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一直不變的“酒館消息”, 斯科特又一次從人滿為患的西格裡玫瑰酒館裡得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信息。

他一方面確認了這個世界仿佛終於統一了對自己長相的認知，一方面又從這些熱情的鎮民的口中，聽說了許多主城那邊傳過來的消息。

首先就是，現在距離斯科特逃亡的那天已經過去了兩個月。這段時空之旅兩邊的時間流速並不是想象中的一比一, 原本世界的時間反而過得更快一些。

在這兩個月的時間裡, 學院競賽並沒有如少年想象的那般已經結束了, 而是因為某些“需要排查的意外”而被迫延期。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 向來立場不和的中心城和帝都同時讚成了這個決定。

他失蹤的事並沒有被宣揚出來，在帝都對外的說辭中, 那些還沒參加決賽的參賽選手們也獲得了不錯的安排, 不僅能在帝都學院入學並且接受良好的教育，甚至有些幸運兒還被更高層的導師看中，挑選成為了自己的弟子——

這個消息來自於鐵匠家的鄰居, 他醉醺醺地表示，老鐵匠可是早就吹噓過不止一次艾倫被騎士團的團長收為弟子的事情了。

艾倫？騎士團的團長？

斯科特在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 腦海中下意識地浮現出了某個紅發的身影, 還有某位不苟言笑的懲戒騎士。

雖然不知道這兩位是怎麼成了師徒的關係的, 但最少，斯科特在聽到往昔的小夥伴有了更加光明的前途時, 心中是忍不住鬆一口氣的。

這比他想象的好多了——艾倫並沒有被他曾經的遭遇所牽扯進去。

不, 或許被牽扯進去了也說不定。少年心中一冷。

那位懲戒騎士先生也不像是那樣高調的人, 之所以會把收徒的這件事宣揚的連西格裡鎮這種小地方都知道，也許也是一種對事件中心人物的保護？

無論如何，現在他已經回來了。就算是照顧或者保護自己的朋友的這種事, 也可以由他自己本人來做。

除了艾倫這個曾經扒了整個鎮子的鳥窩的皮小子竟然成了高貴的騎士預備役的這種新聞以外，另一個讓人們津津樂道的消息就是——

學院競賽的最終決賽就要開啟了！

沒錯，

在時隔了兩個月的延期之後, 帝都終於在前不久對外界宣布，將會重新開啟學院競賽這一重大賽事的最終決賽，並且向許多隱世的強者們都發布了邀請函，將會邀請一大批教科書上的人物進行觀摩和指導。

雖然到現在為止，關於決賽的流程與時間等等的信息還未流傳出來，但帝都現在似乎比以前的任何時候都要更加熱鬨——吟遊詩人也好，那些街頭被報童們粉發的各色小報也好，這些家夥們的話題中心幾乎全都換成了這個。

聽說，經過了長達兩個月的討論與準備，這一次的學院競賽將會和以往有著相當大的不同！

說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那位大嗓門的女士順勢把桌子一拍，拍出了豪氣衝雲的氣勢。

那響聲把周圍的人都嚇了一跳，接著紛紛反應了過來，搶著把裝滿酒的杯子朝她面前的桌子上擺去。

才一眨眼的功夫，那位消息靈通的女士面前就已經擺滿了各色的酒水。

她滿意地看了一眼面前的“報酬”們，這才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地宣布道——

“我從我姑姑的朋友的二嫂的大侄子嘴裡聽說了，關於學院競賽重新開啟的時間······”

有了充足的報酬之後，消息客也不會故意吊彆人胃口。

那位女士無比爽快地說道：“就在三天之後！嘿，期待艾倫那小子再給我們拿個好名次回來吧！我會把他刻在西格裡鎮的鎮碑上！”

周圍人瞬間哄笑成了一團。

斯科特也混在人群中，跟著大家一起笑。可或許是因為那突然失效了的“普通人buff”在作祟，斯科特笑起來的時候，周圍的人突然就恍恍惚惚地不笑了。

就連給他的杯子裡重新續上獸奶的老伊芙——這個年紀的老板娘的眼中依舊有著因為驚豔而變得恍惚的茫然。

斯科特在心中歎了口氣。

雖然他本人對於美醜並沒有太明顯的感受，也不知道這種變化對於他來說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但最少現在還是有用的。

每當斯科特想要糊弄誰的時候，就隻需要對那個人稍微笑上那麼一下，就像是現在——

“對了孩子，你不是應該和艾倫一起在帝都嗎，為什麼忽然回家了？”

“我接受了一個學院的曆練任務，順便回到這裡來看看大家。”少年露出一個靦腆的笑容來。

“哦，是嗎······曆練任務，那很好······神明在上，不對，我是說，你和小艾倫都要加油啊。”

