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長安?
令西域使節們發出第一聲震歎之處,是門外連綿如山的城牆。黃土夯成的城垣上,有士兵隔著垛門向下望,讓城根下的他們看起來宛如一隻隻螻蟻。
西域人無法準確形容城門到底有多高。他們隻是忍不住想,再凶悍的匈奴鐵蹄來到此地,也會感到束手無策罷?
龜茲國乃是西域三十六國中最強盛的國家。其使者尤拜也自恃國力,暗中看不起其他國家的來使。同時,他也頗為圓滑、擅長交際,和張騫的關係處得很不錯。
“這裡進去之後,就是大漢皇帝陛下的住處麼?”
此刻,他便問了一聲張騫。長安的高牆和他們途經的地方見到的都有不同。不僅高大,而且瞧起來也更加規整。
如果當中是拱衛的乃是大漢皇帝的話,一切就解釋得通了。
孰料,張騫卻露出一個笑容,緩緩搖了搖頭道:“不是,這裡乃是宣平門,進去就是長安的間裡。”
他頓了一頓:“乃是百姓的住處。”
“百姓?”尤茲狠狠地倒吸一口涼氣:“百姓也能住得起這樣好的城牆中?”
張騫沒有說話,隻看了他一眼。就是這一眼,讓尤茲深深感受到自己被鄙視了。不過一路上的所見所聞,早把他身為“西域地頭蛇”的驕傲碾得粉碎。除了不知道多少次感歎一下大漢之繁盛外,倒也心態良好。
尤茲正苦惱著另一件事:待他回了烏茲國之後,該怎麼向王描述他見到的大漢,王上才會願意相信呢?
會不會被認為是吹牛啊?
有類似想法的人不在少數。許多使臣發現自己的國家竟然連大漢的一個縣都比不上時,都經曆了一回道心破碎,破碎完之後……就琢磨著該組織語言了。
唯獨張騫眼帶懷念,迫不及待派人前去叫門,而宣平門也很快被打開,正中中露出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張騫揉了揉眼睛:“……少卿?”
“子文,是我。”任安一身深衣,頭戴高冠,緩緩走到出使的隊伍面前。他本想拍一拍張騫,伸出手卻遲疑了片刻。
無他,這實在是……無從下手啊。
“哈哈哈哈哈……”張騫短暫地面露尷尬之色,很快,喜悅之情又占了上風。
“少卿,許久不見了。可是陛下派你來,特地來迎接我等?”
“正是!”任安的目光掠過張騫身後的使節們,方才驚覺,在這群人裡面,他的老朋友衣著打扮已然堪稱乾淨、齊整了。
要是讓他們原模原樣出現在陛下的面前,他老人家肯定會表情管理失控的。
彆的不說,就這個味道……這樣看,景華侯連這一步都想到了,果真是深謀遠慮。
思及於此,他不由放低了聲音,在張騫的耳邊道:“子文,差點忘了告訴你,這次陛下委任的接待使臣之人,乃是景華侯江陵月。”
他還記得,江陵月還是江祭酒的時候,在大將軍府和子
文還有一段舊恩怨。兩人一個專任此事,一個乃是出使的使臣,免不了打交道。到時候,可彆鬨出齟齬才好。
他先提醒了,好讓友人做好心理準備。
孰料,張騫的反應大大出乎任安的意料。他的眼睛轉瞬亮了起來:“什麼,竟是景華侯專任此事?那我就放心了!”
景華侯可是能從大豆中榨出油的人啊,區區幾個化外之地的使臣,她還能搞不定麼?
任安:“……⑻_[]⑻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他無語地瞥了老友一眼,就西域的和來使們一一打起了招呼。再清點一下人數,和先前的情報相對應,正正好是十八個。
再遠一些、綴在隊伍面最後的,就是張騫用牛羊在安息、身毒等地換來的各色貨物。這些景華侯特意囑咐了,一定要好好地保管,不能有一絲閃失。
任安雖然不解,但還是照做了。他身後的建章營騎們各個威風凜凜,行走間步步生風,駭得使者們連呼吸都放輕了。
“諸位莫怕,此乃陛下身邊的護衛。此行乃是特地為了保護諸位安全的。”
“真的麼?”
“大漢的皇帝陛下當真仁慈!”
“……”
一方面是保護,一方面又何嘗不是防範呢?但使者們看懂了也不敢說什麼,心中愈發凜然不已:倘若漢國的軍隊一個個都是這樣,他們能打敗匈奴也不奇怪了。
隻是,為什麼他們仿佛有一種乾淨,大漢皇帝的護衛們對待博望侯的貨物,比對待他們還要上心幾分呢……
江陵月:不然呢?
她還指望著靠著張騫帶來的食物,好好拓展一下現有的食譜呢。
建章營騎一一清點了來使們攜帶的武器,倒是沒有收繳。人家畢竟第一次來,還是客氣一點為好。
旋即,西域來使們就進入了他們心心念念的長安。然後,整個人就僵在了原地。
許多年後,使臣的後人們用漢字記錄下了他們先祖口中遊曆大漢的傳說——
“當我隨著使節的隊伍來到長安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世界上再也沒有任何地方能夠超過它。你一定不能想象……如果世界上還有完美城市的範本,那一定是長安的模樣。”
“據說長安已經繁華了幾十年時間,卻像第一天建好那樣嶄新。路上的平民們多不勝數,簡直比我們整個國家的人還多!他們各個穿著乾淨的衣服、鞋子,看到我們出現,就好奇地望向我們。和他們比起來,我覺得我就像從沙棘木叢中剛剛爬出來的,灰頭土臉的昆蟲!”
