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旁人指的是誰, 幾乎不言而喻。
江陵月鮮潤的唇瓣抿成了一線,不懷好意道:“軍侯,那你可有什麼辦法, 能讓我減少些操勞?”
可惡, 光心疼有什麼用啊?畫大餅的話術她才不吃呢,哼。
霍去病:“……”
他罕見地流露出一絲無奈:“這些都是你鐘愛的事業, 我單心疼也就罷了, 若勸你少操勞些,豈非成了奪人所愛?”
誒?
江陵月的心情陡然轉晴:“那軍侯你的意思, 就是支持我繼續操勞下去咯?”
“自然。”霍去病毫不遲疑。
“這還差不多呢。”她小聲嘟囔著。
霍去病的耳力極佳, 自然聽見了這句小話,薄唇漾開一抹笑意。
但他明智地選擇了裝作沒聽見:“你若是要開工廠, 我倒有個提議。”
“什麼?”
“像牙具廠一樣, 工人都從士兵裡招。”
江陵月眼前倏然一亮:這倒是個極好的主意。牙具廠從開店伊始就一鳴驚人,讓平陽公主和劉徹都賺得盆滿缽滿, 除了她的小蘇打產量跟不上以外,從來沒出過什麼岔子。
這其中,和士兵們的素質分不開。
被衛霍帶過的兵士們, 不僅身體素質好、聽從指揮。而且是為大漢流過血、打過勝仗的。
比起另招良莠不齊的人, 招士兵們做工人無疑是最優選擇。
隻是……
她遲疑了一下:“招太多士兵來做工,會不會影響前線的戰事呢?當然如果涉及軍事機密, 軍侯你保密就好,就不必告訴我了!”
“這有什麼可保密的?”霍去病道:“便是告訴你也無妨。仲夏已過, 秋冬將至,大漢不會再出征了。”
對哦。後世的史學家研究過,漢匈戰爭一直是回合製遊戲。
春夏水草豐美,牛羊膘肥, 正適合漢軍出征。秋冬糧食豐收,則是匈奴南下劫掠的時機。
到了秋冬,漢國多以防守為主,不會大規模出兵。尤其是今年霍去病兩次河西之戰大捷,匈奴估計已經被打出了心理陰影,不敢隨意有什麼大動作。
“那就好!”她高興地雙手合十:“即使以後戰事再起,也可以讓士兵們把新手們帶成熟手,再上到戰場去!”
咳咳,聽起來有點資本家就是了。
江陵月越想越覺得是個好主意,渾身充滿了乾勁:“我馬上寫個肥皂廠的計劃書,然後就找大將軍商量去!”
“計劃書?”
“嗯嗯。廠房布置、原材料供應、核心技術、工人們的工資、安全生產規定,還有選品和營銷策略,這些都要提前確定下來,不然到時候肯定會抓瞎。”
她是典型的J人,不提前做好計劃就渾身難受。
但霍去病關注點可不是這個:“你不是剛招了個助手麼?何苦自己親自去寫?”
江陵月一下子愣住了。
對哦,她剛才已經收編了史慈,之前還有個霍光,勉強算手下有員工可以壓榨的小領導了。
“軍侯你說得對,我應該列幾個要點讓她去寫,最後再自己修改修改。”
當年她的老板就喜歡這麼做,布置一堆行政任務,還美其名曰“給你鍛煉的機會”。
風水輪流轉,這樣的美好日子現在也輪到她了。一向親(被)力(壓)親(榨)為習慣了,還真的有點不適應。
江陵月狡黠地眨了眨眼:“軍侯,我覺得你說得很有道理。我確實該去做一些更重要的事情……比如,答應要送軍侯你的肥皂。”
然後,她就對著霍去病百年難得一遇的愕然神色,以袖掩面,猖狂地大笑出聲來。
什麼叫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她可不傻。
霍去病特意提醒她計劃書可以交給彆人來寫,到底為的是什麼,她還能不知道麼?
霍去病:“……”
見到心上人少見地放肆流露情緒,他咬了下後槽牙,小心思被戳破的羞窘也散得差不多了。
含著薄繭的指尖,卻莫名有些發癢。
他勁瘦的手臂微微抬起,蜻蜓點水一般,指尖掠過江陵月鬢發,惹得後者下意識往後一躲。
“罷了。”他悻悻然擱下了手。
江陵月卻莫名有點慫了。她匆匆偷覷了人一眼後,見好就收,斂取了笑容。
至於“霍去病定製款肥皂”要做成什麼樣,她已經有了一個絕佳的計劃。
-
“軍侯皂?”
衛青端詳著手中的一塊雪白的長方體,不由啞然失笑:“江女醫,你緣何要起這麼個名字?這肥皂又和去病有什麼關係?”
