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1 章 後日談03(1 / 1)

大漢的婚禮,已經有了一套有跡可循的成例,衛子夫操持過長女當利公主的出嫁事宜,也算是駕輕就熟了。

她之所以拿不定主意,想出幾套截然不同的方案,純粹是因為江陵月和霍去病的身份太過於特殊了。

大漢自建國以來,就是公主嫁列侯。但不僅霍去病是列侯、偏偏江陵月也是。

列侯娶列侯、列侯嫁列侯?這倒是有史以來的頭一回。

衛子夫和王夫人商量的時候還說呢,這一對大婚的那天,熱鬨肯定是熱鬨,但不知道有多少人黯然銷魂、碎了一地芳心。

後來,她半是調侃地把這話講給江陵月聽,反倒讓後者眼底漫開一片迷茫。手指向內指了指自己:“……我?”

霍去病一直都是全長安少女的夢,這事江陵月一開始就知道的。但她呢?她還能引人傷心?怎麼從來沒聽過?

“哎喲!陵月怎麼還不知道呢!”

王太後見狀笑險些彎了腰打趣道:“我們這些久居深宮的都有所耳聞,你就一句風聲都沒聽到過?”

“……從來沒有。”

江陵月從她們倆喜聞樂見的語氣中猜出來是什麼事了,額間掛滿了道道黑線:“呃,他們就不怕被說吃軟飯的嘛?”

江陵月現在是大漢封邑數TOP3,就連平陽公主,除開夫家祖傳的封邑平陽郡,自己名下的封邑數都沒她多。

但她不知道的是,這正是她在全長安年輕少男中人氣極高的原因之一。

王太後和衛子夫倒是能對他們的心態揣度一二:“誰讓你的軟飯吃起來香呢!”

“……”

江陵月忍不住搓了搓小臂上的雞皮疙瘩,極小聲地道:“切,他們看得上我,我還看不上他們呢。”

想想就知道這些人什麼心思,算盤珠子都要崩臉上了。她又不瞎,乾嘛拿自己掙下的封地供養小白臉,乃至小白臉的全家?

“陵月也莫要多想,他們最多就是內心不平,和去病對上是萬萬不敢的。你們本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又是明媒正娶,沒人會多嘴什麼的。”

衛子夫看出江陵月的不自在,忙安慰道,順便把話題帶回了正軌。

“所以儀禮上,陵月你有什麼想法?”

江陵月默了片刻:“沒有。”

江陵月是真沒什麼想法。本來麼,答應結婚就是為了安霍去病的心,自然也對婚禮無甚憧憬。不過,她前世參加過學姐的漢式婚禮,富麗堂皇得很是漂亮。

要麼,就按照霍去病的意思來吧?

她剛想順水推舟推脫出來,就聽到王太後道:“哀家曾經聽說,陵月的阿兄被徹兒留在南越,不能回長安,可有此事?”

得到肯定的回答後,她遺憾地“哎呀”了一聲:“徹兒是怎麼搞的!明明為了辦婚禮才回長安的,又把人家的阿兄扔在南越,讓陵月沒娘家人撐場子!”

衛子夫也深以為然一歎:“可惜了。”

這時候的上古遺風猶存。妻子的兄長仍然是丈夫乃至夫家極為重要的親戚。

從三代皇後的兄弟竇嬰、田蚡、衛青全部加官進爵就可見一斑。

而江家兄妹則更特殊,他們在世上沒彆的親人,彼此說是相依為命都不為過。

這時候舅兄不在,江陵月就沒有娘家人了,圍觀之人說不定會產出彆的閒話來。

江陵月:道理我都懂,但是……

她不動聲色瞥了眼王太後、衛子夫滿是可惜的面孔。她們若知道曆史上的江充是害死太子黨的罪魁,恐怕就不會這麼說了。

但該怎麼解釋呢?

江陵月有點苦惱地擰起了眉,沒想到王太後的思緒跳躍得比她更快。她壓根不關心劉徹這麼做的原因,一錘定音道:“這樣吧,哀家做主,陵月你就從宮裡頭出嫁!”

“……啊?”

江陵月錯愕地睜大了眼。但王太後卻把她的錯愕誤解成了惶恐:“放心,徹兒那邊哀家去說。他總不能把你的兄長扣下了,還不成全你的體面,天底下沒這樣的道理!”

