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3 章(1 / 1)

江陵月素來怕冷,她待在冠軍侯府的時候,不止是自己住的小院裡,凡是她經過的地方都會處處燃著炭盆和地暖。

今夜,仆從們提前得到了她晚歸的消息,府內一應安排皆如往常。簷下的炭盆空空如也,冬夜的寒風平白透著一股冷寂

幾個婢女恰巧經過簷下,閒聊了幾句,隔著一道薄薄的淡青色簾子,散入正堂中。

“女醫今晚不回侯府?”

“應該吧,我也聽人說了。你看那炭盆都沒點,肯定是沒回來。”

“真可憐啊,我們軍侯。”

一個婢女不禁掩口笑道:“剛住到一起才多久呢,就要獨守空房了。”

“胡沁什麼?小心被人聽到了。”另一個婢女瞪了她一眼:“你不懂什麼叫小彆勝新婚。我看啊,可憐的是我們,連個炭盆的熱氣都蹭不著。這大晚上的,冷死了!”

說完,還情不自禁打了個哆嗦。

“怕什麼,有誰會聽……軍侯!”

一道腳步聲從背後傳來時,婢女們還在說笑著,絲毫沒意識到什麼。直到一個英挺如鬆的男子陡然出現在她們的面前,幢幢的人影映在地上,壓迫感一瞬間達到頂點。

尤其是先前打趣過霍去病和江陵月的兩個婢女。明明是寒冷的冬夜,她們的背上都發麻,平白滲出了一層汗。

雖說冠軍侯府對待下人也向來寬和、甚少苛待,但是說主人家的閒話仍是大忌。

“獨守空房、小彆勝新婚?”

霍去病負手站定在她們面前,低低重複了一句。在婢女們看不見的地方,薄唇邊攢起一層淡薄的笑。

“呃……”

婢女們雖然低頭看不見霍去病的臉,從他冷肅的聲音裡卻聽不出多少怒氣。所以,她們是該坦蕩蕩地承認?還是聲明自己根本沒說這句話呢?

一個婢女硬著頭皮道:“景華侯雖然人不在侯府,但心裡肯定還是記掛您的。您、您其實可以主動出擊,和景華侯聯係。”

“……”

過了許久,她們都沒有再等到霍去病的回答。一邊忐忑難安的同時,一邊心裡悄悄鬆了口氣。軍侯這麼久都沒有說要處罰,多半是會放過她們了。

“齒牙之快,乃身之禍。”

最後,霍去病留下一句告誡就轉身離開了。這一句從“少言不泄”的冠軍侯口中說出,可謂含金量十足。

唯有被留在原地的婢女們,腳步聲徹底散去後才敢抬頭。她們彼此互相對視一眼,竟不約而同長舒了一口氣。

真是像一場夢一樣。

至於是美夢,還是噩夢?對於每個人來說皆有不同。

霍去病回到了書房之中。漂亮的透明玻璃小馬已經被他妥善地存放在錦盒中。他想了想,又把它小心拿了出來。

第二日,這隻玻璃小馬出現在了大司馬的書桌上,吸引了無數來往之人的目光。

飛馳戰馬和少年將軍的造型,很容易看出來,

描繪的正是霍去病本人。但吸引目光的卻不是這個。

它隻是靜靜地屹立在書桌上,半點不聲不響,卻比從幾千裡外遠道而來的琉璃更純粹,更剔透無暇。

“阿兄,這個是什麼啊?”

最後,還是和霍去病關係最近的霍光代表民意前來一探究竟:“阿兄,這個是?”

“這個?”

霍去病擱下了毛筆,劍眉抬了抬,目光最後才落在了小馬擺件上,仿佛對先前諸多窺探的目光恍然不覺一般。

他不經意道:“玻璃,你應當在景華侯實驗室中見過的。”

“嗯……”

霍光對這個答案一點不意外:“見是見過,這個形狀的我卻是第一次看新鮮,難道是陵月特地造給阿兄的麼?”

“或許吧。”

霍去病的唇角漾出淡淡的笑意,襯得他凜冽的眉眼都溫柔了一瞬。可惜,片刻後他就收斂了神情,目光落在霍光的竹簡上。

“何事?”

他和衛青同時兼任中朝的最高領袖大司馬。衛青剛被江陵月提醒過,最近正忙著在長平侯府保養身體,休養生息,順便陪一陪長公主,教養子女。順理成章地,大部分的朝務都落在了霍去病的身上。

霍光也把竹簡擱在桌上,仿佛方才眼底極深的羨慕隻是一場錯覺。

兩人一板一眼地談完了公務。臨走前,霍光突然回頭問道:“阿兄,如果其他人問起玻璃的來處,我能說麼?”

霍去病思索片刻,矜持點了點頭。又告誡道:“莫要讓他們擾了陵月的正事。”

“嗯,阿兄,我知道的!”

霍光人剛一出門,就被等待著探聽消息的同僚們圍了個滿懷。

“……”

江陵月絲毫不知道,自己突發奇想送上的擺件被霍去病拿去炫耀,又惹出了怎樣一輪的風波。她正拆著下人送來的一封信。

“是軍侯昨夜寫的,命我交給您。”

江陵月把信封拆開。從裡面抖出一張薄薄的帛紙。她知道這大概是霍去病對昨晚收到擺件的反應,隻是,她仍然不免好奇……他會有什麼反應呢?

