地暖的加成,讓她回溫了不少。江陵月飛快洗了個熱水澡,又躥到了床上把自己緊裹在被子裡,方才舒服地喟歎了一聲。
又過了片刻,就見霍去病身著單衣走了出來,發梢還沾著一絲潤澤的水汽。
後者幾步坐到了床頭,又屏退了服侍的仆婢,偌大的臥室中隻餘下兩人靜靜相對。
這是江陵月的一個小習慣。她對邊界感的要求很高,尤其是這種私密的時刻,要是知道有個陌生人杵著,簡直渾身難受。霍去病聽說之後,就再沒讓阿瑤他們進過房中了。
相應的,給彼此穿衣梳洗的任務,也就落在了他們的肩上。
江陵月從被子中探出頭來,用手摸了下霍去病的手背,溫熱的,上面還有微微的潤澤水汽。
但她恍若未覺地問:“冷不冷啊?”
霍去病的薄唇勾了一勾,眼神微暗。兩人相愛日久,他不至於讀不懂這種最淺顯的暗示,反手就把江陵月伸來的手,連同她整個人都圈進了滾燙的懷裡。
於是,江陵月用整晚的時間知道了,他不僅一點兒也不冷,而且肯定沒醉。
“……”
“陵月,陵月,你醒醒……”
一道陌生又熟悉的聲音忽地落入江陵月的耳畔,格外地鍥而不舍。
“嗯?”
江陵月徹夜勞累後困倦不堪,打了個哈欠,勉強地支開眼皮,隱隱綽綽看見一個人的輪廓。不對啊,怎麼是個女生。
難道……是阿瑤?
“你怎麼進來了?”江陵月問。阿瑤主動進臥房的次數很少,除非是霍去病叫她來的。可問題是,霍去病吩咐阿瑤來叫醒她,那他人呢?
孰料,那道女聲很是不解:“什麼我怎麼進來的?這不我宿舍嗎?”
宿舍。
這個陌生又熟悉的詞由耳入腦,令江陵月一瞬間困意全無。她猛地睜開眼睛,模糊的眼眶中看清了聲音主人的模樣。
——她的博士舍友。
她回到了現代。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江陵月大腦宕機,怔怔愣在了原地。另一邊,她的室友卻輕拍著胸口:“嚇死我了,你終於醒了,再不醒我就要報警了。”
“昨天一發表完你倒頭就睡了,連衣服都沒換。我叫了好幾次你都沒醒呢。哎哎,說好了陪我一起逛學園祭的,差點鴿了,幸好還來得及。”
江陵月依舊低著頭,沒說話。
室友的碎碎念,她一個字沒聽進去,隻覺自己的腦子炸開成了一團:自己怎麼就突然回到了現代?還是魂穿回來的?那漢朝的她呢?還有,霍去病呢?
她還能回去麼?
舍友奇怪地看了江陵月兩眼,微微皺了皺眉。但她沒多想,隻以為江陵月是睡久之後懵了,也沒多想。體貼地抽出一張洗臉巾,打濕了冷水後遞給她。
“快清醒一下,走吧,快開始了。”
冷水給了江陵月片刻的清醒和抽離。她深吸一口氣,勉強鎮定了下來:“……好。”
時間間隔了太久,許多瑣事已經消失在了江陵月的記憶中,比如陪舍友逛學園祭這種小事。但既然舍友信誓旦旦,那她肯定答應過的。
江陵月不記得自己是怎麼穿衣,整理儀容,又是怎麼走出宿舍大門的。但眼前極其富有衝擊力的色彩,歡呼奔走的青春面孔,都昭示著這裡是她的母校。
“哎,感覺好陌生啊。”
舍友攬著江陵月的胳膊,一邊逛著,一邊感歎了起來。
舍友指的是大學校園生活。自從步入研究生階段後,她們就自動離群索居,遠離了一切學習以外的的校園日常,更像宿舍、圖書館、實驗室之間三點一線的免費社畜。
社團、義工、學園祭。
這些都是屬於本科生的熱鬨。如果不是舍友突發奇想,說要換個心情出來逛一逛,這一場狂歡根本與他們無關。
但落在江陵月的耳中,卻成了另一個意思。她歎氣:“是啊,太陌生了。”
畢竟,她已經在大漢待了整整十年。
江陵月說完就是一愣,片刻後,唇角漫開一絲苦笑。
看來她真的被徹徹底底同化了。按現代的說法,她所在的時代,根本不叫什麼大漢,而是叫西漢。
但滿眼的現代文明,和舍友無比自然的態度又讓江陵月恍惚了——她到底是穿到了大漢整整十年?還是做了一個時間跨度長達十年的夢?
