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7 章(1 / 1)

說來也怪,自從高祖劉邦算起,大漢的每一任皇帝幾乎都有過廢子、殺子的前例,皇權的交接更迭之路從不太平。

高祖厭棄原配之子劉盈,欲立劉如意為太子,雖然他最後放棄了這個決意。

孝文皇帝雖然早早立了劉啟為太子,但他莫名其妙消失、史書不見姓名的原配、和四子的死因成了一個永遠的謎團。

孝景皇帝更是為了阻止梁武王成為皇太弟,先立了工具人長子劉榮,又在劉徹長大後先廢後殺了他,改立劉徹為太子。

雖然先祖的名聲斑斑,但在現下的漢武朝中,如果有人預言,日後陛下和太子殿下會父子相殘、牽連朝堂半數人,一定會被人指著鼻子說是“異想天開”。

因為劉徹,他實在太寵劉據了。

作為劉據千辛萬苦才盼來的長子,劉據甫一出生就被作下《皇太子生賦》和《立皇子禖祝》,定下了他大漢太子的命格。

連生二女、停在夫人位份的衛子夫也在從此母憑子貴、加封為大漢皇後。

更遑論,遠在北方的匈奴戰場上,衛青更是直搗龍城、滿門封侯。衛氏的如日中天,也將東宮的地位拱衛得愈發穩固。

以至於,當愛妾王夫人為二子劉閎求來洛陽的封地時,劉徹都不肯準予,而是將之改封齊魯一地。他所在意的無非一點,兄弟們太過顯貴,有礙太子獨一無二的尊榮。

元封、元狩年間,幾乎人人都覺得劉據將是大漢有史以來地位最穩固、交接最平滑的一位太子,就連劉徹自己也是這麼覺得。

所以劉徹以夢境的形式看到巫蠱之禍的預演時,才會那麼接受不了。

但此刻,他方驚覺,當霍去病緩緩吐出“父子相殘”時,口吻竟無一絲波瀾。

“去病,你……”

劉徹瞳孔微震,嘴唇翕動了一下,最終深深地緊閉上。他有心想問些什麼,又怕得到的不是他想聽到的答案。

但霍去病好心地幫他補充了後半句。

“陛下莫非想問我,是如何知道的?”

燭火映在年輕將軍的眼底,在漆眸中幽幽飄搖著,煞是蠱惑人心。

父子相殘、兵戈相見。

天平的兩端,一端是於他恩重如山的君父,一端是他的手足兄弟。

分明是敏感到了幾點的話題,霍去病卻眼瞼微微下垂,流露出一絲漫不經心來。

他偏過頭去:“猜到的。能令陵月未雨綢繆到如此地步的,也就是據兒罷了。”

霍去病很早以前就知道,江陵月身懷不可說的神異。要麼能洞悉他人的命格,要麼是能看清未來之事。

不過,霍去病也猜得出來,陵月大約是黃老的信徒,信奉所謂“道法自然”。能讓她記掛在心上的,也不過寥寥幾人。

他若隱若現的死期、舅舅不算康健的身體、還有匈奴族群的存亡……

唯有這些,才能贏得陵月的垂目。

除此以外

,譬如李廣、李敢父子二人,她大約是知道他們的下場不算好,卻沒有刻意點破,讓這一對父子得到了應有的結局。

而在陛下的孩子中,能讓江陵月記掛在心上的,也就一個據兒和劉閎。劉閎區區一個諸侯王,遠遠不夠“相殘”的地步。

?喃喃果提醒您《穿成漢武帝的家庭醫生後》第一時間在[]更新,記住[]?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另一個主人公是誰,自然明朗。

“那你既然知道了,有什麼想說的嗎?”