直面這笑容的青年硬是把一句話說得七零八落、磕磕巴巴。

****

當天晚上，斯科特當然是重新住進了那所登記在自己名下的房屋裡——這也是他在異世界通過取巧的辦法置辦下的第一座房產。

托好心的鄰居珍妮太太的福，這座房子儘管已經三年多沒有人住了，但依舊保持著乾淨整潔的樣子，並沒有什麼讓人掃興的蜘蛛網或者一指厚的灰塵。

當喝的儘興了的鎮民們自發把斯科特送回房子的時候，房子裡的儲藏櫃理所應當地重新被塞了個滿滿當當——鬆軟的面包，自家燉的肉湯，五顏六色的糖果，還有據說是帝都的幼崽最喜歡喝的飲料······

隨著人群的逐漸散去，

少年看著瞬間就被填滿、甚至已經不堪重負到發出“吱呀吱呀”聲的櫃子，稍微有些感到哭笑不得。

多熟悉的場景，多熟悉的熱情。

【真是熱情的鎮子啊。】菲爾先生露著一個腦袋，像模像樣地感慨道，【如果我現在還活著的話，說不定也會想要找個這樣的鎮子來度過剩下的時間。】

這原本隻是一聲普普通通的感慨，可是當菲爾說出這句話之後，在場的三個人臉色卻同時微變。

房間中忽然就陷入了一陣難言的沉默。

活著。

好吧，活著。

對於房間裡目前雖然有三個個體、可隻有一個人是活著的生命的組合來說，活著兩個字所代表的東西好像確實有些沉重了。

但那些悲傷秋月讓人午夜emo的敏感情緒並不會出現在斯科特的身上——

他轉過頭，灰色的眼睛中帶著一種知曉一切的神情。

“菲爾先生，您已經恢複了所有記憶，是這樣嗎？”

法師的腦袋默默地縮回了筆記本裡。

一秒，兩秒，三秒······斯科特在心中默數。

當他數到五的時候，那銀色的頭發再一次從筆記本的紙頁中蹦了出來——

【對，沒錯，就是這樣！】陷入了極度羞恥感的法師暴躁地喊道，【年輕時候的我真是個傻*，純純正正的傻*！】

原本隻是想問問彆的的斯科特：“······”

被嚇了一跳，以至於整個人差點朝桌子後仰倒過去的克勞德：【！！】

他們一大一小兩個人就這樣沉默地站在原地，看著目前隻有一個腦袋的菲爾先生表演了長達十分鐘的《年輕時候的我真是個徹頭徹尾的傻*，原因如下······》這樣的演講。

如果沒人阻止他的話，這場演講說不定會持續上更久的時間。

但為了法師先生的優雅形象著想，斯科特還是好心地承擔起了這個責任。

他隻用一句話就終結了比賽：“雖然但是，擁有年輕版記憶的您也是這樣說的。”

菲爾：【······】

法師先生徹底閉上了嘴巴。

等到他終於冷靜下來之後，才終於對斯科特和盤托出了他把自己切片的前後經曆。

和失憶版的菲爾先生所誤會的完全不同，從頭到尾出現在斯科特面前的“菲爾”就隻有一個人，從來都不存在什麼“切片”、“分\\身”這樣的東西，也從來不存在什麼誰取代了誰這樣倫理的說法。

