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0 章(1 / 1)

“你說什麼?”

屋中驟然傳來一道失聲的驚叫。

但這道聲音既不屬於江陵月,也不屬於霍去病,而是來自於衛青的二姊,衛少兒。

她一下子站起身,鬢間的珠玉淩亂作響,卻不及面上神情慌亂的萬分之一:“阿青遇刺了?怎麼回事?他可還好?傷得重不重?”

小黃門的額間落下一滴汗,低頭諾諾道:“這、這、請夫人恕罪,奴一聽到消息就趕來傳話了……”

翻來覆去,就是幾個字——我不知道。

好脾氣如衛少兒這下都想發火了。但她的餘光掃過了對面的兩人,卻漸漸發覺了不對:“去病,陵月,你們怎麼不說話……難道你們早就知道?”

要不然,他們兩人的面上怎會沒有一絲訝異?

“是,阿母。”霍去病平靜地承認了。

衛少兒不可思議地以袖掩口,失聲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去病你……”

明明提前知道,卻眼睜睜看著你舅舅……

但她最終還是把這句質問咽了下去。一來,作為霍去病母親,她了解自己的兒子,知道他做不出眼見舅舅被刺卻袖手旁觀的事。

二來……

衛少兒看見了霍去病的眼神。那雙涼入天山雪的漆眸中,閃爍著吞噬一切的殺意。如湧流的滾燙岩漿一般,望之使人膽戰心驚。

“軍侯。”

關鍵時刻,是江陵月一把握住霍去病的手:“沒事的,你忘了,我們已經提前安排了人手的。”

衛少兒隻看到霍去病的盛怒。

但她卻知曉,此刻的霍去病亦陷入了深刻的自責,以至於平日穩穩握住環首刀、斬匈奴首級於馬下的手,正搭在腰間佩劍上,微微顫抖。

“大將軍位高權重,旁人輕易動他不得。除非是有人處心積慮,想藉由刺殺他達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否則不會和他過不去。”

世上隻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大將軍不慎遇刺,也非是你之過。你能提前在李敢的身邊排兵布陣,已經做得很好。

所以,不要再自責了。

江陵月的聲音沉靜,恍似有一股神奇的魔力,使霍去病數息之間安定下來。

霍去病深深看了她一眼,反客為主把她的手握在自己手心,汲取著掌心淡淡的溫暖。

江陵月象征性地掙了下,便放任了。

衛少兒渾然沒留意到兩人之間的官司,喃喃道:“有人手?有人手就好……”

但那些人手是安排在李敢,而非衛青的身邊。也不知道起了多少的作用。

“陵月,你不是醫士麼,可否請你……”

“我會的。”

江陵月深深吸了口氣,定下心神道:“夫人,軍侯。藥箱我會派人送過去的。事不宜遲,我們這就去看看。”

與此同時,她也在腦內的意識海中呼叫出係統。

【你就沒有任務要發布麼

?】

按照以往的慣例,如果有重要人物受傷,係統會給她分配治病救人的任務。

但這一次……

【沒有,宿主。】

是不是說明,衛青有可能受傷得並不重呢?江陵月不無僥幸地想

【幫我準備好二十萬診療值,如果有需要的話,麻煩你直接扣掉。】

【好的,宿主。】

-

黃門領著三人離開的時候,深深為自己捏了一把汗。老實說,當他看到盛怒中的冠軍侯母子的時候,還以為自己會當場命喪黃泉呢。

沒想到不僅保下了一條命,還全須全尾地出來了。

隻是……

他悄悄瞥了一眼身後面沉如水的三人,直覺醞釀中的一場狂風暴雨即將到來。

這甘泉宮,想來不會平靜。

衛少兒蹙眉道:“怎麼會到這麼荒涼的地方?”

黃門恭敬地回答:“回夫人的話,奴聽說大將軍遇刺是在獵場之中,現在已經轉到最近的一處宮殿。這條小徑,乃是出入宮殿最快的地方。”

“你是說,大將軍是在獵場受傷的?”

“正是。”

很好,李敢的嫌疑又上升了一層。

一炷香後,宮殿終於映入眼簾。幾人紛紛加快了腳步。穿過回廊,推開大門,衛少兒便見一抹青色衣襟,上面的刺目慘紅映入了眼簾。

她失聲道:“血,有血……”

血?

江陵月的心一刹收緊了。

【係統,幫我……】

“阿姊不若再仔細看看呢?”那抹沾血的青色衣襟一動,原來是它的主人施施然站起了身。

一身靛青深衣的大將軍眉目疏闊、溫和,既不見受傷後的孱弱,也沒有一絲慌張之色。

他甚至對匆匆趕來的三人笑了一笑。

“阿青你——”

沒有受傷……

剩下幾個字卡在衛少兒的喉中,劫後餘生的慶幸感鋪天蓋地湧來,使她說不出半個字。

而江陵月的目光已經逡巡向其他地方,飛快地鎖定了血跡附近的一個人影。

那個人,已然昏倒在地。

她眯了眯眼睛:“果然……”

