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嗎······
斯科特聽著旁邊發出一陣錯愕的混亂聲響, 看著那齊刷刷地、向著他這邊看過來的不同的視線們時，頓時明白了對方的全部意思。
他朝著台上點了點頭，然後邁開步子, 一步一步朝著台上的人走去。
菲爾先生還是坐在斯科特的左肩，他作為曾經的首席法師, 早就習慣了行走在被萬眾矚目的道路上；而誤食了□□的克勞德先生也掙紮著申請成功, 坐在了斯科特的右肩上面，堅持要陪伴斯科特度過今天的場合。
兩隻小人的重量並不算重，但對於斯科特來說還是有著“存在”的分量, 這種輕微的重量卻像是兩個穩穩的砝碼似的, 一左一右安定著他的內心, 也安定著他邁出的每一個腳步。
連斯科特附近的亡靈們都好像感受到了這種堅定的氣勢, 明明一個一個都是在大陸上讓人排斥的不死生物, 可站在少年前方的亡靈下意識的、如摩西分海似的向兩邊退去。
越是向前走, 道路也就越是空曠, 而斯科特也就越能感覺到更多的視線集中在自己的身上。
啊, 這就是艾所指的“舞台”啊。
斯科特的唇角上揚, 開始期待自己究竟能不能扮演好一個真正的幼崽了。
又走過幾步路後, 此時的他已經離艾伸出來的那隻手極近了。少年正要伸出自己的手掌搭上去，眼前卻忽然光影一閃，另外一道身影突兀地插在了他和艾的中間。
“彆再搞什麼磨磨蹭蹭的小花樣了！艾，把你們的成果讓我看看，我倒是要看看你們要怎麼掩蓋奧斯蒙他······”
飽含著憤怒的話語響起的同時, 斯科特戴著的兜帽也被一並掀了下去。
在失去了視野的遮擋之後，亡靈族的一切、周圍的眾人、神色各異的精彩表情們，就再一次清晰地出現在了少年的面前。
****
當艾表現出不服輸的態度時，吸血鬼的頭領隻覺得她瘋了；
可是當那女人轉向台下, 口口聲聲說什麼“我驕傲的孩子”的時候，叫做桑的頭領心裡卻咯噔一下，冷意從腳後跟一直蔓延到了大腦，讓他又想起了剛才那個離譜的答案——
難道說在這段時間裡面，巫妖那邊也實驗成功了嗎？？
奧斯蒙之所以會消失不見，就是因為誕生了一個以他的力量為基礎的幼崽，所以消耗過大才、、
這並不可能！
明明······
叫做桑的吸血鬼頭領雖然這樣不斷否認著、不斷安慰著自己，可他的視線還是不受控製地轉向了那個人群之中的影子——
當艾發出邀請之後，被她所示意的人就已經向前挪動了腳步。
對方默不作聲地向前行進，而周圍驚愕的亡靈們也都下意識向後退去，給這一位穿著鬥篷的身影讓出道路來。
雖然吸血鬼頭領桑並不相信這件事，可是聽在其他的亡靈耳朵裡，這簡直是一份意料之外的驚喜！
雖然艾現在的處境不怎麼好，但她並不是會拿這種事開玩笑的人！而如果她沒開玩笑的話，這不就代表著亡靈族又多出了一隻活生生的幼崽嗎？！
這幼崽甚至就在他們之中——在剛才圍觀這一切的時候，甚至沒有人注意到過他的存在。
一想到這一點，剛才站在那孩子附近的亡靈們就感覺到一陣可惜，尤其那附近幾乎都是巫妖和僵屍的亡靈，此時這些人好奇中更是多了幾分期待——
既然是奧斯蒙先生主持的實驗，那麼誕生的幼崽一定也是巫妖或者僵屍族的後代吧！
一個可能屬於自己族群的新生命！
在目睹著幼崽向艾走去的時候，他們的視線也變得更加火熱，這種專注度甚至比剛才注視著台上那隻幼崽時更要強烈上幾分。
而作為敵對方和中立方的另外三族，對於此時出現的另一個幼崽的關注度也絲毫不比巫妖們更少——
[新的幼崽？]
[不是說隻有我們的實驗成功了嗎？]
[原來奧斯蒙大人不在是因為這個。]
[看來桑白費心思了。]