從宮中出嫁,是隻有公主才有的待遇。她雖然身份不比公主,但這道程序也足以說明後宮兩位主人的重視。

外人就不敢說三道四了。

更深的一層含義——王太後也在擔心霍去病薄待江陵月,擺出給人撐腰的態度,等於給她加了一層保險。兩人現在正情投意合著,她自然不會挑破了煞風景。但她相信以陵月的冰雪聰明,一定能明白。

江陵月也確實明白了。

她清瑩瑩的眸光微微閃動,望著上首慈眉善目的華貴婦人,也是她來大漢後的第一個病人。王太後年歲已經不小了,接連的幾場大病又奪走了她的美貌,唯有年輕時的風華深深地蘊藏在眼底。

能從景帝的後宮脫穎而出,又能育出劉徹這麼一位千古一帝,王太後的城府手腕自然不會淺。可她卻一次都沒對她用過心眼兒,反而把最單純、最不摻雜利益的好一次次給了自己。

勸劉徹讓她出宮開拓事業、為她張羅年輕男子相親,這時侯又執意讓她從宮中出嫁,隔絕外人的議論……

“陵月拜謝太後娘娘。”

她無言以表達謝意,唯有真誠地向王太後行上一禮,語氣懇切而動容道:“我一定會不負您的期望,一定會過得興奮的。”

王太後笑得很溫柔。

“好,陵月要說到做到。”

-

多年之後,長安的人民還在稱讚冠軍侯與景華侯婚禮的華美,並且嘖嘖感歎,那樣的盛況,未來的許多年都不曾見到。

就連惜字如金的司馬遷,也在《衛將軍驃騎列傳》和《巫醫列傳》中用大篇筆墨記錄下了這一幕。

這對於後世的史學家既是好消息,又是壞消息。一方面,他們對漢朝的婚俗有了更加深入的了解,俾補了禮儀史的空白。但偏偏這一場浩大的婚禮主角是兩個列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沒有半點普適意義。

和看的大部分電視劇都不同,江陵月和霍去病的婚禮,竟是在晚上舉行的。

她在這時候方才明白,原來“婚”字的右半邊不是昏了頭的昏,而是黃昏的意思。

建章營騎們手執明火,照亮了整個長安城。幢幢的火光映在城牆上,竟將氣氛襯托得有幾分肅穆了起來。

迎親的隊首已經至未央宮門前,尾部還在冠軍侯府準備整裝出發。如此浩大的陣仗,惹得兩側圍觀的百姓嘖嘖稱奇。

“聽說新娘可是從宮裡出嫁的。嘖嘖,聽說還是太後娘娘的主意。”

“啊?難道冠軍侯要尚主?”

說出後面一句話的人,頓時遭到了其他圍觀者語言上的群毆。

“你怎麼這麼土?連新娘子都不知道是誰就來湊熱鬨?”

“開什麼玩笑嘞!你老婆的風寒還是江女醫義診治好的,你連她大婚都不知道?”

“忘恩負義的家夥!”

“噓,你可彆亂說,胡亂攀扯上了公主有你好果子吃!”

“嗨,怕什麼。依我看,冠軍侯這種大英雄配江女醫,比什麼公主更般配咧!”

百姓的議論原本是自娛自樂,沒想到最後一句話一出,親迎隊伍中最醒目的男子,若有所感地偏過頭去,目光落在了他們一片人身上,片刻後又收了回來。

“……”

“……冠軍侯方才看我們了?!”

“該、該不會是……我們胡亂議論公主殿下,惹冠軍侯生氣了吧!?”

“什麼啊!人家明明是聽到你誇他般配,心裡美滋滋的,才會特地看你一眼!”

“真的假的?”

“肯定是真的!”

熱火朝天的議論,轉瞬淹沒在人群的歡呼聲中,如一朵浪花遁入大海,消失無蹤。

長安人民對這樣的熱鬨並不陌生。不過區區數年之前,大漢一改百年之頹敝守勢,頻頻對匈奴發起進攻,捷報接連不斷。每一次大捷,他們都會像今天一般出來慶賀。

但是今天不一樣了。與其說是慶賀,不如說是祝福的意味更多。

守衛他們大漢疆土的英雄、和救死扶傷扶危濟困的女醫,終於也要獲得幸福了。

他們目送著親迎隊伍一路朝未央宮的方向而去,心底卻不免疑惑——

誒,冠軍侯他在戰場上難道也是這麼來去如風的麼?

怎麼覺得這一次親迎的隊伍,比他們見過的其他新郎都要快上不少呢?

“……”

霍去病的心路曆程暫時無法考證,但江陵月卻覺得自己快要過呼吸。

她暗暗地嘲笑自己——不是之前覺得婚禮都是走程序、根本沒所謂的麼?

可一旦繁複華麗的喜服加身,讓江陵月意識到自己的身份時,後知後覺的緊張感終於鋪天蓋地而來。

她要成為霍去病的妻子了。

放在兩年之前,這不過是一個博士狗閒暇時分的無聊幻想。但兩年後的今天,已然

成了板上釘釘的事實。

唔,看來她墓碑上的“此人曾經拒絕霍去病的追求”的字樣該換掉了。

換成什麼比較好呢?