江陵月使了個眼色,意有所指道。

連她都看到了劉徹難得魂不守舍、糾結難安的樣子,沒理由霍去病看不見。

哎,可憐的豬豬陛下被係統劇透了曆史,又從她這裡確定了未來的真實性,估計正在懷疑著人生呢。

憑他現在對劉據、對衛氏的重視和寵愛,大概想破腦袋都不不明白,未來的自己怎會走上殺子、殺孫的道路。

而且,他估計還在暗自糾結,去病知道了這件事,又會站在哪一邊呢?會不會怨怪自己無情無義,以至於君臣從此離心?

一個不恰當的比喻,劉徹就像父母離婚想爭奪撫養權,擔心孩子偏向另一邊,所以半晌都不敢開口,生怕聽到不想要的答案。

思及於此,江陵月的嘴角忍不住上翹了起來。即使在這個萬分嚴肅的場合,也怎麼壓都壓不下去。

她悄悄地望向了霍去病。心中也暗暗好奇,霍去病又會怎麼回答呢?

是更偏向劉徹,還是劉據呢?

霍去病的回答卻十分簡單明了。

——他站中間。

哦不,是站在方士小人的對立面。

他的聲音鏗然凜冽,如金玉相撞,說不出的好聽:“萬請陛下引以為戒,驅逐方士、誅殺小人。”

霍去病一邊說著,一邊還看向了江陵月,個中的意思很明顯:有身懷神通之人在身邊,何必舍近求遠,相信那些虛無縹緲的方士說辭。

江陵月:“……”

她讀懂了這個眼神的意思,立刻反瞪了回去,隻想再重複之前說過千百次的話。

我是醫生!不是神棍!

(╯‵□′)╯︵┴─┴

但是既然都在劉徹面前掉馬,要是不解釋清楚,真會被看成跳預言家的神棍了。兩害相權取其輕,要不然,她就坦白了吧?

然而沒等江陵月開口,霍去病又是兩道大雷直直砸下來。

“陛下不必憂思過度,縱使舅舅和我皆不在人世了,隻肖陵月一人尚在,她也絕不會讓您和據兒父子相殘之事發生的。”

一時間,兩雙眼睛齊刷刷看向他。

江陵月頓時卡殼了一下:“你你你……你又知道了?是怎麼知道的!”

曆史上,霍去病和衛青相繼去世後,隻留下了一群沒用的廢物和禍害。劉據無論是在劉徹心中的重量,還是朝堂上的勢力都大大地今不如昔,以至於連幾個區區內侍之流都敢下黑手暗害於他。

若是他們中有一人尚在,能夠為這對父子說合一二,先不說衛太子起兵造反的勝敗了,劉徹根本

不會懷疑兒子咒他死。

但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霍去病知曉了他和衛青的命數,這怎能不讓江陵月憂心。還說什麼有她在就夠了,呸呸呸,一點都不吉利,隻她一個人才拉不住發瘋的劉徹呢!

“不,你拉得住。”

霍去病沒太糾結這個問題,反手勾住江陵月的手指,捏在手心擺弄:“而且,陵月不也把我醫好了麼?◤◤[]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既然我命中的死劫都能度過,說明未來的命數也是可以能更改的吧?”

“對!”江陵月點頭。

江陵月可沒錯過係統剛才的話:霍去病前117年才會遇到的一場急病,已經在她的青黴素下提前消弭於無形。

從此以後,有她在,再無性命之憂。

江陵月認真地一字一頓,既像是承諾,又像是願景:“有我在,你一定能長命百歲的。嗯,還有大將軍也是!”

霍去病的薄唇微勾,冷肅的面上一刹漾開微微的溫度。

“陛下您聽見了麼?有我與舅舅,再不濟還有陵月,總不至於走到那一日的光景。”

回答他的,是劉徹漫長的沉默,和許久以後的一道抽氣聲。

他用大手遮住半邊的臉,另外半邊露出了一個苦笑:“沒想到,朕還有被你這毛頭小子給安慰的一天!”

“陛下,臣不日就要和陵月大婚了。”

言外之意,早不是毛頭小子了。

劉徹十分無奈:“好好好!”

