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之後,回到西域的使者們仍能想起昆明池船宴,大漢堂堂驃騎將軍把敵國的人頭拋到他們桌上的那個下午。
“一邊勾結匈奴,一邊向大漢獻媚,到底是誰給你們的膽子?”
霍去病的聲音如冰刀出鞘,更如一道重錘般砸在使者的心竅之上。加上陡然見到人頭的駭然,連同國破家亡的悲愴一道湧來。幾l個小國的使者們發出一聲尖銳的怪叫,竟然不約而同地暈了過去。
“咚——”
“咚咚——”
人體落在船板上,發出一道道悶響。除此以外,偌大的船艙中一時間沒有彆的聲音。劉徹先是讚賞地看了霍去病一眼,執著酒杯,深紅色的葡萄蜜水微微搖晃,好整以暇地望著下首所有人的表情。
巨船在昆明池的清波中搖晃,陣陣微涼的江風掀入艙中,吹得其他使者的背後的冷汗沁入毛孔,森森地發涼。
即使沒和匈奴暗中勾結,隻稍稍動過這個心思的,此刻也心有戚戚焉,不敢抬頭多看一眼,生怕自己成為被連累的倒黴鬼。
大漢,大漢竟然……
千言萬語的也不過化作一句:不愧是滅了匈奴的國家,大漢竟然真的強盛至此。滅國隻在彈指一揮間,就像吹了一口氣那麼容易。
忽地,他們齊齊一個哆嗦,原來是先前那道冷肅的聲音再度響起。
“回稟陛下,且末、車師、姑墨三國的王室貴族、文武百官,連同躲藏在國中的匈奴殘兵業已伏誅。”
“還有戎廬國。”
說到這裡,霍去病發出了一聲冷笑:“戎盧國中凡一百四十戶,人口六百一十人,皆被匈奴殘兵殺害,移花接木、李代桃僵。殘兵計千三百人。途中偶遇小股匈奴單於部下,計七百人,皆被臣斬落馬下!”
“好!”劉徹拊掌大悅:“好啊,去病不愧為朕的驃騎將軍!”
江陵月也訝然看了過去。她隻知曉霍去病輕騎深入,輕輕鬆鬆把人家的國滅了。結果路途中還碰到了匈奴的殘兵,還是兩股?
她怎麼不知道這回事?
霍去病怎麼就不跟她說一句呢?是不是故意瞞下來的?
彆看彙報戰績時,霍去病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但有句話叫做“窮寇莫追”。殘兵為了逃命可是什麼都做得出的。更何況,能做出殺害一國之人取而代之的,更是窮凶極惡之徒。在事先的情報未明朗前,兩軍貿然相撞,肯定很有一番危險。
反正不像他表面上說得那樣輕鬆。
江陵月忍不住投去埋怨的一瞥,孰料後者若有所感,也朝著她望了過來。
當著群臣百官、外國使者的面,眾目睽睽之下,剛才還疾聲厲色的霍去病竟悄悄雙手合攏,微微搖晃了兩下,竟是一個求原諒的姿勢。至於向誰討饒,不用說也知道。
江陵月登時嚇了一跳,連忙看向四周。幸好這時候眾人的反應都聚焦在使者身上,無人敢直視堂堂驃騎將軍,也使她免於社死一回。
她鬆了一口氣,臉後知後覺地一紅,又瞪了人一眼後,立刻把頭撇開了。
心底卻想著:也不知道他這回有沒有受什麼暗傷呢?等她攢夠了十萬診療值,遲來的身體檢查總該安排上了。
【嘀。】
【宿主當前的診療值為63456點。】
江陵月:!!!
她頓時一個激靈,險些從自己的座位上跳了起來:【我的天,什麼時候攢的,怎麼突然又這麼多了?】
上次因為係統的神奇操作,她辛辛苦苦攢下的診療值一朝歸零。她在面上不能表露出來,心底卻默默emo了很久,幾l乎再沒打開這個面板,以免勾起傷心的回憶。
結果不知不覺之間,已經又攢下十萬的一半還要多了?
江陵月絞儘腦汁琢磨著自己最近乾了什麼的時候,係統的無機質聲音再度響起,細聽下來竟然有幾l分得意:【早就告訴過宿主,係統把漠北之戰認定為有益於大漢發展的重大事件,並不是沒有原因的。】
【……是因為漠北之戰打通了西域和長安,促進了經濟文化的交流?】
江陵月突然抬起了頭來,望向了下首面色各異的使節們:【是因為他們來長安朝覲了嗎?】
接待使節是她近日主要奔忙的事。除了這一件以外,她想不到彆的。
係統本來有意想賣個關子,孰料被江陵月提前猜出了答案,無機質的聲音之中鬱悶的波瀾一閃而過。
【……沒錯。】
江陵月自然察覺了,悶笑不已。與此同時,她看向使臣們目光更多了一分奇異。
這些,可都是活生生的診療值啊!
