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6 章(1 / 1)

滇國之地多湖泊。

傳聞它是春秋戰國時期的楚國後人所建之國。但以江陵月的眼光來看,此地少有中原文明的痕跡,和南越的風格更為接近。

他們俘獲的士兵之中,有不少都斷發紋身,回頭率百分之百。

就連見多識廣的霍去病都側目片刻,末了感歎一句:“世間之奇事多矣。”

想借著攻打下滇國的時機,順勢坦白自己身世的江陵月默默閉上了嘴。

她覺得,要是她借機坦白自己其實是來自後世的雲南人,有很大的可能,也會被當成和這些人一樣的“奇事”……

她也是要形象的好嗎!

尤其在心上人的面前!

自從知道劉徹的禦駕即將來到滇國,霍去病明顯興奮了不止一個度。原計劃二天攻破的王都,隻用了短短一天時間,就徹底拿下來。

都城城門大開,迎接漢軍長驅直入。

原本按照慣例,戰勝後的主將要去王宮面見滇王、收納金印,接受其投降的意向。但江陵月和霍去病對視了一眼,默契地阻止了士兵推開王宮的大門。

嗯,這個環節就作為一個彩蛋,留給即將到來的陛下吧。

就當哄長輩開心了。

至於滇王?

就讓他在王宮,再提心吊膽幾天吧。

江陵月一直不喜歡這個國家的王室。昔日,劉徹派使者試圖從這裡借道,尋找前往身毒(也就是印度)的道路,以求繞開西羌攻打匈奴。

結果滇王二話不說,就把漢使給殺了。

還留下了一個千古名梗——

漢國與我孰大?

結果這黑鍋卻被鄰近的夜郎國背了上去,還誕生出了“夜郎自大”的成語。夜郎國想洗清名聲都沒辦法,隻能欲哭無淚。

曆史上,以劉徹的暴脾氣,當即就把這件事記掛在了心上。

他在長安附近挖了昆明池,訓練起了水軍。又在十年之後,一舉發兵平滇,讓滇王睜大眼睛看清楚到底是哪個國家更大更大。

而在江陵月所在的時間線上,這件事比原先的曆史提前了好幾年,由霍去病攻破南越後,不費吹灰之力地完成了。

再次證明了千古將星、帝國雙璧的含金量。

劉徹禦駕登臨滇國王都,又是二天後了。漢軍連同南越軍列陣夾道迎駕,漫長的行伍一眼望不穿,綿延至天際。

帝王儀駕之首,劉徹騎著一匹極威風的高頭大馬,信步從夾道之間穿行而過。

他掃過兩側的士兵,漢軍的軍紀嚴明、不動如山,任他從面前走過,也顏色不改。

相較之下,南越的軍隊則稍稍渙散一些,有不少人的目光止不住地往他臉上瞟。後排還有許多踮腳的,都想看看傳說中的堂堂大漢皇帝長著何種模樣。

劉徹有一瞬間的不快,但是目睹這些人眼中的崇拜和羨慕後,很快釋然了。

嗯,番邦之人沒見過什麼

世面,大驚小怪了一點,也不奇怪。

但讓劉徹在意的是,從頭到尾,他都沒見到霍去病和江陵月的身影。

他先是一陣奇怪,然後想到什麼般嗤笑了聲:“這倆孩子,還給朕賣關子呢!”

到了這一步,劉徹迫不及待想見人的心情也淡了不少。反正已經知曉了人平安的消息,好端端地在那,總是跑不了的。

與之相比,他更期待起這兩個人賣的關子後面,隱藏的是什麼驚喜。

“咦?”

經過一個轉彎後,在道路的儘頭,一座比劉徹之前見過的房屋都要華麗的建築映入眼簾。他一瞬間就猜了出來,這也許就是滇國的王宮?

話雖如此,其規模和華麗程度不及未央宮的一個指頭。甚至,連長安不少高官勳貴家的府邸都有不如。

劉徹一邊腹誹著,一邊卻口嫌體正直地踢了下馬肚子,加快了步伐。

果然,走近了些,道路的儘頭、王宮的大門前,出現了兩個熟悉的人影。

霍去病、江陵月。

再度看到兩個人全須全尾地出現在眼前,劉徹心中的感慨又何止萬千?

