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著所有人的目光, 江陵月最終走到了劉徹的身邊去。
“陵月,坐。”霍去病指著身邊的位置,也是衛霍之下唯一的空位。先前一直空著無人敢坐, 仿佛特意留給誰似的。
江陵月沒多想, 撩起襦裙,順勢坐了下來。這個舉動落在其餘人的眼中, 也宣告著她衛霍下第三號心腹的地位確立。
江陵月:其實不是很想要, 謝謝。
幸好正值壯年的劉徹精神狀態正常, 人也比較好說話。要是晚年的劉徹,這個心腹真是誰愛當誰當,她甚至不會考慮來長安。
中朝官員們散去,偌大的宣室殿安靜了下來。
江陵月便問:“陛下留我下來,有什麼事嗎?”
宣室殿沒有外人,劉徹的姿態比方才輕鬆不少。他以手支頤,眼帶奇異地瞧著她:“也沒什麼大事。朕隻是想聽聽看, 關於漠北決戰,女醫是個什麼想法。”
他說得十分隱晦,但江陵月卻意外地聽懂了——這不是變相找她占卜凶吉嘛?
她難免有點無語。
你眾目睽睽把我留下, 就是為了這個?
但是偏偏……她還真的知道這一戰的凶吉。
江陵月思索了一下漠北之戰,才開口道:“臣以為,漠北決戰當以大將軍與驃騎將軍為首。”
劉徹眼中頓時異彩漣漣:“哦?女醫也是這麼覺得的?那彆的將軍呢,女醫都瞧不上眼?”
江陵月頓了下,點了點頭。
唉, 雖然這樣說不太好吧,但縱觀漢武一朝,天生將才也就衛霍叔侄兩個人。其他的譬如公孫敖、李廣、李廣利等人,都各自有各自的缺陷, 戰績也不那麼好看。
而李廣呢,就是在漠北決戰中迷路失期,被衛青詢問原委後不堪受辱,落得個自殺身亡的結局。
老將軍一把年紀了,就讓他安享晚年吧。
江陵月又怕劉徹以為她有意徇私,連忙道:“陛下,我不是因為和兩位將軍關係好才這麼說的。他們倆本來就是……”
衛青含笑打斷了她:“陵月你放心,陛下他心中有數。”
不知不覺間,他的稱呼從女醫變作了陵月。
後者顯然更為親昵。
江陵月不由得一凜:難道衛青他已經發現什麼了?不會吧,她明明才剛和霍去病確定了關係啊。
劉徹敏銳地嗅到了異樣的氣息,卻依舊故作正經,狀似不經意問她道:“關係好?是哪種關係好?”
江陵月:“……”
陛下,你那八卦的小眼神可以收收了。
她在坦白與不坦白之間猶豫了片刻,最後選擇了擺爛——反正不管她怎麼選,劉徹最後總會知道。
霍去病卻比她主動多了。
他無視另外兩人訝異的目光,徑自攬過江陵月的肩,往自己這邊帶了帶:“陛下光問陵月,為何不來問我?”
劉徹:可讓你小子給裝到了。
但霍去病坦蕩的態度反而讓劉徹無處發問,蠢蠢欲動的八卦之心也偃旗息鼓。最終,也隻是嘟囔了一句:“你小子真是……”
真是什麼?
他沒有再說下去。
借著這個間隙,江陵月飛快地和霍去病交換了一個眼神,確定了後者肯定是故意的——他最清楚怎麼堵劉徹的嘴。
最後,還是衛青打起了圓場:“看來太後和阿姊做了一樁好媒,想來她們若是知道,定會欣慰不已。”
對哦。
被提醒了之後,江陵月突然想起來,她和霍去病在一起的事情,皇後和太後那邊需要她親自去告訴。
作為宮中最關心她的幾人之一,要是這消息還是從彆人的口中知曉的,一定不是滋味。
她對衛青微微頷首,感謝他的提點之意。
幾人心中有數,這個話題就此作罷——畢竟此處是宣室殿,談論男女婚嫁相好的事,總是顯得不那麼莊重。
占完了吉凶,又是自己想要的答案,劉徹的心情很是不錯,此刻也不吝於露出自己的狐狸尾巴:“對了陵月,這次決戰,你要不要來輔佐朕的兩位將軍?”