此人曾拒絕霍去病的追求,未果?

江陵月“撲哧”一聲笑出聲,但發現自己的嘴角已然僵住,抽動了幾下,笑不出來。

“……”

下意識想揉一揉嘴角,手抬到一半才想起唇上勻了口脂,不能隨便擦。詭異的姿勢就那麼淩在半空,頗有些滑稽。

“在想什麼呢,陵月?”

一隻手搭在了江陵月的肩膀上,溫柔的聲音道破了她的心事:“可是在緊張?”

“嗯。”

衛子夫的氣質很像知心大姐姐,讓人輕易就能吐露出心事。江陵月隻猶疑了一下,就點了頭,有點不好意思。

“我還以為會水到渠成,很順利呢。沒想到到了這一關頭還是會不安。”

“你怕什麼。”

衛子夫忍俊不禁,輕拍了拍她的肩膀:“說不定去病比你還緊張呢。”

“……應該不會吧?”

“那你不妨今日觀察觀察他?若是發現了,日後偷偷告訴我?”

江陵月心知肚明,這是衛子夫為了消弭她緊張情緒的小把戲。但聽了這話,她竟然真從那種透不過氣的情緒中緩了過來。

“好啊!”

一想到日後和衛子夫吐槽霍去病的樣子,她就忍不住咧開嘴。

然後……

“啊呀!”

目光與銅鏡一瞬相接時,江陵月被嚇了一跳。她剛才一直忍著沒揉嘴角,就是怕搞花了妝容。結果到頭來一個不小心,口脂還是沾在牙上了!

衛子夫發現之後也吃了一驚:“快拿帛巾來,擦一擦!”

小小的插曲沒能影響江陵月的興致。親迎的路上,她小心翼翼地觀察著霍去病,竟然真的發現出一點門道來。

夫妻交拜時當著眾目睽睽之下,她不好偷窺。

但當她被送入喜房之後……

沃盥禮,霍去病濯手時一個不慎,差點把握在手中的軍侯皂出溜滑了出去。

合巹禮,有兩滴酒液撒在喜服上。

解纓結發禮,那雙用來拉弓射箭,靈巧得不能再靈巧的雙手解她的發帶時,竟然整整花了一分鐘。

執手禮最明顯,江陵月清晰地感覺到那雙握住她的滾燙的手,正微微顫抖。

便在這一刻,她心中的緊張消弭無蹤。

鋪撒著麻米的喜床之上,兩人明明是相對而坐,雙手交握著,彼此都能聽見對方的呼吸。但江陵月忽地一個乳燕投林,整個人撲到了霍去病的懷裡。

她學著霍去病每一次附在她耳邊說悄悄話的模樣,刻意壓低了聲音——

“軍侯,你是不是在緊張啊?”

心上人發絲的冷幽香氣縈於鼻尖,溫軟的手臂摟著他的脖頸,像一塊上好的白玉。喜房中分明擺了許多冰盆,清涼得很,霍

去病卻一瞬間燥熱了起來。

他呼吸窒住的那一刻,清晰地聽到了耳畔傳來的輕笑聲。

“嗯,看來緊張不會消失,隻會轉移。”

說完,還在霍去病的側臉上毫不客氣地親了一口,才緩緩退出他的懷裡,目光灼灼地看著來人。

江陵月也不知她是哪裡來的勇氣,但當她發現霍去病比她還緊張,之前像被一隻手攝住的心臟,頓時無比酸澀地鼓脹了起來。

此刻,唯有肢體接觸才能消解這種古怪的感覺,她選擇了順從自己的內心。

這麼做之時,一股莫名的戰栗,漸漸攀爬上了江陵月的脊背。

她猜霍去病一定也是同樣的感覺。

因為,她清晰地看見他冷肅的漆眸一瞬滾燙,如同熔噬冷鐵的洪流,翻湧著不可告人的野望。

江陵月笑了笑,欺身親上了他的唇角。

龍鳳雙燭明火幢幢,將二人身姿映在喜色羅帳上,恍若一體。幽暗的影子將整個夜色吞噬殆儘。即使是森潤的月色,也不能把兩人分開一星半點。

即使是相處日久,耳鬢廝磨過無數次,但他們今天卻重新認識了彼此。

這就是成婚嗎?

沉浮之間,江陵月迷迷糊糊地想。

一滴生理性的眼淚從她眼角垂落,砸在肌膚之上,燙得她險些一個瑟縮。

“……怎麼了?”