等等,江陵月發現自己好像忽略了什麼。
【係統?你在嗎?】
她試圖用意識呼叫起係統,但腦中卻如同死水一潭,那個可惡的無機質電音仿佛憑空消失了。
江陵月不死心:【係統,係統?】
“……”
江陵月又連續喚了幾次,在等待的間隙中,一顆心也在漸漸下沉。
“臥槽,誰啊!這麼帥不要命辣!”
忽地,平地一聲驚雷,舍友爆發出了一聲充滿讚歎的尖叫,旋即踮起了腳尖,朝著遠方眺望而去。
“他cos的誰啊?cos服好像是西漢的吧?哪個曆史人物有這麼帥的皮套?這麼帥我還能不知道,不應該啊?還是單純穿漢服出來擺攤的?”
舍友一連串的碎碎念還沒停止。關鍵詞落入江陵月的耳中,她突然誕生出了一個極其荒謬的念頭來。
江陵月抬頭四望,發現人群的流向也出現了異常,紛紛往著某個方向湧去。
她一瞬轉頭,忽地鬆開舍友,順著人流的方向儘力飛奔而去。
身後傳來舍友懵然的控訴聲:“江陵月你怎麼看到帥哥就跑了,這麼重色親友的嗎?”
但江陵月已經聽不到了。
此時此刻,她的心裡隻有一個念頭:霍去病也穿來了現代!她穿越漢朝的十年原來不是一場夢!
最初的狂喜過後,心中的擔憂卻不可避免地湧了上來:霍去病孤身一人來現代,
什麼都不懂,他會不安嗎?會害怕嗎?
不行,得快點到他身邊去!
抱著這樣的念頭,江陵月一路跌跌撞撞,擠開了圍觀帥哥的人群。早在數步之遙外,就聽到快門哢嚓聲一片,她的心也懸了起來。
沒想到,一個陌生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不好意思哈,大家拍照可以,請不要把照片傳到社交媒體上去,會給我的朋友造成不必要的困擾。”
江陵月:“?”
這人誰啊?
在場的人素質都還不錯,紛紛做出了保證。還有和那人相熟的人打趣道:“李師兄,你居然有這麼帥的朋友啊,怎麼不介紹給我們認識啊,太不厚道了。”
那個被叫作“李師兄”的人說道:“我朋友在等他女朋友呢。”
“唉。”
四周齊齊發出一聲歎氣聲。
“怎麼有女朋友了?”
“果然好男人都不在市場上流通了。”
“不過他怎麼都不說話的?那個,帥哥你好?可以留個微信嗎?”
“……”
“咳……他比較話少,不愛理人。”
江陵月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幾步之外的那個人確實是霍去病,沒錯啊?還是說,不是西漢的那個,其實是平行時空版的霍去病?他怎麼會有現代的朋友呢?
忽地,她誕生了一個極其荒誕的猜測。但也隻有這個猜測,才能解釋眼前發生的種種不合理之處。
就在此刻,那位“李師兄”隨意在人群中一瞥,視線落在她身上時,眼睛頓時亮了。他拍了拍疑似霍去病那個人的肩膀,低聲說了一句什麼之後,徑直朝著她的方向走來。
“請問是江陵月同學嗎?”
“李師兄”眨了眨眼,意有所指道:“你男朋友迷路了,快點兒把他帶走吧。”
“等等,那你……”
“李師兄”做出了一個“噓”的手勢:“你應該知道的吧?我是你的前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