但是下馬打了照面,他也隻道:“你們兩個膽大包天的,真是讓朕好跑!”

江陵月體貼地忽略了劉徹微紅的眼眶,和一瞬間哽咽的聲音,言笑晏晏道:“可陛下最後還不是找過來了麼?能看到我們兩個攻下滇國,也不算虧吧?”

其實,她真正想說的是,能看到完好無損的一個霍去病,就不算虧吧?

莎翁有雲:Alliswellthatendswell.

江陵月深以為然,隻要霍去病這個人平安地、健康地活著,一路上的跋山涉水、擔驚受怕就根本不算什麼。至於新打下來的滇國,更是可有可無的添頭。

劉徹應該也是這麼覺得的吧?她想。

劉徹也沒否認,隻瞪了她了一眼:“巧言令色。”

心中卻暗道:聽她這口吻,究竟知不知曉……那個離奇夢中的事情呢?

若說不知曉的話,她似乎對仲卿和去病的身體過於關心了。

若說知曉的話,她又和去病……是有自信一定能醫好他麼?

江陵月隻覺劉徹詭異地多看了自己兩眼,還以為是她把人噎著。當即換上一個更燦爛的笑容,拋出準備許久的驚喜:“陛下,滇王欲向您獻金印呢,您不進去瞧瞧麼?”

“哦?”

劉徹登時意外地挑了挑眉:“莫非他就在這王宮之中?”

“正是!”

“這……是陵月你安排的吧?”劉徹意味深長地看了兩人一眼。

這種花活不像去病的風格。他大概更傾向於直接把滇王的首級奉上禦前,乾脆利落,不拖泥帶水。

不過劉徹並不討厭花活。相反,當他走入宮殿中時,還莫名產生了一種期待感,就像是撕開一個精心包裝的禮物一樣。

一邊走,他還一邊點評了起來

“宮牆比未央宮矮了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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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花開得不錯、擺得也不錯,到時候把花匠帶回長安去。”

“來來回回就這麼點地方,可怎麼住人?”

江陵月聽到最後一句話,腳下差點一個趔趄。平心而論,滇國的王宮真不小,差不多站了整個都城的一半。

但劉徹還覺得小……

千言萬語,化作一句——唉,萬惡的封建大地主!

不過,劉徹很快沒興趣關注這些細枝末節了,隨著一支漢軍的引領,帝王禦駕很快到了一座宮殿之中。

推門而入之後,空蕩蕩的屋宇之中,唯有一個穿著華麗的……胖子。

“這就是滇王?”

“嗯……應該是吧?”

說實話,江陵月見了滇王也大吃一驚。許是因為飲食結構的原因,南方本來就是瘦人更多,很少見這麼胖的人。但一想想人家是國王,又好像不奇怪了。

滇王一見到有人來,當即“撲通”一聲跪了下來。身上的肥肉以肉眼可見的幅度微微抖動著,顯然是害怕極了。

他顫顫巍巍地把一個玩意兒舉過頭頂,赫然是象征著滇國王權的金印。

“請、請陛下笑納。”

他用新學會的漢朝官話,小心翼翼道。

劉徹幾步上前去,一把將金印薅到手心,稍稍掂了一掂:“謔,還挺沉的。”

又捧在手心左右端詳了一陣,評價道:“不過,沒玉璽做得精致。”

江陵月暗暗覺得好笑:要是你能把嘴角的笑意壓一壓,這嫌棄才更有說服力一點啊。

不過她很能理解劉徹。作為一個帝王,還有什麼比另一個國王在你面前卑躬屈膝、表示臣服,更能讓人誌得意滿呢?

尤其是,滇國曾經是和大漢有仇的。

但是江陵月能理解,有的人就不能了。不僅不能,還送上一聲輕笑,仿佛在嘲諷劉徹的口不對心似的。

敢在劉徹面前這麼放肆之人,一行人中隻有一個。

霍去病。

隻見他用手指飛快地按了按唇角,似是想壓下笑意,但終究忍俊不禁。下一刻,被轉過頭來,眉毛倒豎的劉徹抓了個正著!