直到被霍去病一語點破兼安慰,劉徹才發現自己方才原來是當局者迷,著相了。

夢境太過真實,親眼見證去病、仲卿、據兒相繼死在自己眼前,讓劉徹困於那一幕幕之中,險些喪失了理智。

縱使夢境是預言、是讖緯又如何?總歸是人定勝天。他既然提前窺見了結局,就說明上天有意讓他改寫結局。

誠如去病所言,不必糾結父子相殘誰對誰錯,隻需要使之不會發生。

趨吉避凶、以延綿國祚,不正是他求仙問道卜者的意義所在麼?

再者說,還有江陵月……

劉徹倏然憶起,那個沒有江陵月出現的夢境中,有諸多曾經被忽視的細節,此刻卻變得如此深刻而清晰。

譬如,漠北一役後,大漢有十幾年與匈奴再無一戰之力,是由於馬匹的不足。但是正因江陵月發明蹄鐵,保護了馬蹄,大部分立下功勞的戰馬都能全須全尾地歸漢,再打幾次匈奴都不用怕。

還有夢中的長安,滿地廢水橫流。蓬頭垢面、衣袍汙糟者大有人在,比現在不知臟亂了幾多。和發明香皂前的模樣彆無二致。

這才過了多久啊。不到一年,日日見著光潔如新的新都,劉徹都要忘記曾經那個臟亂差的長安的模樣了。

他冷靜下來後,若有所思:“莫非,陵月是得天之授意,來救我大漢於水火的?”

“嗯……”江陵月眨了眨眼:“有沒有一種可能,我不是上天派來的?”

當著劉徹和霍去病的面,她一字一頓,正式地道出了自己的來曆。

“我來自千古之後。”

比起威不可測的上天,後世顯然更加令人探究。霍去病的瞳光一刹幽深,握著江陵月的手緊了一緊。

似是而非的預言,不能出口的來處,和她面對自己時既崇拜又回避的態度,原來都是因為……她是後世之人。

一瞬間,霍去病洞徹了一切。

他喉頭滾動了一下,嗓音艱澀,剛要開口之時,卻被劉徹意外打斷。

“你既然是後世之人,想必知道朕的身後事。那朕的諡號是什麼,可是‘武帝’?”

江陵月:!

“陛下怎麼知道的?”這句話她今天已經問倦了。

“還真是!”

劉徹顯然對這個諡號滿意至極:“不錯,還後人算有點眼光!”

接下來就是一係列快問快答——

“據兒薨逝後,是哪個不省心的兒子登上了皇位?閎兒?旦兒?”

“呃,這人還要二十多年才出生。”

劉徹掐指一算,往後二十多年,他都六十多歲了,這個年齡居然還能生?

“不錯,看來朕至少子嗣不愁了。”

“咳咳咳。”江陵月笑而不語。

劉徹的一生膝下六子六女,放在尋常人家確實不少了。但是和其他幾個千古一帝相比,明顯差上一大截。

嗯,這個還是不要說了。就讓他老人家高興一下吧。畢竟這輩子命數已經改變,萬一兒女的數目也變了呢?

片刻之後,劉徹複又小心翼翼道:“那據兒他的身後事……?”

“曆史上的陛下,在太子殿下……薨逝後建了思子宮。太子殿下的孫子也留下性命,十九年後,又被阿光擁立上了皇位。”

劉徹長舒了一口氣:“幸好、幸好。”

讓劉據平安地登基,是現在的劉徹和衛家所有人的心願。也許是上天有眼,曆史又兜了一個大圈,把原本屬於劉據的皇位交接到了他孫子的手上。

至於為什麼不傳給那個二十年後才出生的兒子,劉徹也琢磨出了點門道。多半是此子早夭無後,才會使大宗旁落彆支。

但是人都有親疏遠近,比起二十年後才出生,影子都沒有的幺兒,現在的劉徹顯然更記掛自己的好大兒,連帶著對曾孫也愛屋及烏了起來。

霍去病的關注點,卻落在了另一處。

“阿光?”