一定要讓他們簽上許許多多的訂單再回家,說不定那時候,她已經湊夠給霍去病檢查身體的十萬診療值了呢。
下首的使臣們直覺一道灼熱的異樣目光,從他們彎得低低的背脊上掠過。但無人敢探尋那道目光的來處,隻以為是大漢的哪個官員在刻意給他們上壓力。
但不得不說,這一招很有效。這時候,誰都不敢再動一點兩頭通吃的歪腦筋。幾l個國王的頭顱還在地上滾著呢。
劉徹坐在最上首,也不說話,隻一邊咂著葡萄味的蜜水,一邊等待他們回應。
到了這個關頭,還是尤茲率先站了出來。龜茲畢竟是西域第一大國,時常擔當領頭羊的角色。再加上他和漢廷早有合作,自覺兩國的關係和其他國家不一般。
他戰戰兢兢地出列,先是狠狠痛斥了且末、姑墨等國外通匈奴的兩面三刀行為,又把率先準備好的彩虹屁吹了一通,最後,又顫巍巍把準備好的禮物呈了上去。
劉徹面上不辨喜怒:“嗯。”
“嗯”又是什麼意思?到底是滿意還是不滿意?是不是他的態度還不夠誠懇?不足以讓大漢的陛下感知得到?
這一聲,既讓尤茲絕望,又給了他無窮的希望。其他國家的人見劉徹的怒氣沒有擴散開來,也有樣學樣地獻上自己的禮物。
許多禮物在大漢也稱不上奇珍,無非是些玉石、香料什麼的,在張騫帶回來的物產中都能找到。劉徹聽得興致缺缺,到了最後,甚至打了個哈欠。
但望著下面瑟瑟發抖的使臣,他又微妙地被取悅了,少見地善心大發了一回:“禮物送得不錯,甚得朕心。”
衛青坐在他下首最顯眼的位置,此刻便適時接話道:“獻禮事小,更為緊要的是諸位朝漢、向漢的諄諄之心,方才打動了陛下。㈥㈥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
“隻肖不似且末等國一般心懷異心,大漢定能保你們無虞。若不然……”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又看了霍去病一眼,溫和地笑了笑。一切儘在不言中。
不說西域使臣了,就連江陵月看到衛青這樣,也暗中抖了三抖。大將軍你知不知道自己這樣很嚇人的啊!說好的老好人形象呢,怎麼一股黑蓮花的味兒撲面而來!
但帝國雙璧舅甥一人,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果真震懾住了所有人。使臣再度輪著賭咒發誓了一回,他們對大漢彆無一心!
他們的漢語水平不高,來來回回都是車軲轆話。劉徹聽得耳朵起繭子,不耐地皺了皺眉:“行了行了,光說無用,日後朕看你們如何行事再定奪。”
“開宴吧!”
春陀又高喊了一聲:“開宴——”
話音剛落,人群中揚起一陣低低的騷動聲。不是從使臣那片兒傳出的,他們正忙著瑟瑟發抖呢。是群臣百官們,他們早就知道江陵月美食家的名聲在外,這次宴會又是她整治的,都想趁這個機會好好搓一頓。
聽說,她這次用了許多博望侯從方外帶回來的新食材?唔,也不知道好不好吃……
對於漢朝人是聞所未聞的食材,但對於江陵月,卻像回到了上輩子的廚房。張騫這回帶來的新物種當真不少。
黃瓜、葡萄、大蒜、石榴、胡蘿卜、芝麻、香菜、核桃、蠶豆……
於是,江陵月上的第一道菜,就是後世一道再經典不過的涼菜。
——涼拌黃瓜,咳咳。
這道菜說不上有什麼技術水平,但綠茬茬的顏色看著就清涼。鹽粒微鹹的口感和黃瓜自帶的豐沛汁水相融合,時值炎夏,作為開胃菜最合適不過。
一時間,滿船艙的“嘎吱”聲不絕於耳。劉徹吃完後,威嚴的眉目也舒展開來,看向江陵月:“這道菜叫什麼?”