“笑什麼呢?去病!”

霍去病輕咳一聲,轉瞬恢複了正色,說出的話卻格外氣人:“臣在笑什麼,陛下心裡肯定知道的。”

“……哼!”

劉徹最終還是甩了甩袖子,重重哼了一聲,看起來極其不高興。但連罰都不舍得罰,就連口頭的警告都沒有。

江陵月就知道,劉徹心裡是高興的。

就像當初的她一樣啊……

和險些死彆的人像從前一般談笑,哪裡還顧得上什麼惱怒,隻會驚覺,從前視若尋常的日子有多麼珍貴。

果然,下一刻,她就聽見劉徹面帶和煦的笑意,徐徐問道:“如何,漢與滇孰大,滇王如今可知道了?”

“知道了,知道了……

滇王欲哭無淚,突然無比痛恨起那個傲慢自大的自己。

要是他當年不口出狂言,現在最多也就是被俘虜,還能全須全尾地活著。

何至於王城被攻破之後,又獨自被晾在王宮整整二日,最終成逗樂漢皇的小醜!

悔不當初啊!

他不知又想到了什麼,又連連說了許多前言不搭後語的話,配上極富地方特色的鄉音,江陵月險些沒聽明白。

但從滇王的表情來看,估計也就是求劉徹大人有大量,放過他一類的好話。

“陛下?”

霍去病按上了腰間的佩劍,滇王的生死隻在他拔劍的一念之間。

劉徹沉吟片刻:“罷了,留著吧。”

他到底惦念著滇國是番邦外族,久不與中原來往。漢軍貿然闖入,還二話不說殺了人家的國王,隻會讓滇地百姓心生抵觸。

即使,他們在滇王的治下之時,過的壓根不是人的日子。

不過麼,把人留著也有一個好處。隻要大漢接手此地,將之治理得比從前好,滇地百姓對大漢的抵觸最終就會變成恨意,投射到滇國王室的身上去。

就讓他們做一個活體靶子,發揮一把最後的餘熱吧。

江陵月聽得點頭連連,又道:“有了南越的示範在前面,我們也可以把金雞納樹移栽過來,不怕這裡的人不歸心。”

“陵月做得很不錯。”

劉徹面露讚賞之色,又狀似無意之間問道:“若是沒有金雞納樹這等神物,大漢攻破滇國之後,又是如何做的呢?”

江陵月:?

她直覺劉徹的提問哪裡怪怪的。就好像說的不是假設,而是一個特定事實一樣。

可這樣的假設,有什麼意義呢?

金雞納樹,已經被她帶到了大漢啊。

孰料,下一刻,劉徹的目光就直勾勾地盯著江陵月:“哦對了,說這個好像沒什麼意義。畢竟,也不知道朕有沒有攻下滇國呢?”

“在陵月不在的時候。”

“………………………………”

偌大的滇王宮中,長久的沉默彌散開來,近乎落針可聞。

驚嚇、愕然、懷疑、恐懼……江陵月的神情幾度變幻,最終化作視死如歸的平靜,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氣。

“陛下,您知道了?”

雖然是疑問句,但她卻以肯定的口吻。

至於劉徹知道了什麼,她從劉徹的話中可以判斷,至少他心知肚明,存在著一個沒有她的漢武朝時間線。

劉徹知道的肯定遠不止這些,但他問出了這句話,就代表他一定窺不到全貌。若不然,也不會從自己這裡出言試探。

哎,但江陵月還是很鬱悶的。

她明明一直藏得很好啊,怎麼就這麼突然,要交代起老底了呢?

其實,江陵月是不在意揭露自己的來曆的。她的來曆並不尋常,這件事,和她有交集的所有人都心裡有數,

他們隻是默契地不去戳破。

江陵月隻是擔心,劉徹知道了她的來曆,會不可避免地問到後世。

一問,去病沒了,仲卿去了,太子也掛了,還是他自己殺的。

太刺激,心臟受不了怎麼辦?