“是啊是啊,阿光他很厲害的。他不僅鬥敗了其他兩個想造反的顧命大臣,還……”

還廢立了海昏侯劉賀……

後半句話,被江陵月一個急刹車給吞回了肚子裡。現在的霍光還是滿腦子割韭菜的純良少年,要是讓劉徹知道了他以後任意廢立劉家的皇帝,一個勃然大怒,現在這個無辜的他得多倒黴啊!

“還什麼?”霍去病似笑非笑。

“還一手創造了昭宣中興。”

劉徹眯了眯眼,低低重複了一遍:“昭宣中興?倒是有意思。”

中興、中興。

他父祖文景時代的繁榮自不用說,後世又出了個“昭宣中興”。換句話說,光就他武皇帝這兒塌了一塊兒,是吧?

這一刻的劉徹,又想痛罵夢中那個老來昏庸糊塗的自己了。看看你都做出了什麼荒唐事情!導致連文韜武略的前半段(也就是他)都風評被害!

至於他治下的二十多年,有沒有拖了父祖和子孫的後腿?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劉徹堅決不承認。

江陵月絲毫沒意識到,自己好險避開了一個大坑,轉頭又挖了另一個坑給自己跳。

她正瞪著霍去病:什麼意思啊?怎麼還有你這種坑弟弟的哥哥呢?把真相逼出來,對阿光有什麼好處!

哦對了,意圖造反、另立燕王的另一托孤大臣還是桑弘羊,也是目前阿光的頂頭上司、兼事業好夥伴。

她要是不慎一嘴巴禿嚕出來,阿光不僅前途堪憂,職場關係也要岌岌可危了。

“不過我說的也未必準確,畢竟從元狩二年起,曆史已經變了不是麼?”

江陵月表面上寬慰著劉徹,實則在瘋狂暗示:彆問了彆問了!快點換個話題吧!

不如問問現代的事情?

什麼電燈電炮電話手機冰箱、光的波粒二象性、馬列毛、八小時工作製,每一個她都有一籮筐的話想說!

但劉徹的關注點總是那麼清奇。

“對了,陵月莫非之前在誆朕?你總說世上沒有仙術,可你卻能時光逆轉,重回舊地,這如何不是一種仙術呢?”

江陵月:“……”

虛空之中,她沒好氣地瞪了係統一眼。又不是她想時光逆轉的,勿cue!

如果不是係統,她現在應該已經寫完自己的博士論文,美滋滋等待畢業呢!

但是理智告訴江陵月,貿然暴露係統的存在不是一件好事。但許多事情不提到係統,她又解釋不清楚。

她清瑩瑩的眼珠子悠悠一轉,轉瞬想出了對策來。

“陛下還記得,我曾經說過的,這世間的高維位面生物並非都是一派和善,所謂‘黑暗森林法則’麼?”

出乎江陵月的意料,她說出這句話之後,劉徹的面色倏然變了。

他奇怪地停頓了一下,手指微微上揚,做出一個短促的指天的動作。

“莫非陵月你遇見了……”

後面的話,劉徹沒往下說,但他知道江陵月一定知道他在暗示什麼。

江陵月故作沉痛,低頭道:“嗯。”

對不起係統,你給我造了這麼多麻煩,今天就老老實實背鍋,當一回二體人吧!

“後世的人……”

她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道:“即使已經學會了發明肥皂、輪椅、酒精和之前救下了軍侯一命的抗生素。在您眼中,或許他們已經可被稱之為仙人了吧?但是在……的面前,仍然沒有半點抵抗之力。”

“就像我,以前天天念叨著要是能把小霍救活就好了。結果,沒有一點點防備就被抓來了漢朝。誰知道……會不會突發惡疾,把陛下您也帶到哪個旮遝角裡去呢?”

江陵月望著劉徹,表情是那麼地懇切:“陛下,求神有風險,拜仙須謹慎呐!”

有了她現身說法,應該能一勞永逸,戒掉劉徹大搞封建迷信的不良嗜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