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少年誰也沒有說話。他們在飛艇的甲板上待了很長一段時間, 直到再也看不見東厄城的影子為止,才終於轉身離開了那裡。
而在他們的身後,不知從何時就等在那裡的侍從迅速地迎了上來,負責為他們介紹這艘飛艇上的主要設施。
根據這位侍者的說法, 東厄城前往帝都的路線是其他幾個主城之中最遙遠的一條, 不論是來還是去, 哪怕以這艘強化過魔法驅動陣的飛艇, 也要趕上三天的路才行。
這也就意味著, 如果不出現什麼“半路跳飛艇”的意外的話, 斯科特和艾倫兩人將要在這艘飛艇上待上三天三夜的時間。
不過比起這種無傷大雅的小問題,斯科特的注意力則更多的集中於“強化驅動陣”這樣的介紹上。
他向侍從詢問了兩句,在提到飛艇的改良部分時, 這位侍從的表情似乎也跟著驕傲起來——
“這是由帝都魔法研究院改裝過的飛艇。為了能給客人們提供最好的體驗, 我們為飛艇增加了更強的驅動力——雖然消耗的能量比其他飛艇更高一些,但也保證了飛行時候的平穩與迅速。”
“假如換成最普通的那種製式飛艇,我們得做好在高空中旅行半個月的準備才行。”說著,他還開玩笑般地說了一句。
少年跟著點了點頭。
從他們踏上飛艇的時候開始到現在, 都沒有感受到任何因為起飛造成的不適感。就算偶爾遇到一些高空之中的鳥獸群或者元素風暴,飛艇都能夠平穩地避開它們。
如果不是因為他們正站在甲板上的話, 說不定根本不會察覺到外界經曆了什麼。
“喏, 您看,那裡還有魔法研究院的印記在呢。”說著, 侍從抬手指向了船頭上的某處。
斯科特的視線循著他指的方向看去,正好看到了一個薔薇花形狀的圖標。
那就是帝都魔法研究院的標誌嗎?看起來的確非常華麗。
“另外,這還是由帝都魔法研究院改裝的最後一艘飛艇,格雷格家族成功得到了它的使用權限,”侍者介紹道, 他似乎為此覺得與有榮焉。“這艘颶風號也被專程用來招待您這樣優秀的小客人們。”
“你是格雷格家族的人嗎?”斯科特問道。
對方一愣,但迅速地回答說:“我是世代服務於格雷格家族的侍從,很榮幸那樣說,我在理論上也屬於其中的一員。”
“格雷格?這不是那個帝都使者的姓氏來著?”艾倫終於想起了自己在那裡聽到過這個名字。
“是的,您所說的就是我的主人——坦尼森·格雷格先生。”侍者恭敬地回答說。“就和這艘飛艇一樣,飛艇上的所有侍從和女仆都屬於格雷格家族,他們會照料好您這一路的旅程。”
不僅是這艘船,就連船上的所有人都是對方家族的人?
再結合剛才侍從所說的“專門用來招待”這樣的話語,斯科特稍微愣了一下。
之前他隻聽說這是帝都來迎接優勝者的飛艇,直到剛才為止,他都隻是將它看做一個普通的交通工具。
就像是將帝都籠統地看做一個名為“帝都”的概念一樣,並沒有向著更深的地方去思考。
現在被強調了這艘飛艇的所屬權之後,斯科特才猛然意識到——既然它一直以來都是坦尼森家族的所有物,那麼從擁有它開始到現在為止,就都是坦尼森家族在負責優勝者的迎接與招待。
可以被提出的問題就有很多——
為什麼是坦尼森家族而不是其他家族?
他們又是憑借著什麼來爭取這“最後一艘改裝飛艇”?
招待優勝者為什麼會成為被競爭的權利?
再將這個概念細分下去,大概就要涉及到權利的分配、人才的搶奪、話語權的大小之類的關鍵詞了。
斯科特並不認為自己擅長這些方面,但毫無疑問,格雷格家族是這些競爭中的優勝者之一。
也難怪那位年輕的使者在剛出場的時候看起來那樣傲氣。
這種傲氣和他見過的圖爾斯、康奈特等人那誇張的傲氣並不相同,反倒是有點像初見尤利西斯的時候——
這是一種基於自身背景與底蘊所產生的傲氣。
如果非要給它命一個名的話,也許應該叫······
“貴族式”的傲氣?