敵對與敵對、中立與中立的亡靈們彼此交換著視線。雖然平日裡來往的並不算緊密，可現在一個眼神就已經能明白對方的意思。
——如果這孩子真的是奧斯蒙帶來的幼崽的話，那麼剛才的一切爭端都可以視作從未發生過，將話題直接拉回到艾做出提議的那一秒鐘。
台下的人明白這點，台上的人也當然再明白不過！
看著那個稍顯瘦弱的身形越走越近的同時，不妙的預感也越來越彌漫上桑的心頭——他的目光死死地鎖定在那未摘下的兜帽上面，手掌不知何時已經緊攥成拳。
而在他的身後，纏繞著繃帶的厄難族紳士同樣把目光定格在了那道身影之上，在繃帶的間隙中，依稀可見一個溫文爾雅的笑容。
“是他嗎？”在他們兩人的旁邊，白發的孩子聲音微弱地詢問道。
那聲音有點小，也就比蚊子嗡嗡的聲音強上那麼一點，聽上去簡直像是自言自語似的——
桑聽到這話後皺起眉來，回答說：“不知道，我倒要看看奧斯蒙是不是真有那麼大本事。”
他的回答硬邦邦的，可那孩子卻什麼反應也沒有，隻是默默地“哦”了一聲，然後又拽緊了旁邊的那隻布偶熊。
這種表現讓桑變得更加鬱悶了——明明是他們吸血鬼的後代！怎麼偏偏生了一副這般窩窩囊囊的性格？！
看起來懦弱又膽小，連問話都不敢大聲問，被人擺了臉色還沒勇氣反抗回去！
簡直跟幽靈族那個窩囊的中立領頭者一樣······桑堅決不肯承認剛剛嘲諷芙婭的時候有撒氣的成分在，反正他也不可能真的把氣撒在眼前這孩子的身上——雖然性格不討喜了一點，但也是他們吸血鬼那麼長時間以來的第一個幼崽！
隻不過······
啊啊啊啊，怎麼能是這種性格呢？？
如果換做他小時候，現在八成已經在自己的手掌上留下幾個血窟窿了。
在發現那孩子甚至還試圖往他身後縮、躲到人群後面的時候，吸血鬼鬱悶的心情也同步上升到了頂峰，
如果不是聽到了旁邊厄難欣賞的笑聲，桑說不定連艾搞出來的動靜都快忘掉了。
“嘖！”
意識到真正該做的事情後，吸血鬼惱火地呲了呲牙。他把幼崽朝身後一帶，然後大踏步地徑直朝著“另一個幼崽”所在的方向走去。
桑的速度極快，快的就好像是一陣風——速度本來就是吸血鬼的優勢之一，他們身後的蝠翼雖然並不能支撐長久的飛行，但是在行動的時候進行加速還是輕而易舉的。
這也就意味著，當吸血鬼的頭領想要快速來到誰的身前時，幾乎沒有誰能立刻攔下他——
隻用了一秒鐘，高大的紅發吸血鬼就已經取代的艾，站在了迎接那幼崽的必經之路上。還未等艾說些什麼，桑就已經直接伸手掀開了對方的鬥篷！
“彆再搞什麼磨磨蹭蹭的小花樣了，艾，把你們的成果讓我看看，我倒是要看看你們要怎麼掩蓋奧斯蒙他······”
惱火的吸血鬼話才說到一半，就像是忽然忘詞了似的，怎麼也說不出後面的半個字。
****
這是怎樣的一個幼崽？
直到那兜帽落地、在地面上濺起一陣飛塵時，也沒人能想好這個問題的答案。
縱使周圍圍繞著的都是活了千年萬年的不死生物們，縱使他們畢生的精力都投給了自己研究的領域、而其中也不乏涉足文學與詩歌的行業，
但當真正站在這裡，站在這一刻、這一秒、這一瞬間的時候！
那些選擇了這類領域的亡靈們卻羞愧地低下了腦袋——他們在為自己的學識淺薄而感到愧疚，因為他們竟然無法找到任何合適的語句來形容自己所見到的一切。
這是他們學識生涯的敗筆，可同樣也是所有人的敗筆。
整個命題鐘的周圍都跟著同步地安靜了下來，沒有噪音，沒有聲響，甚至沒有呼吸——
所有人都在望著那站在台邊的幼崽，這些亡靈們的內心中難得一致地浮現出了同個念頭來：
多麼漂亮的孩子——簡直像是被神明眷顧一般的美麗。
——
亡靈族對於“美”的概念其實並不算統一。