江陵月連忙朝張騫使了個眼色,後者便接過話頭,侃侃而談起黃瓜(這時候還叫胡瓜)的來曆,和一路上與之相關的小故事。
劉徹一邊“嘎吱嘎吱”,一邊聽得津津有味,末了道:“卿這一路上真是辛苦了。”
張騫連忙行了一禮:“為了大漢,為了陛下,臣雖辛苦卻也值得。”
但與此同時,他的心中卻深深感激著江陵月。她明明可以獨攬治宴的功勞,卻把機會讓給了自己,讓他能在陛下面前露一回臉,這是多麼千載難逢的機會!
明明兩人之間還有過一次不愉快,景華侯卻絲毫不在意。
以德報怨,堪稱古之君子啊!
江陵月如果知道張騫的想法,一定會滿頭黑線地表示:我根本沒想那麼多!
她是可以獨自攬下介紹的活,甚至比張騫介紹得更詳細。但倘若劉徹興致上來了,隨口問她一句:景華侯,你明明沒去過西域,你是怎麼知道的呢?
她不就歇菜了麼?
_(:з」∠)_
這個活,還是交給真的去過西域搞外交的張騫,而不是去過新疆旅遊的她來做吧。
涼拌黃瓜隻是開胃小菜,但一下子就把大家的期待值拉到最高。第一道涼菜就能這麼驚豔,景華侯後面還能整出什麼花活呢?
江陵月也沒讓他們失望。
既然是在水邊開宴,當然要吃魚。但這一回端上來的魚,和他們從前每一回吃的魚羹、魚露都不一樣。
熱氣嫋嫋的蒸汽中,眾人的鼻子抽了又抽,肚子也不爭氣地咕咕叫了起來。
天啊,怎麼這麼鮮、又這麼香啊!而且沒有一丁點的魚腥氣都沒有呢?
江陵月:小樣,蔥薑蒜三件套,再加上一大把香菜和花椒都拿不下你?
大蒜原產於西亞、中亞一帶。張騫把它帶回來的時候還特地給她介紹說,這玩意作為蔬菜的味道很奇怪,但當地人生病了就會吃上一棵,說不定很有藥用價值呢?
景華侯要不您掌掌眼?
然後,轉頭就被江陵月隨手做的一道炒菜香得睜不開眼,淚流滿面。
他一邊瘋狂地夾菜,一邊不住地感歎:看來是方外之人沒有口福了。但沒辦法,誰讓景華侯生在了大漢呢?
此刻,宴會上其他人的想法也差不多。漂浮的酸白菜浸滿了魚的湯汁,大片的魚肉白生生地嫩,咬上一口味道更是豐富無比。鹹鮮微麻,真是令人再過癮不得。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於自己眼前的皿上,筷子動得飛快,吃得頭也不抬。
唯獨江陵月卻有點意興闌珊:可惜辣椒還沒傳進來,帶有辣味的茱萸又味苦,加進來會破壞整體味道的和諧。
但隻有鹹鮮,沒有辣味調劑的酸菜魚,吃起來沒有靈魂啊……
兀地,遠處傳來一聲嘩啦的動靜。原來是不知哪家大臣被魚湯潑了一身。她本以為是個意外,卻聽那大臣叫了一聲:“你作甚潑我!”
他身邊的人表情也不太好:“我為什麼,你自己心裡沒點數麼?”
這兩個人都是開國功臣之後,自身沒什麼建樹,可以說是不折不扣的紈絝子弟。大庭廣眾的,他倆竟然差點打起來。所有人都嗅到了瓜的味道。
劉徹更是面色怫然不快,令黃門把兩個人強行分開。
但那一人的面色依舊不太好,凡是對上眼神的時刻,都要對彼此重重“哼”上一聲,以示不屑。但對上劉徹森然不悅的目光,方才回過神來,露出害怕之色。
但一切已經為時已晚。
這是宴請外國時辰的場合,這兩個顯眼包讓劉徹丟人了,哪裡那麼容易善了?
他強行壓抑著不悅,聲音低啞:“兩位愛卿,是為了什麼事情當眾打起來啊?”
那個被潑了一身的人率先發言,滿臉寫著不服氣:“回稟陛下,堂邑侯他自己吃不慣芫荽的味道,還謾罵臣等一乾喜愛芫荽之人。說是,說是……”
“說是狗都不吃!”
“噗……”江陵月一口蜜水哽在了喉頭,險些嗆咳出聲來。
芫荽,就是香菜。
所以說,香菜黨和討厭香菜黨之爭,從漢朝就開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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