江陵月一瞬愕然。
她指了指自己,滿眼不可置信:“我?”
劉徹沒搞錯吧,讓她一個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人上戰場?
“是啊。”衛青也幫腔道:“陵月若是能來臣的幕府做事,臣定會喜不自禁、掃榻相迎。”
霍去病定定看著她:“我亦是如此。”
江陵月算是看明白了。劉衛霍人如此統一口徑,一定是提前商量好了什麼。說不定占卜吉凶隻是個幌子,這才是他們的真實目的。
也對,劉徹是那種占了凶卦就不去做的人嗎?
至於參與漠北決戰,也不意味著一定要上前線,後勤的地位同樣重要,甚至某種意義上更為重要。衛青不是說了麼,讓她去大將軍幕府中做事,說不定安排的就是這方面的活計。
江陵月垂下了眼,盤算了一番自己手中的資源:幾個成熟的醫生,大量有理論沒經驗的實習生,一個科研發明團隊……
還有,她提前預知的曆史結局,兩千年後的各種知識。
以及死了一樣的係統。
【嘀。】
意識海中突然竄出一道無機質的電流聲:【係統沒有死,係統隻是不出聲。】
江陵月:“……”
她已經懶得吐槽這個破係統了:【你突然跑出來是有什麼事,是不是讓我答應劉徹的要求,給衛青幫忙去的?】
係統並不理她,快速在腦內光屏中打下一連串字。
【係統任務:參加漠北之戰,襄助漢朝贏得戰爭勝利。輔助道具:無。】
【任務獎勵:診療值十萬點。】
【失敗懲罰:無。】
【請注意,漠北之戰是漢武帝時期最重要的對外戰爭,其結果意義重大。除卻係統獎勵的診療值以外,宿主可自行獲得診療值,請務必認真對待。】
江陵月眉頭一抬,故意拿喬道:【這話什麼意思?係統你能不能再說得詳細一點?】
唔,感覺係統很看重這次戰爭啊?
不行,她得試出來。
係統微妙地停頓了一下,竟然真的耐心解釋了起來:【比如說,如果宿主襄助戰爭取得勝利,邊患減少、百姓安居樂業的診療值,係統也會按比例折算進宿主的賬戶中。】
【也就是說,如果通過我的努力,讓這次戰爭比原曆史的損失更小,也可以獲得診療值咯?】
【對。】
江陵月故意顧左右而言他:【係統你是不是該升級下金手指了。光是遠程掃描體檢什麼的,有點雞肋呀。】
係統自然聽得懂言外之意,不情不願道:【宿主使用遠程掃描後,係統會協助提供治療方案,一次十萬診療值。
腦海中你來我往,對話不斷,但是在衛霍等人看來,江陵月隻是低頭沉吟了數刻,似在思索什麼。
片刻後,她像是占到了什麼便宜般,唇畔一抹迷之微笑,雙目灼灼道:“陛下,大將軍,我願意參戰!”
劉徹當即道:“大善。”
衛青也含笑表示了歡迎之意。
唯有霍去病神情不變。但細看卻能發現,他慣常凜如天山雪的寒眸中,竟然漾開了一絲溫度。修長的手掌撫過江陵月身後如瀑的長發,一下又一下。
有點癢。
江陵月抖了抖身子。
與此同時,她不由自主朝始作俑者投去嗔怪的一瞥。卻在辨清他眼底情意時,不自在地彆開了眼。
要去衛青的幕府做事,勢必經常和霍去病碰頭。
所以這算……公費戀愛嗎?