他收到會開心麼?

和“一周年快樂”的紙條一樣,帛紙上隻有一句話——

“努力加餐飯。”

“這都什麼和什麼呀。”江陵月哭笑不得:“我這麼大個人了,難道還會照顧不好自己不成?”

忽然,九年義務教育的記憶襲擊了她。沒記錯的話,這好像正是有名的古詩十九首之一。表達的是……對遊子的思念之情?

所以,霍去病表面上勸她保重身體,實際上在催促她……早日歸家?

江陵月的面色不變,對仆從說:“好了,你告訴軍侯,就說信我收到了,也看了。”

“呃……”

送信的仆人躊躇了一會兒:“您不給軍侯回一封信什麼的?”

江陵月搖了搖頭。

正當仆人苦於自己無法交

差的時候,就聽她輕聲道:“我今天晚上就回去,有什麼話,會親口跟他說的。”

待仆人離去後,江陵月深呼了一口氣,把這張紙仔仔細細保管好。然後,她就起身去了鑄造玻璃的工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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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遙很久前就發明出了玻璃。但是為了大面積生產,她就琢磨著再招一批人手。隻是對於人選還有些拿不定主意。這時候,趙遙又有話說了,他從前身為墨家子弟,在長安還是認識不少厲害匠人的。

“祭酒您放心,他們都是人品很好的,絕對不會多占醫校一分一厘的便宜。”

“嗯,我相信你。”

江陵月對他笑了笑:“你也不用太緊張,玻璃易碎,途中有損耗很正常。隻一點,配方萬不可外泄,你知道輕重的。”

趙遙臉突然紅了,木木地點了點頭。

其實對於配方外泄,江陵月半點也不擔心。她的醫校也算半個官方機構了,身後有人背書。但凡是會權衡利弊的人,都不會冒著風險做出偷配方這種事。

要不然,恐怕難在長安過安生日子了。

雖然江陵月本人對專利沒那麼多執念,畢竟玻璃不是她發明的,但是劉徹有啊。要是他知道有人偷了配方,在自己之前用上玻璃用品,一定會勃然大怒的。

至於在邊角料上做點手腳,江陵月就不在意了。反正原料就是些砂子、煤炭之類的,隻要能夠以最快的速度給暖房安上窗戶,她完全可以忽略不計。

製造玻璃的材料平平無奇,甚至它們被洗乾淨、按比例倒入窯中的時候,絲毫看不出任何晶瑩剔透的模樣。但是當滾燙的溶液澆築進事先準備好的模型中後,冷卻後的一瞬間,所有人都會為它的剔透而驚歎。

趙遙招來的匠人們眼睛都直了。吞了口口水,似是看見了什麼絕世珍寶般。

“這、這要被安在窗戶上?”

難道不應該被高高地供起來,當作傳家寶代代傳下去麼?

“對呀。”

江陵月是在場唯一保持冷靜的人。她又指了指幾個準備好的模具:“這是不同的窗戶的型號,你們跟著趙遙看著數量燒。燒出來的成品有瑕疵、裂痕也不要緊,隻有一個條件,一定要透光性好!”

她說話時有種獨特的信服感。隻輕巧的幾句話,就讓人平白相信……這般珍貴的東西,就應該用在窗戶上。

沒辦法,誰讓江陵月真見過大街小巷都是玻璃窗的樣子呢?

再說了,造玻璃是為了造暖房。造暖房是為了培育大蒜,萃取大蒜素。而大蒜素能挽救這個時代無數人的生命。

什麼樣的絕世珍寶,都比不上人重要。

玻璃倒入模具後需要冷卻,但外面冰天雪地的,工匠們可不敢把模具搬到外面去,以免室內外溫差過大,導致玻璃“哢”一聲碎了。他們隻能放在室內,就地等待降溫。

從模具中散出來的熱氣甚是熏人。不一會兒,就把空曠的玻璃廠房蒸得像個嶄新的暖房一般。在裡面的男女老少都冒了汗。

江陵月作為監工,更是不時抹掉鼻尖的汗珠。直到廠房外漆黑一片,傍晚時分,她才如夢方醒般,匆匆準備歸家。

看人乾活熱火朝天看得太入迷,差點忘了她今晚答應霍去病要回冠軍侯府的。她叫停了工人們,目送他們離開後,自己給廠房上了一道鎖,鑰匙揣進了自己的荷包中。

玻璃剔透,比琉璃更加珍貴,成塊的玻璃更是價值連城。難保沒有人來偷。

她拍了拍腰包,正準備回醫校坐馬車,就打了個噴嚏。室內外溫差太大,她額間還有汗滴還沒乾呢,難免受涼。

下一刻,一件披風搭在了她身上。帶著熟悉的溫度和氣息。

江陵月下意識抬起頭,看到了毫不意外的一張臉。冬夜淒清,一輪孤月高懸夜空,灑下森潤的銀輝,映在霍去病刀削斧刻般的臉上。慣常冷肅的眉眼,今日不知為何帶上了少許的溫柔之色。

“你怎麼來了?”

她一把抓住霍去病給她係帶的手,握在自己手中,明知故問道。

“來接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