想到這裡,斯科特忍不住聯想到了克勞德先生曾經提到過的寥寥幾句帝都的生態——皇室,貴族,人才的聚集地。
這似乎是個和東厄城完全不同的地方,哪怕僅僅是踏上了一艘屬於帝都的飛艇,這種不同感就已經撲面而來。
不過······
斯科特跟在侍者的身後,腳步微微停頓了一瞬。
這和他又有什麼關係呢?
他此次前去,並非要縱身跳進帝都那更深的池水之中,隻不過是簡簡單單的以優勝者的身份去參加學院競賽。
就算事關克勞德先生的遺願,斯科特需要做的也隻有兩步——
進入學院塔,然後取得菲爾先生曾經放進去的東西。
僅此而已。
想通了的少年內心一鬆,腳下的步伐也跟著變得輕快了幾分。
更何況,安德烈城主不也在為他進行打算了嗎?
“那位使者先生已經回去休息了嗎?”斯科特抬眼看向那侍從。
對方的長相是和他相差無幾的那麼普通,除了看起來比較順眼以外,沒有更多的記憶點,簡直是個再標準不過的侍從模板。
聽到斯科特的問話後,侍從一驚,迅速回答說:“不,主人怎麼會將兩位小客人丟下自己去休息呢?”
“主人他看到你們在和主城告彆不忍打擾,於是吩咐我在旁邊等待,自己先行去一樓大廳裡為招待兩位做準備了。”
是挑不出什麼錯的話語,聽起來也是相當周全的招待。
斯科特點點頭,算是認可了對方的說法。
那侍從鬆了口氣的同時,似乎又隱晦地打量了幾眼他胸前的裝飾——那枚暗紅色的、刻畫著東厄城標誌的勳章。
就和克勞德先生之前讚歎過的那樣,
[它代表著一方主城的認可,即便是那些貴族也不能再小覷你。]
不管是那位帝都使者還是他的侍從,對於這勳章的在意都非比尋常。
想必安德烈城主也正是考慮到了這個場面,才會在臨彆時為他送上這樣一份特彆的禮物吧?
——
“我們到了。”那位侍從的聲音也跟著振奮了幾分,他率先走上前去,替斯科特他們拉開了大門——
“這裡就是兩位小客人休息的房間,左邊是這位艾倫先生的,右邊是斯科特先生的住處。”
青年侍從站在走廊的中央,朝著他們俯下身來,臉上的笑容還是那麼恭敬又謙遜。
“您可以先進去熟悉一下,或者稍作休整,等到休息完畢就可以前往一樓的大廳——我會一直在走廊等候兩位。”
艾倫詢問似的看向斯科特,斯科特點了一下頭。
兩個少年就這樣在走廊中分彆,一左一右地進入了被分配好的房間。
才一跨過那道門檻,斯科特就忍不住愣了一秒,那房間竟是比他想象的還要寬敞!
甚至已經不能以寬敞這個詞來形容了——
足有四米以上的層高,有學院裡的休息室那麼大的客廳,豪華又舒適的臥室,設備一應俱全的廚房與餐廳,在盥洗室中他還看到了一個房間那麼大的浴池。
甚至,
斯科特推開了最裡面的一扇門,抬頭看著那比其他的房間更高出一大截的、有著一座法師塔般的穹頂的煉金室。
就連法師們常用的煉金室和冥想室都出現在了這個“房間”裡。
不,用房間這個詞來形容這裡似乎有些不太相稱。
斯科特推開了那座“仿法師塔”的煉金室的窗戶,這時,與之相對的另一側也剛好有人把窗子猛地打開——
一個毛絨絨的紅色腦袋就這樣從窗戶之中鑽了出來。
“老大?!”