從一開始，就隻有一個菲爾存在。

而所謂的“沒有記憶就不是同一個人”，也不過是因為關鍵性的記憶被封存之後，所造成的大面積記憶缺失所給菲爾自己造成的錯覺罷了。

那些記憶也都是被菲爾先生刻意封印起來的——從他年輕的時候開始，隻挑挑揀揀地保留了一些未來的記憶給自己作為訊息，以免到時候他什麼都不知道。

至於為什麼非要這樣做······那就要從菲爾先生當初的死因開始講起了。

【我並不是死在什麼見鬼的實驗爆炸裡面，而是因為比起走進彆人的陷阱，我還不如帶著所有的東西一起消失。】

法師先生搖搖頭，對斯科特講了一個很久以前的故事。

法師是帝都最高貴的法師，無論是家族的地位，又或者是本人的天賦，幾乎都能讓他在整個大陸上舒舒服服地過上一輩子。

可或許就是因為天然的條件太過順遂，才讓這位法師更想要給自己找些麻煩——他將目標從高深莫測的魔法上面移開，反而落在了基礎到不能再基礎的魔法道具上面。

既然不是所有的人類都能使用魔法，那麼魔法道具呢？

人和動物的不同本來就在於使用器具——憑什麼魔法道具就不行呢？

在眾多反對的聲音之中，法師靠著自己強橫的實力和龐大的背景讓所有人都暫時閉了嘴，但依舊有著許許多多的利益衝突導致的不滿在暗地中醞釀著。

為了一勞永逸，法師決定置身危險之中，來一次以身為餌的釣魚行動。

也正是在這次“意外綁架”中，他發現了某些貴族和教廷之間的暗自勾結，甚至還有某些駭人聽聞的隱蔽活動！

說到這裡的時候，菲爾看了一眼斯科特，斯科特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熟悉的情緒。

——是黑暗亡靈，還是人類“飼料”，又或者是那些涉及到天賦藥劑的實驗和選材？

或許都有吧，畢竟早在一千年前，人類的教廷就已經和偽神的信徒有著密切的聯係。

即便是斯科特，在知道這些隱秘的時候都忍不住感到驚愕和怔愣，更彆說當初的菲爾先生了。

他不知道一個意氣風發的、準備將全部的天賦和能力都投入到理想之中的貴族法師，在意識到這個世界遠比他知道的醜陋還要更加醜陋的時候，內心究竟是怎樣的想法。

但是，法師在那時也意外交到了一個新的朋友。

【還記得我曾經對你說過的混血朋友嗎？】菲爾對斯科特說。

斯科特當然記得，

在剛剛到獸人村不久的時候，菲爾先生隨口提到過他有一個“死亡說不定是更好的解脫”的亡靈混血朋友。

而等到斯科特想起這茬、再次向菲爾先生求證的時候，對方卻根本想不起來曾經說過這樣的話。

這果然也是在法師被封印的記憶裡的東西嗎？

菲爾點點頭，證實了斯科特的猜測：【沒錯，他就是教廷當時的聖子。】

一個異族和人類的混血，甚至那混血的一半來自於教廷記載裡的“肮臟的亡靈”，這樣的一個人竟然會是教廷中最為聖潔的聖子？

而且說實話，這個描述很難讓斯科特不會聯想到一個人的存在······

他的眼前再次浮現出那個頭發純白的男孩，對方也同樣被冠以聖子的稱呼，雖然僅僅是在一個不見天日的“聖地”之中。

亡靈的混血······

斯科特垂眸，掩下自己眸中複雜的神色，繼續聽菲爾先生講述下去。

【教廷的人喪心病狂地用那些孩子們進行實驗，而聖子則是最殘忍的實驗品。因為力量體係的不同，異族和人類的血液極為相斥，在聖子誕生之前不知會死亡多少個“聖子”，才會有一個能被推到台前的存在。】

【如此誕生的聖子的確擁有著出色的才能，擁有最強的聖力，也擁有無可比擬的預言天賦——但作為代價，他活著的每分每秒都會承受著力量相斥的痛楚。】

菲爾說到這裡的時候，眼中閃過一抹不忍之色，似乎是想到了什麼讓人不適的場面。

【我見過他發病時候的模樣。】

斯科特微微一默。

那時候的菲爾先生尚且處於昏迷狀態，對於後面的一切都不知情。他也同樣不知道，人類和異族的創造者本來就不是同一個的這回事，但那時候的菲爾先生早已經從力量體係的不同上看出了些許端倪——

【異族和人類的力量體係完全不同】這是菲爾曾經篤定說過的話。

而真相是，異族來源於創世神的捏造，人類則像是這個世界本來就會有的生靈。

這樣完全不同的種族又怎麼可能會存在“混血”這種東西呢？

其間的衝突到底會有多麼難以忍受，單看那偽神為了籌謀人類的信仰做了多少努力就能看出一二來了。

而活著的每分每秒都要經曆這樣的痛楚······

斯科特終於明白，為何嘴硬心軟法師當初會說出【以至於連聽說他死去的時候，我甚至為他感到了幾分慶幸。】這樣的話。

後面的事情，就和斯科特所知道的大差不離了。

發現了這種隱秘的法師絕不可能坐視不理，在聖子朋友的幫助之下，他成功地知道了更多更多——

出乎斯科特意料的是，那時候的法師竟然真的探尋到了“偽神”的存在！

這簡直是這個時代最大的秘密。

事關竊取信仰和謀奪神位的關鍵，偽神即便因為某種原因需要韜光養晦，但依舊不影響它被知曉秘密後瘋狂的反撲。

而就在這個過程之中，聖子先法師一步死去，死去之前，他交給了法師一把通往學院塔的鑰匙。

接著，法師在學院塔的二層裡，見到了一個叫奧斯蒙的亡靈。對方似乎早就預料到了他的到來，並且對接下來的事情給出了自己的建議。

“······？”

雖然是聽著早就發生了的事情，但聽到這部分的斯科特還是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所以，奧斯蒙先生當初給你的建議是······趕緊去死？？”說到最後的時候，即便是斯科特也忍不住將聲音上揚了幾度。

也不怪向來平靜的少年會做出這幅模樣，實在是這話聽起來太過荒唐了——

如果有人第一次見面就笑眯眯地傾聽了你的苦惱，然後左手握拳敲在右掌上，無比親切地給出了他的建議：“我想到了！解決問題的方法就是趕快去死呢親親~”

這場景不管怎麼想都怎麼覺得奇怪吧？！

雖然這聽起來的確很符合奧斯蒙先生給人留下的印象沒錯，但還真是難為菲爾先生，當初竟然沒有直接給他甩上一個惡咒。

【給了。】菲爾像是看出斯科特在想些什麼，一臉平靜地說道。

“？”

【你以為他的墳墓是為什麼隻剩下一座小土包的？】法師先生平靜地說出了令人細思極恐的話語。

斯科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