“當然是因為,這是答應軍侯做給他的肥皂。”
江陵月自覺說了句廢話,連忙補充道:“這裡面摻了從邊陲運來的高嶺土,清潔能力比彆的肥皂都要強上數倍。”
她一開始就計劃好了,要給霍去病定製一款摻了高嶺土的肥皂。
高嶺土。
不論是功效還是寓意,都最適合他不過。
他本就是逾越過一座座天塹般的高山,守衛著大漢疆土的英雄。
沒想到實物做出來後和其他幾款實物一對比,她才發現,因漢代技術比不上現代,彆的肥皂潔淨能力並不如她現代用過的,雖然也不錯了。
而這一款的洗淨力,卻強得鶴立雞群。
她就琢磨著,把這一款作為肥皂中的奢侈款——吸引自恃身份大冤種貴族前來購買。
衛青點著計劃書上的一段字,似笑非笑道:“所以,你就想命名它為‘軍侯皂’來吸引人?”
“咳,這不是想借用下軍侯的名聲麼?”
江陵月努力推銷她的營銷概念:“大將軍您想啊,冠軍侯他可是守衛大漢疆土的英雄,應當被所有人稱頌。”
“我們這些生活在內地的人呢,雖然沒條件去看他攀爬過的山,卻能使用這些山上的高嶺土,四舍五入不就等於親自感受了英雄的足跡麼?”
衛青一言難儘地望著她:“女醫你……真是這麼想的?”
“對啊。”江陵月點頭。
衛青微不可查地搖了搖頭——可惜,並非所有人都和她想得一樣。
比起什麼大漢的英雄,覺得他們是運氣好、裙帶關係、窮兵黷武、又或是佞臣之人要多得多。
但凡這麼一塊“軍侯皂”被大肆地推銷出去,他們一家怕是又要被扣上沽名釣譽的帽子。
但是對上江陵月澄澈的真摯目光,衛青想說的話,突然一句也說不出口。
以他的眼力,自然看得出來,她一定是真心覺得他們是英雄。
罷了,讓去病高興一回又何妨呢?
衛青把“軍侯皂”反叩在了桌上,輕笑道:“想借他的名號,那你和去病通過氣沒?”
江陵月失落搖頭。
咳咳,她莫名有點不敢。
也正因如此,她就想著直接把計劃書給衛青先看,爭取到大將軍的同意後,直接來個先斬後奏。
孰料,衛青無情地識破了小算盤:“那你就先去問去病,隻要他能點頭,我這兒就沒意見。”
“啊……”江陵月失落不已,旋即換上了一副討好的假笑:“那個,大將軍啊,您看既然您沒意見的話,能不能撥冗幫我當個說客什麼的?”
“你怕去病不同意?”
“嗯……”
她怕她剛一開口,就被扔出門外頭去。
“不會的,你放心去吧。”
衛青看著江陵月。她好像還不明白,心悅的姑娘真心想稱頌去病,去病又怎麼會不同意呢?
他高興都來不及。
“好吧。”江陵月滿臉的牙疼之色:“那勞煩您再瞧一瞧計劃書的其他地方呢?”
“我都看過了,沒什麼問……”
“博望侯還請止步,江女醫她還在裡面。”忽地,任安為難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打斷了衛青的話。
江陵月霎時睜大了眼——
博望侯?
難道是張騫麼?
她好奇地回過頭去,奈何衛青辦公室的大門緊緊地閉著,沒辦法讓她一睹傳說中絲綢之路奠基人的真容。
她遺憾地回頭,又琢磨起能不能一會兒離開時偷瞄人家一眼。
孰料,門外的對話還沒結束——
一個陌生的,渾厚的聲音響起:“江女醫既然在裡面,那老夫更要進去了。少卿,這廂實在對不住了!”
“哎,博望侯,您彆……彆……”
“吱呀——”門開了。
江陵月循聲望了過去——
一個高個子壯漢逆著光,直挺挺地站在門檻處。即使背著光也能看清,他面上滿是西北的風霜痕跡,整個人看起來比真實年齡大了數歲。
她呆呆地望著張騫,卻發現張騫也在看她,渾濁的眼珠裡閃著晦暗不明的神色。
那絕不是善意。
一瞬間,她心裡警鈴大作。
江陵月的腦子飛速轉了起來——她什麼時候得罪過這位博望侯了?為什麼聽起來他像衝著自己尋仇來的呢?
不動聲色間,江陵月往衛青的方向挪動了幾下。
以防萬一。
衛青也因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訝異不已。他擰了擰眉,溫潤的面目一刹那威嚴橫生。
他站起身來,腰間寶劍隨之晃動:“子文,你擅闖大將軍府,打斷我與江女醫談話,到底所謂何事?”
高個壯漢身子抖了抖。
突然,他“哇”地一聲:“江女醫,敢問騫是從前哪裡得罪過你麼?騫這回向你賠個不是,求求你就高抬貴手放過我吧!”
哈?
江陵月徹底懵了,嘴巴張得大大的:“什麼鬼啊?你什麼時候得罪過我?我壓根沒見過你啊!”
張騫委屈的神色愈發濃重,溝壑縱橫的臉也因此扭曲,看起來很是辣眼睛。
“那您為什麼要撒謊說葡萄籽能榨油呢?”
“陛下他聽了您的話,強令我從葡萄籽中榨出油來,還下旨說榨不出來,就要剝奪我的爵位,貶為庶人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