江陵月連忙搖頭,把離譜的想法抖出腦子外。最後,她對衛青行了一個下屬的禮節:“大將軍,日後多多關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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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宣室殿出來之後,江陵月沒和霍去病多說什麼,第一時間趕回了醫校。這時候義診已經臨近結束,幾條街上的師生們陸陸續續回到醫校,等待著最後的開會總結。
孰料,他們在聽完江陵月今天的整體總結之後,又聽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消息。
“什麼?”眾人皆愣神了一刻,一時不能接受。
江陵月語含歉意,深深鞠躬:“抱歉諸君,接下來我可能會較少到醫校來,要去大將軍府做事一段時間。”
至於做的是什麼事,她沒有說。
漠北之戰,現在屬於少數人知道的高級機密。誰能保證長安城裡沒有匈奴的奸細,萬一他得到風聲傳回漠北王庭去怎麼辦?
然而,廉丘、元尤……等一乾軍中瘍醫卻若有所思。
匈奴南下劫掠多在秋冬之際,而漢軍北上攻伐常在春夏。這時候剛剛入冬,大將軍府就有了大動作。難不成,是明年春夏之際,陛下又要派軍北征?
他們彼此對視一眼,都有思量之色。然而,卻默契地把猜測存放心間,沒有一人說出口。
廉丘最先站了出來:“祭酒,你就放心地去吧!醫校裡頭還有咱們在呢!”
他嘿嘿地一笑,環視了一圈學生們:“還有這幫臭小子,也沒什麼祭酒你需要教他們的了。”
江陵月一哂:也對。
《基礎醫學導論》和《臨床醫學導論》的理論部分她已經全部教完了,剩下的就是漫長的實踐內容。
在西漢解剖兔子青蛙什麼的,好像不太現實。倒不如讓他們去義診多見見病人、漲漲見識,漸漸地也能自己親手救治。
她看向廉丘等人,語帶暗示道:“這段時間,你們要好好培養他們。多讓他們動動手。”
最好在明年出征之前,能夠親手上手救治傷患。到時候,直接上戰場充作軍醫、治病救人。
江陵月相信,廉丘等人一定能聽懂她的暗示的。
果然,幾位軍醫的臉上出現了默契的微笑,紛紛拍著胸脯保證道:“那咱們就多去出義診,讓他們去見見世面!”
“對了,還有科普組的人,你們的任務就是在這個冬天,把土炕的用法儘可能地傳出去,要越遠越好。”
李殳玉也昂首道:“沒問題!”
元封七年,劉徹頒布《太初曆》,正式定正月為歲首。也就是說,現在的朔旦還是農曆的十月初一,折合成公曆就是十一月份出頭,初冬時節。
如果趁這時候把土炕推廣出去,今年冬天的長安,一定會少上許多凍死的人。
唯一可惜的是,科普組的戰線太短、人手不足,其他更冷的邊陲苦寒之地就享受不到這個福利了。
江陵月暗暗歎息,旋即打起了精神。
貪多嚼不爛的道理誰都懂。天長日久,以後總有機會的。
她又把醫校的各種雜項交割了一番,準備正式同眾人告彆的時候,卻發現許多學生面露不舍之色,不由得暗暗好笑。
之前,明明怕她害怕得不行。
怎麼現在又舍不得了?
但是對上學生們或泫然欲泣、或望穿秋水的眼睛,江陵月還是心尖一軟,放緩了聲音:“彆擺出這種表情啊,你們的祭酒我又不是不回來了,隻是來得少了點。”
“真的麼?”有學生問道。
“真的。”
江陵月暗暗想道:要是你們再出息點,去競選隨軍醫士的話,說不定還會碰到我呢。就是不知道那時候,你們到底是喜是悲了。
醫校有霍光作為定海神針,又有廉丘等醫術精湛嫻熟、處世老練的人坐鎮,江陵月並不擔心。
她很快就離開,徑自來到了大將軍幕府。
在這裡,她再度碰上了任安。
“江祭酒。”任安笑著對他打了個招呼:“大將軍吩咐過,您若是來了,可以直接進去見他,毋須通報。”
“好的,多謝少卿了。”
和任安幾次打交道,他都對自己很和善。江陵月對他的印象很好。她剛要轉身離開,卻發現任安身邊的另一個青年正在打量著她,眼裡寫滿了好奇。
江陵月若有所感,開口問道:“少卿,這位是?”