能在甘泉宮刺殺衛青的人,除了李敢不做它想。江陵月甚至深深鬆了口氣——

幸好,幸好刺殺衛青的人是李敢,她讓霍去病盯防的人手也派上了用場。

“阿青,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衛少兒問道。

“一切等陛下來了再說吧。”

衛青口頭安撫著姐姐,眼睛卻望向了自進來起就一言不發的霍去病。舅甥倆淩空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一切儘在不言中。

“對了,勞煩陵月你給他的傷口止止血……我怕他失血過多,一時撐不住。”

“好。”

江陵月這廂正感歎著衛青以德報怨呢,就聽見霍去病冷冷道:“舅舅何須憐

憫他?隻肖吊著一口氣就夠了。就怕陛下還沒來,他連一口氣都散了。”

衛青不由得啞然失笑,也不介意安撫下外甥:“好,便聽去病的。?[]?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

李敢已然昏迷過去、意識全無。一個壯漢橫躺在地上,有些不好擺弄。江陵月就讓黃門把他上半身抬起,自己俯身查驗著傷口。

李敢其他的地方倒是完好無損,但也不知是巧合還是宿命,左腹下偌大一個血洞,和李廣第一回自戕的傷情簡直一模一樣。

江陵月隻感慨了一瞬,便打開了醫藥箱,嫻熟地處理傷口。剛處理到一半,手下的軀體微有動彈,男子的胸腔中發出一聲破碎的呻/吟。

“嘶……”

“醒了?”她驚道。

與此同時,淩亂的腳步聲漸起。劉徹攜著一乾人也風風火火地趕來,九五之尊臉色微紅,額間滴汗,一見就是頂著夏日的烈陽好一會兒。

進了殿中,他顧不上喘一口氣,幾步上前抓著衛青的手就問:“仲卿,你……”

衛青安撫似地笑道:“陛下,臣平安無事。”

“呼……沒事就好。”

一聲所有人都聽到的鬆了口氣的聲音響起。旋即,他也環視四周,在看到江陵月身下的李敢之時,龍目中怒火湧動,噴薄欲出。

衛青遇刺卻沒受傷,那麼和他同一地點出沒、並且受傷的人是什麼成分,就一目了然了。

“到底是誰喂給李敢的豹子膽,敢讓他行刺朕的大將軍?”

劉徹說完這句話,猶覺不解氣,隨手抄起一個花瓶扔向地面,“嘩嚓”一聲摔了個粉碎。

他踐祚將近二十年,早練就了喜怒不形於色的君王之威。今日難得這般失態,足見李敢行刺衛青這件事到底把他氣得多狠。

天子一怒,流血漂櫓。

衛青霍去病兩人顏色未改,衛少兒卻不動聲色往後避了避,以免怒氣的餘波波及自身。

連路人見了都要害怕,何況是肇事的當事人呢?江陵月分明感受到,她手下的身子顫了顫。

再看李敢的眼皮,卻是緊緊閉著的,恍若陷入永不醒來的沉眠裡。

嗯?是裝睡麼?

江陵月冷冷地勾了下唇角。作為一個醫生,她有一千種辦法讓裝睡的人醒過來。但她稍一思索,還是選擇了最質樸的那一種。

刻意虐待病人的事,還是不要乾了吧。

“關內侯,郎中令,你是醒了麼?”

“醒了?”劉徹三兩步走到李敢的身前,直接上手掀開他眼皮。這下子,李敢溢出了生理性的淚水,是再也裝不下去了。

他半翻了個身,虛弱地呼喊了一聲:“陛下,景華侯……還有軍侯……”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唯獨略過了被他行刺的衛青。

劉徹方才還是勃然大怒,現下卻瞧著冷靜極了。但所有人都知道,這不過是下一次盛怒的前兆。

他盯著李敢,不知在想些什麼:“來,仲卿,你詳細說說,

李敢到底是怎麼行刺你的。”

衛青幽幽歎了口氣。

他似乎從沒想過會發生今天的事,現在說起來語氣還有點飄忽:“臣今日想獨自一人騎馬狩獵,然後……便見到郎中令從角落衝了出來。”

正所謂,最精準的刺殺隻需要最簡單的方法。

不需要毒藥、不需要力士。李敢隻肖以肉身相搏,哪怕隻驚了衛青的馬,都能讓後者跌一個大跟頭。那時候,他再想做什麼都易如反掌。

可是,阻止李敢的計策也同樣簡單。

不知道從哪裡躥出來幾個人,在李敢衝向霍去病之前,先一步製住了他。與此同時,一把尖銳的匕首穩穩地送進了他的左腹裡,捅出偌大的一個血口子。

李敢當即便喪失了行動能力。

劉徹聽得直擰眉:“這些人是哪裡冒出來的?”

衛青道:“臣也不知。”目光卻緩緩飄向了身旁的霍去病,暗示性十足。

霍去病則道:“是陵月提醒於我。”

江陵月:“……”

她左看看右看看,才發覺身邊已經再沒有禍水東引的對象了。好吧,確實是她乾的。既然知道這是甘泉宮,哪裡能不未雨綢繆、提前派人看著李敢呢?