不,江陵月又想,萬一劉徹已經知道了呢?要不然,他保持著之前的默契就好了,何苦特意戳破了,來問她呢?

一瞬間,她又猶疑不定起來。

忽地,江陵月隻覺自己的手被另一隻熟悉又溫暖的大掌握住。抬頭一看,果然對上了霍去病溫和、包容的目光。

她心中的躊躇忽地消散了。

轉念一想,如果劉徹提前知道了她未來的終局,會不會更好?至少可以避免許多的悲劇,給所有人一個美好的結局。

她當下就長舒一口氣:“陛下,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不如去軍帳中,慢慢說。”

劉徹也以拳抵唇:“好。”

他那句話原本隻是一時衝動就問出了口,後來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和江陵月攤牌了。

九五之尊已經許多年不曾失態,這次卻心亂了,提早攤出了自己底盤。

萬幸的是,江陵月沒有顧左右而言他。

劉徹一邊覺得慶幸,一邊心卻在漸漸往下沉墜——江陵月承認了,是不是說明,夢中預言的後世的事情,是真的呢?

他心情複雜地來到了漢軍的營地,旋即命令漢軍,把他們所在的軍帳圍得裡二圈外二圈,連一隻蚊子都飛不進來。

至於他身邊的人,也全部屏退了出去。

偌大的軍帳中,隻餘下二個人。

劉徹的手一刹握拳,片刻後又乍然鬆開,仿佛刻意流露出一種放鬆的姿態。然而,緊繃的聲音還是出賣了他。

“陵月,朕知道你素來不喜巫醫、方士之流,卻從來沒過問原因。這一次,朕想問,是因為你自以為與他們道不同、不相為謀。還是因為……你擔心朕沉迷於巫蠱?”

江陵月的表情空白了一瞬。

這這這……

坦白局一上來就玩這麼大嗎?“巫蠱”都出來了,劉徹你到底都知道了什麼啊!

【回答宿主,劉徹知道了巫蠱之禍。】

【廢話,這個我聽得出來!】

江陵月下意識懟了係統一句,忽然又覺得有哪裡不對。係統很少參與她的日常活動,平白無故的,怎麼會這個時間點跳出來?

【……難道是你乾的?不會吧。】

【是的,宿主。】係統慘痛道。

【不是,你乾嘛背刺我!】

係統的聲音中少見出現了幾分錯愕和無助:【霍去病的死劫已經成功度過,經過係統的綜合檢測,巫蠱之禍發生的概率降低了約37.56%。】

【所以,係統才想以夢中曆史閃回的方式提醒劉徹,希望他能引以為戒。】

【誰知道,劉徹竟然猜出來了夢境的內容是真實的曆史。而且,他還千裡迢迢來到南越,和宿主對峙了起來!】

江陵月:“……”

她狠狠地抹了把臉:【天啊,就沒見過你這麼坑宿主的係統!】

劉徹多迷信一人啊,也就被她恐嚇了一番之後稍微好了一點。

況且,大漢本來就有預示夢的傳統。太祖“夢斬白蛇”,王太後懷孕後“夢日入懷”。祖宗的成例在先,劉徹能不重視夢的內容嗎?

江陵月今天的心情已經幾度沉浮,如今知道了真相,反而徹底平靜了下來。

她先是瞥了一眼霍去病,暗暗歎氣,希望今天和劉徹談判的內容不會嚇到他。

不過,劉徹既然當著霍去病的面談起“巫蠱”兩個字,說明他不介意霍去病知道。

這樣的話,江陵月沒什麼心理負擔了。

她迎著劉徹既迫切又緊張的灼灼目光,輕點了下頭:“是的。”

“我一方面是覺得方士沽名釣譽、坑蒙拐騙,十分可惡。一方面也是擔心,陛下會聽信小人的讒言,上演父子相殘的悲劇。”

“……”

劉徹徹底閉上了眼,既像是解脫,又像是被宣判了似地心如死灰。

“父子相殘?”

霍去病則低低重複了一遍。

片刻後,他直直望向劉徹的眼:“敢問陛下,陵月的意思是說,您以後會和據兒之間父子相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