霍去病忽地抬起頭問道。他唇角一點不明顯的水漬,冷肅的嗓音微微低啞,如同揉碎了滿腔的愛意。

“沒什麼,就是……咳。”

江陵月的目光從他的身上劃過,一個缺德的玩意兒久違地映入腦海。

“沒想到,婚檢還是挺準的嘛。”

她小聲說道。

“什麼?”霍去病問。

“沒什麼,沒什麼。”

江陵月忽地湊到霍去病的耳邊,輕聲說:“明天還要大朝會呢。你還想的話就快點吧,我、我還能受得住。”

前提上,如果是按照係統婚檢的數據的話……

說來也是好笑,彆人的拜舅姑都是在家裡頭,他們的拜舅姑是在朝堂上見劉徹。

霍去病的眸子一刹愈發幽深。他扣住了江陵月的手腕。

“你說的。”

江陵月這時還沒意識到什麼,直到第二天晨光熹微之時,她嗓子都啞了,半倚在喜床的一角瑟瑟發抖。

“完了,完了。”

她捂著眼睛:“太後和皇後知道我去不了朝會,肯定會背地裡嘲笑我的。”

霍去病輕撫著江陵月的背,一言不發。勁瘦的腰身上數道明顯的劃痕。

“陛下問的話該怎麼說?”

“陛下……”霍去病揉了揉眉心,神色有點無奈:“多半不會過問。”

啊啊啊啊啊!但就是這種心知肚明的不過問才更讓人社死啊!

即使是自己大放厥詞在先,江陵月還是忍不住瞪了霍去病一眼。她最多

是個從犯,這位才是罪魁禍首。

【恭喜宿主新婚快樂。】

在江陵月倒黴的時刻,係統不負眾望地出現了。並且送上了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幸災樂禍的祝福。

江陵月語氣冷颼颼的:【謝謝,還有,你的婚檢是不是有點不太準啊。】

如果提前知道這一點,她一定不會亂說什麼“我還受得住”!

係統裝傻:【哦,是嗎,那宿主應該開心才對啊。】

江陵月被氣了個仰倒。

她虛空中瞪了係統一眼,又瞪了霍去病一眼:“不行,我還是得起床,上不了早朝,也要去後宮一趟。”

在後宮至少是可以坐著的,比上朝要輕鬆太多。不然,昨天答應衛子夫偷偷觀察霍去病有沒有緊張,今天壓根就起不來床,那未免也太丟人了……

“好。”霍去病輕聲道。

說著就一件件衣服給江陵月套了起來,半點不假手於人,比當初的阿瑤還細心。

“我陪你去。”

“嗯?那你大朝會怎麼辦?”

霍去病的語氣毫無愧疚:“翹了。”

沒等江陵月說什麼,他就道:“放心,陛下不會多過問的。”

江陵月:“……”好有道理。

感覺他們倆明天就會被全朝堂通報批評,怎麼破?

不過一想到婚禮連大朝會這種反人類設計,江陵月也釋然了。翹掉好像才是人之常情嘛。

【對了宿主,除了祝賀宿主新婚快樂之外,係統是來特地通知宿主的。自本時間節點起,曆史上霍去病的命格不再具有任何參考價值,請宿主日後注意。】

【什麼意思。】

江陵月一開始慌張了一瞬,後來卻咂摸出了一點不對勁來:曆史上的命格不再具有參考價值,也就是說,霍去病英年早逝的結局……

她一瞬間頓住了呼吸。

【係統,你的意思是不是……】

【就是宿主想的那樣。】

係統的聲音透著一股愉悅:【宿主的出現改變了大漢的醫療衛生環境,大幅度降低了戰場死亡率。經係統綜合判定,滿足曆史霍去病命格的因素不再生效,特此通知。】

【……】

“怎麼了?”

霍去病把江陵月的衣服穿了一半,發現她忽地愣在了了原地。雙手緊緊環在腰上,她也沒一點反應。明明昨夜……咳。

“啵!”

一個響亮利落的吻,落在了霍去病的下巴上。江陵月勾起了唇角,揚起一個大大的笑容:“沒什麼,就是開心。”

剛才係統的話宣布了一個好消息,卻讓她讀出了更多的東西。改變霍去病早逝的命格固然是一方面,更多的,她也改變了無數個大漢普通人的命數。

他們或許在青史上未能留下姓名,但同樣地面對疾病災厄,隻能朝不保夕。

而這些,終將成為曆史的陳跡。

江陵月的目光灼灼,靠在了霍去病的肩膀上:“我們一定會有一個更好的未來。”

無論是屬於他們倆的,還是大漢。

霍去病:“……”

江陵月:?

她原本還疑惑著為什麼這人半晌沒反應,抬起頭卻見人喉結隱忍地滾動。再低頭,目光敏銳察覺到了一處詭異的變化。

江陵月:“……”

她沉默了。

【係統!給我出列!】

【你那破婚檢都檢了什麼啊,還能再不準一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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