“不過,接待我們的女子相當體貼我們自慚形穢的心情。據博望侯說,她是大漢幾位最尊貴的女人(或者說,人)之一。她美麗得不像話,曾在攻打匈奴的戰場上立下大功才有了今天的地位。這真是難以想象,不是麼?”
“不過,景華侯並不像對待匈奴那樣對待我們。她沒有把滿身灰土的我們放入鬨市,任我們像可憐蟲一樣被圍觀。建章營騎引著我們穿過一條無人的街道,到了一處住所去。我們那時候
都很惶恐,不敢走進去——這樣好的地方,在我們國家,隻有國王才能住得起。”
某種意義上,使者實在是誤會江陵月了。她讓使者們先去長安城中的驛館,不讓他們和普通民眾接觸,其實是害怕……咳,這群人身上有什麼傳染病。
?喃喃果的作品《穿成漢武帝的家庭醫生後》最新章節由??全網首發更新,域名[]?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
誰知道,就被發了好人卡呢?
長安的驛館乃是特地為了西域來使所建。可以預見的是,隻要大漢還國力強盛一日,這裡就會永遠不缺人住。
劉徹對他的治下很有自信。因此,吩咐將作大匠把驛館修得大大的,足以十幾個國家的使臣連同翻譯住進去,還足有一小半的空餘。
驛館之中,早有提前等待的仆婢。他們受過訓練,面對使臣身上難聞的氣味,也沒有露出什麼異色。隻是在他們安頓好之後,笑著問道:“請問您要沐浴麼?”
在水源稀少的西域,沐浴可是件奢侈的事情。許多平民百姓一生都不一定有過一次。也就是為了出使大漢,不少使臣在出發前鄭重其事地洗了個澡。
然後,果不其然地,來到長安的時候身上又臟了……
這下聽說能沐浴,不少使臣登時眼前一亮。不過在他人的地盤上,他們好歹記得什麼叫做矜持。
明明手指已經高興得蜷縮起來了,臉上還要強作淡定:“那,那就洗一個吧……”
不過,當浴桶端上來後,這份一戳即破的矜持就再也維持不住。
好、好多水……
使臣們眼睛都直了。
兩個壯漢才能抬上來的木桶,當中氤氳著如霧一般的水汽。身後的婢女們手上還端著幾個他們沒見過的東西。
白白的,香香的方塊。
不同的房間中,使臣的反應各不相同。有的明明連眼珠子都粘在上面了,卻強顧著臉面,一句話不去問。有的就好奇地拿了一塊起來,在手中捏了一把,沒捏動。
“這是何物?”
婢女言笑晏晏道:“這是我們大漢的特產,也是景華侯發明的肥皂。諸位遠道而來,就由奴演示一番,此物該如何使用。”
即使是故作矜持派的使者,也被婢女主動挑起了話頭。畢竟,這可是江陵月有意為止的安排。
她就不信了,沐浴加上肥皂,這還拿不下西域使者們?
事實也果然如她所料。
肥皂甫一沾了水,化作一片柔軟滑膩的泡沫。把泡沫抓在手中揉捏幾次,一道黑水就沿著掌心汩汩而下。
入水洗淨之後,幾乎所有使節都衝著自己明顯白了一個色號的小塊肌膚發呆。
灰土,不見了……
皮膚,變白了……
聞上去,還香香的……
他們立刻意識到這玩意是千載難逢的好東西,二話不說,就著肥皂往自己的身上狠命搓。有的往身上打了三五遍泡沫,把身上洗得塵垢不染,黑黑的洗澡水換了幾盆。
有的呢,則洗得差不多了,就往乾淨的澡盆裡面一躺。感受著肌膚被水浸潤的滋味,舒服
地喟歎了一聲。
哎,沐浴時有這麼多洗澡水,這在他們原來的國家哪裡想象得到?估計就連國王都沒有這麼奢侈過。
他們以後回去了講起這段經曆,彆人怕是都以為他們在吹牛!
饒是如此,這些使臣們也各個露出了滿意的神色。哪怕就泡上這麼一次澡,他們一個月的辛苦跋涉就不虛此行了!
還是婢女提醒他們不能久泡,否則會出事,他們才依依不舍地拖著被泡皺的身體,從浴桶之中走了出來。
“對了,這個叫……肥皂的,是什麼東西做出來的?”
有的使者裝作不經意問道。這麼好的東西,他們西域沒有當真是可惜。不過,要是能從漢人口中套出製作方法來就好了。
他們自己也沒抱多大希望,沒想到婢女們就直接說了出來。隻不過,那個答案卻讓他們大吃一驚。
“主要的材料是牛羊的油。”
“肥皂?牛羊的……油?”使者們懷疑自己聽錯了。
油不是沾了就洗不掉的東西麼?
“正是。”婢女斬釘截鐵:“您若不信,還可以去生產此物的地方看看去呢。”
使者們隻覺三觀都被震碎了。這兩樣東西除了顏色差不多以外,還有一點相似的地方麼?但聽婢女的口氣,仿佛已經司空見慣了一般。
所以,到底是大漢太神秘,掌握了他們聞所未聞的技術;還是大漢太富饒,他們視若珍寶的牛羊油,被用來做沐浴的材料?
或者……兩者皆有之?
使者心中頓時生出一絲惻然。
而這一切,都在江陵月的意料之內。不這麼做,怎麼好讓西域為他們牧牛牧羊,變成他們大漢的牧場,然後換回心心念念、用來清潔身體的肥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