有些亡靈認為學識代表著美，於是熱衷於把自己的試驗成果安裝成身體的一部分；有些亡靈認為實用代表著美，所以他有著八隻胳膊，能夠同時進行八種不同的工作；有的亡靈認同漂亮的臉皮，每天精心對著鏡子調整好五官的角度和大小；而有的亡靈認同精致的骨骼，所以就算忘記睡覺也不會忘了保養和打磨自己的每一根骨頭——
在這樣的不同之下，又該怎麼來找到一個統一的“美”呢？
當有個亡靈將自己的研究選題定義為“美”的時候，他隻是粗粗調查了幾年，就徹底放棄了這個念頭。
最少在亡靈的領地上，這個問題是沒辦法給出答案的——那位亡靈在中止研究記錄的最後一行寫道。
可是當推翻了這句話的活生生例子出現在所有人的面前時，那位混雜在人群之中的亡靈學者卻再一次失去了答案，
隻不過這一次，他失去的答案是——該怎麼將前一個“答案”形容出來。
後來，他在自己的筆記中這樣描述道：
[就這樣粗淺地做個記錄吧，在今天，我終於找到了曾經困擾我許久的答案。]
[哪怕是在亡靈的土地之上，也是存在著能讓所有人都認同的美麗的。]
[首先，他擁有著所有人都認同的好骨相——]
多一分則過多，少一分則太少，和骨頭血肉們打慣了交道的亡靈們隻要一眼，就能直接透過皮肉看穿下方的骨骼。而剛才的那句話，就是用來形容它的最貼切的句子。
完美適合發力的四肢，有力而挺拔的脊骨，端正而深邃的頭顱，這簡直是黃金的比例！——甚至有人不少人的眼睛都亮起光來，找到了打磨骨頭的最好參照物。
[其次，他擁有著漂亮到讓人無法直視的外形——我敢發誓，第一眼的時候我就久違的感受到了什麼叫做窒息，天知道那僵屍的頭領是怎麼做到和這孩子相處的，儘管她的臉盲眾所周知。]
灰色在人類的世界中或許並不起眼，
但當這淺灰的顏色被永夜之地白慘慘的月光映襯，反倒交融出了更無害而漂亮的灰白——這種灰白比那過於純淨的潔白更柔和，比黑夜那深沉的黑更耀眼，就像是聳立在亡靈山頂上的五座高塔之中，唯有蒼灰之塔才是最中央的一座似的。
就像那孩子的長相——那簡直像是神明的恩賜。
[最後，你能想象嗎？]學者在他的筆記中這樣寫道，羽毛筆在紙張上留下了深深的凹痕，足以見下筆者的情緒之激動。
[那孩子出場的時候，額頭戴著蒼灰之塔的印記！！我原以為除了奧斯蒙大人以外，沒有誰能再被蒼灰之塔承認了······]
斯科特抬起頭來，那雙淺灰色的眼睛毫無怯意地環視四周，最終於攔在自己面前的吸血鬼頭領對視。
在少年的額頭正中央，一道灰色的火焰狀印記如同裝飾品似的，靜靜地趴伏在他的皮膚之上。
在看到這印記的一刻起，什麼奧斯蒙的傳承氣息、什麼實驗體的身份等等問題都已經可以忽略不計，眼前的吸血鬼都忍不住倒退一步，差點撞上身後的僵屍！
這東西在場的任何人都不會感到陌生，尤其是離斯科特最近的、站在台上的幾位領頭者們。
因為就在他們自己身體的某個部位上，同樣有著類似的火焰印記，除了顏色與這少年額頭上的並不相同以外，可以說是一模一樣。
“這是······蒼灰之塔的印記？！”
在艾的身後，早就見過斯科特、對這張臉已經在“純天然幼崽”的濾鏡加持下習慣了的科林，此時臉上的驚訝卻並不比其他人少。
科林拽了拽安娜的小洋裙上的蝴蝶結，悄聲示意她看。
安娜的臉上同樣有著驚訝的神色，因為剛剛在塔裡見面的時候，斯科特的臉上明明什麼東西也沒有。
可是，當她看到前方那抱著胸，宛如所有事都在掌控之中的姑母時，安娜卻忽然明白了什麼——
她在拜訪姑母之前，曾經在書房外聽到了對方和斯科特的交談。
或許早就在那通魔法通訊之中，姑母就已經做出了安排吧？
在對姑母感到敬佩的同時，安娜也和科林、以及在場的所有人一樣，都開始好奇另外一個問題——