但在劉徹眼裡,興許未必這樣想。

江陵月清楚,劉徹的控製欲極強,極其不喜歡超出自己掌控的事物。像這樣臣子私下互相刺殺、互相提防而不告訴他的事情,他絕對不能容忍。

她乖乖閉上了眼,滿以為自己要承受帝王的怒火,便聽見劉徹讚賞的聲音響在耳畔,夾雜著絲絲的了然:“女醫不愧是……”

江陵月:???

劉徹你說清楚,不愧是什麼?

相比於江陵月,李敢似乎受到的打擊。他聽完了衛青的敘述,登時怔在原地,連眼睛也忘記了眨。良久,竟然望向了霍去病,流露出了哀怨的神色。

他在哀怨什麼?

……不會是在哀怨,自己刺殺衛青失敗是拜霍去病所賜的吧?結合長安城中最近愈演愈烈的傳言,他不會真的以為衛霍不合了吧?

江陵月的大腦宕機了一瞬:這究竟是什麼離奇的腦回路啊?

“你、你……”

霍去病則更為直接一點。他的漆眸中寫滿了冷肅的殺意,幾步走到李敢面前,捏住他的半張臉。

“郎中令在想些什麼?”

“以為你意圖刺殺舅舅,我會置之不理,乃至聽之任之?還是以為舅舅一旦去了,我還會感謝你、為你費心遮掩,暴露了也會為你求情?”

他猜到了李姬分析的每個點,也踏中了李敢不可言說的心思。後者仰躺在床上,五官被捏得扭曲成了一團,瞪得大大的眼中絕望漸漸蔓延開來。

是啊,人家明明是舅甥,他又憑什麼……

劉徹越聽越覺得嫌惡無比,甚至不願意多看人一眼。抬手就要招來黃門:“來人,把他剝衣除服,交由張湯審訊。其餘李家人也儘數看管……”

“等一等,陛下。”江陵月突然打斷。

劉徹睨了她一眼:“哦?”

對於下諭被打斷∞[]∞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他是有點不爽的。但鑒於這個打斷的人是江陵月,一個平時從不這麼做的人,他反而來了些興趣:“女醫有什麼話要說?”

“陛下不若問問他,刺殺大將軍的理由?”

劉徹確實是不關心理由的。在他眼裡,李敢純屬突發惡疾,活膩了。至於審訊出前因後果,那是張湯要做的事情。從方才的話來看,左不過是自作聰明,想在去病面前得些臉面……

江陵月卻悄悄歎了口氣。

有了曆史做參照,她大概能猜出來李敢殺衛青是什麼理由。但問題是,如果讓張湯在獄中審訊出這個前因,他是為了報父之仇才行刺大將軍的……

他日史書稍加春秋筆法,衛青不就和逼死李廣扯不清了麼?而殺人未遂的李敢呢,說不定還要背上孝子的美名,引人同情不已。

她決不能讓這種事發生。

孰料,李敢聽了江陵月的話,卻恍似落水之人抓住最後一根稻草,大聲呼喊道:“陛下,臣其實是為了報父之仇,臣的父親死得冤啊!”

江陵月:“……”

此言一出,劉徹疑惑地挑了挑眉,霍去病的面色愈冷,手甚至已經按在了腰間的佩劍上。唯獨衛青一人歎了口氣,眼底情緒複雜。

仔細來看,竟然有一絲愧疚。

作為一個知曉前因後果的人,江陵月看了都要迷惑。不是,大將軍你愧疚什麼啊?明明事情和你沒有一點關係,難道道德感高的人都會這樣?

李敢也讀出了這絲愧疚,自以為抓到了父親死亡真相證據,言語間愈發變本加厲,左腹的傷口也因激動,有了再度撕裂流血的趨勢。

但他渾不在意,梗著脖子道:“陛下有所不知,臣父死前,見過的最後一個人便是大將軍。焉知他對我父說了什麼話?

“對了,早在漠北,大將軍一番話,就逼得我父自戕,險些失去性命。這一回又是如此,他一來探望,我父便不治身亡。”

李敢說得痛快了,其餘幾人的臉色卻越來越僵。他滿以為是自己一番話起了作用。

“陛下最愛《公羊》,《公羊》曰:九世之仇猶可報。李敢敢問陛下,父仇子報,天經地義,我又何罪之有?”

血親複仇,確實是兩漢的風氣。直到魏晉時期法律明令禁止仍未止息。

但問題是……

“你說李廣老將軍是傷情過重,不治身亡?這是誰告訴你的?”

李敢看稀奇一般看著她:“自然是你,江女醫。”

江陵月仿佛聽了什麼笑話一般:“是我嗎?我怎麼不知道?我從來都說的是,李老將軍是死於自戕啊?”

“什麼?”李敢的瞳孔驟然一縮。

江陵月一下子明白了前因後果。她微歎了口氣,為李敢的不知所謂,也為了李殳玉保全家族的一片苦心。

但是,衛青的名聲問題在前,她不得不一次性徹底澄清。若不然,還不知未來的史書會記載成什麼樣。

她扭頭看向了劉徹:“李老將軍離世時,除了我以外,另外還有一人在場。”

“請陛下召她禦前奏對,還大將軍一個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