“哦,這位是我的好友,司馬太史令之子,名遷字子長。子長,這位就是我時常同你提及的江女醫,現在是江祭酒了。”
媽呀,還真是。
江陵月暗暗挺直了身板,想給司馬遷留下一個好印象——這位的筆杆子可不是吃素的。
“子長,幸會了。”
司馬遷流露出明顯的訝異之色,似是沒想到名動京城的江陵月會對他這般和善。人家是帝王心腹,貴不可言。他呢,隻是一個區區太史令之子,名不見經傳罷了。
“江女醫,幸會。”
江陵月暗暗鬆了口氣。從司馬遷的反應中她能看出來,自己這第一印象留得還不錯。
“我還有事,先去見大將軍了。少卿、子長,有空再見?”
和兩人擦身而過的一瞬間,江陵月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是不是衛青和霍去病在司馬遷那評價不算高來著。
嗯,等有空了她一定要打聽打聽,這一位對帝國雙璧的偏見到底出在哪?
不過,待她進了衛青的辦公室後,這些雜念統統消失殆儘。辦公室與幾月前所見大有不同,到處堆滿了各色的文書。而衛青呢?雜亂的竹簡近乎將他淹沒。
江陵月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涼氣。
“大將軍?”她輕聲喚道。
“是陵月啊?坐。”衛青聞聲抬起頭來,眼底青黑一片。他說完後才發現無處可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此地頗為雜亂、招待不周,讓你見笑了。”
江陵月連連搖頭:“沒有沒有。”
光是看到眼前的一幕,就能想象衛青有多辛苦了。她哪裡還能苛求他待客周到呢?
見她的目光落在那些竹簡上,衛青便主動解釋道:“這些文書,乃是大漢諸郡今秋收上來的糧食。我正在統計。”
江陵月點頭表示理解。
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嘛。前線要打大決戰,後方糧草的供應一定要跟得上。
某種意義上,漢匈戰爭打的是國力消耗戰。
江陵月沒有貿然地提出幫忙——國稅的具體數值是個大機密,她還不一定有資格接觸得到呢。
她隻是好奇地問道:“請問大將軍,如果是一萬將士出征,大概要準備多少糧食合適呢?”
衛青沉吟片刻:“這……要看去多遠了。”
“哦?”
提及此處,衛青不由露出一個苦笑來:“陵月你沒打過仗,或許有所不知。其實糧草輜重消耗最大的非是士兵本人,而是運糧的隊伍。運得愈遠,他們路上消用的越多,損耗也越多。”
“所以,損耗率大概多少?”
衛青頓了頓,吐出一個數字。
“嘶——”江陵月再度倒吸一口冷氣。從前網上說過,軍糧運送之時,其中99%的糧食都是在路上吃掉的,隻留下1%給士兵吃的。她還以為是個段子呢。
沒想到真實情況,根本沒比這好上多少。
“就不能就地運糧……”江陵月剛說完就覺得不對。既然是漠北大決戰,士兵們消耗的糧食絕對不夠臨近幾個郡招架的,勢必要從更遠的地方運送過來。
衛青的憂愁,多半正是來源於此。
江陵月再度深刻感受到,為什麼說漢匈戰爭消耗的是國力了。
她忍不住擰了擰眉,陷入了沉思:有什麼辦法能減少一路上的糧草損耗率的呢?
好像除了交通工具的改良,沒有其他方法。
又或是開鑿運河?
但無論是哪個,都不是短短幾個月時間能做到的。篳路藍縷的時代,好像隻剩下用兩條腿的人力運送一條路。
想不到辦法的江陵月有些挫敗,喃喃道:“要是能讓士兵們自己運就好了,就不用損耗那麼多。”
衛青笑笑,隻當她在說玩笑話。
卻見江陵月一下子直起了腰杆,雙目灼灼道:“等等大將軍,我好像想到辦法了!”
隻要足夠輕,士兵們是不是就能自己背著糧食呢?
那還等什麼?
壓縮餅乾、泡面、罐頭做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