為什麼斯科特能得到蒼灰之塔的承認呢？
——
當其他人的視線從驚豔變成疑惑、然後上移到自己的額頭部分的時候，斯科特就知道他們在想些什麼了。
其實，早在幾個小時前，第一次得知這印記來源的斯科特也覺得十分驚訝。
······
“你是怎麼得到那個印記的？”
在那個時候，通訊對面的艾驚地坐起了身，連魔法通訊上的人形都像是想要探到斯科特的臉上看個仔細似的。
“我也不清楚，某一天它突然出現在了我的額頭上。”斯科特搖搖頭。
他是真的不知道原因，隻是第二天起床的時候，就被面色嚴肅的菲爾先生推著去照了鏡子。從那時起，他的額頭上就多了一抹擦不掉的灰色火焰圖案。
菲爾先生最開始還以為他跟克勞德一樣瞎吃了什麼東西，在斯科特再三保證自己絕對沒有做過這種事後，才被這位大法師判定為“魔法印痕”。
而在那之後，斯科特就發現自己對這座塔的掌控能力變得更多了些，這也讓他下意識將這灰色的印記和蒼灰之塔聯係到了一起。
在艾的解釋下，斯科特才知道這道魔法印痕的真正含義。
“這代表著你獲得了蒼灰之塔的承認······”通訊那頭的女性滿臉複雜，“這比我想象的還要更誇張，它的出現就意味著，隻要奧斯蒙回不來了，你將會是這座建築物的新主人。”
“怎麼會、”斯科特還沒說完，卻是第一次被這位聰慧的女性打斷。
艾搖了搖頭，面色嚴肅：“你得知道，蒼灰之塔和其他幾座塔都並不一樣。到目前為止，蒼灰之塔的主人隻有過六個人，加上你之後就是第七個！並且······”
說到這裡，艾慢慢歎了口氣。她用一種有些慶幸、卻也有些憂慮的眼神看著通訊這頭的斯科特：
“並且，這座塔就和命題鐘一樣是神明賜下的器具。不是所有巫妖都有資格擁有它，也不是所有巫妖都能被蒼灰之塔承認——在你之前的六個巫妖，全都是曾經神殿的祭祀。”
“我原以為奧斯蒙死亡之後，這座塔就會徹底關閉的。”這樣說著，艾扶了扶自己的額頭，“看來，以後不能根據這座塔還能不能用來判斷那家夥的死活了，哈哈。”
說到了祭祀一詞，斯科特就不由得想到了那個一天隻能閱讀一頁的祭祀們的筆記。
仔細算算，他出現這印記的時間也正是得到這筆記的第二天，除非斯科特自己半夜夢遊喝了什麼奇怪的藥水，不然怎麼想都隻能跟它有關。
心中浮現出了種種的念頭，少年跟僵屍的領頭者商議了一番，最終定下了暫時不露臉的這一決策。
雖然不知道這個印記未來會帶來怎樣的影響，但最少，能在距離紛爭最近的這次集會上面帶來更多的優勢——
一個能完完全全填補奧斯蒙本人不在的空白的優勢！
一個無論怎麼比，都必然會贏過吸血鬼那方幼崽的優勢！
而現在，斯科特看著眼前吸血鬼劇烈收縮的瞳孔，便知道這種優勢的效果比想象中要更好幾分。
他將視線投向另外一個幼崽那邊，可對方卻似乎是因為膽怯，早就縮在了其他人的身後，隻能看到半個粗製濫造的玩具熊漏在外面。
沒能望見自己想看的，少年隻能又收回了視線，應對起眼前最棘手的這位敵人。
“這位······吸血鬼先生？”他的聲音淡淡的，帶著幼崽在這個年紀少有的鎮定和處變不驚。
桑被他的聲音拉回了神誌，才醒過來似的下意識“嗯？”了一聲。
“我是永夜之地的新人，巫妖的後代，奧斯蒙先生的繼承者——”少年微微俯身，用那平靜的語氣一個接著一個地講述著自己的全部身份。
在說到最後一個身份時，吸血鬼親眼看到這孩子慢悠悠地拖長了尾音，還在唇角挑起一個少年們才會有的俏皮的笑意。
“——斯科特向您問好，先生。”
“還滿意您所看到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