和斯科特對上視線之後,艾倫的眼睛先是一亮,接著那從剛才開始就想說的話已經脫口而出——
“你敢相信嗎?這裡竟然還有劍士的訓練場——那種鋪滿了隔音石和防護魔法的訓練場!”
“剛才那家夥在說什麼,這裡隻是一個房間?他真的明白房間這個詞所指代的意義嗎?”
艾倫精準地吐槽出了斯科特幾秒鐘前的想法。
“現在看來,這一層就隻有我們兩個房間。”斯科特掃了一眼窗戶下方的位置。
他們剛才進入的時候是在走廊的另外一頭,現在逛完整個房間後卻在這個窗戶前相見,這足以證明斯科特的猜測是真的。
這飛艇上整整一層的空間之中,竟然真的隻被規劃為了兩個“房間”。
兩個房間還根據劍士和法師的區分進行了特彆的設計,雖然,它所服務的對象僅僅隻在飛艇上呆個幾天而已。
對比起曾經乘坐過的飛艇以及它們的房間,斯科特再一次意識到了這種不同之處。
也許換作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一個相同年紀的少年在這裡,被這種獨獨為一人服務的奢侈驚訝過後,內心燃起對此類生活的向往也是很正常的吧?
這樣想著的時候,斯科特又聽到了艾倫在那邊大聲的呼喊。
他的嗓門很大,哪怕斯科特已經不在窗戶旁邊了也能清晰地聽到——
“老大!這個好酷!你快來我這邊——這個人偶被砍碎之後還能自己複原!”
燃起向往······燃起······
好吧。
斯科特的嘴角一抽。也許下次在做假設的時候,也應該把艾倫也排除在外才行。
——
【想要成為一個優秀的騎士,無論走到哪裡都不應該忘記訓練才對。】
與斯科特完全相反的,是克勞德先生對艾倫行為的讚同。
在和其他人相處的時候,克勞德很少會彰顯自己的存在感,他並不想讓自己去打擾斯科特的思考和想法;
隻有在房間裡兩人獨處的時候,騎士先生的話才會變得更多一些。
[我以為他會對這種奢侈的生活更有感觸。]灰發的少年搖搖頭。
【你是說艾倫那小子?】克勞德眯了眯眼,眼前似乎閃過了某個紅發劍士的笑臉。
【我之前就對你說過,他會是個很不錯的騎士。】
這句話從彆人的口中說出來的時候,或許隻是個浮於表面的客套讚美;但當它從克勞德的口中說出的時候,這句話立刻就變了一種意味。
克勞德是誰?
那位幾乎從騎士守則中走出來的標準騎士,是哪怕已經死去了三百年,在提到騎士這個詞的時候,很多劍士依舊會第一時間想到的名字。
他的天賦、他的才能、他的性格、他的原則,無論是哪個方面,都值得人們津津樂道。
克勞德並沒有說過讓斯科特成為騎士這樣的話,因為他知道,斯科特與這個職業沒有半分的關聯;但他卻對陪伴在斯科特身邊的這位紅發夥伴抱有著前輩看後輩一般的期待。
開朗卻並不盲目樂天,純真卻並未拋棄思考,正直而堅韌,努力而奮進,天然地就在遵守著和騎士之道相差無幾的美德——
不管怎麼看,都是個騎士的好苗子。
【格雷格家族是個不錯的投資家族,他們從很早以前就在資助一些騎士團裡的騎士。】克勞德開口說。
他正面承認了斯科特之前的猜測,並且表達了自己的看法——
【你們在帝都的這段時間裡,除了去學院塔裡尋找獎勵以外,最好能讓艾倫進入帝都學院下屬的騎士學院——那裡將會是最適合他成長的地方。】
【想要在中途轉學去那裡的話,就必須拿到一個侯爵以上的家族的推薦信才行,格雷格侯爵如果沒在這三百年裡做出什麼大動作的話,他的爵位應該並沒有降低才對。】
原來如此。
斯科特認真地聽著克勞德先生給出的意見。
其實對於艾倫這種平民出身的劍士來說,他很難得到像是克勞德這種層面的人所給出的建議和人生規劃,這同樣也是一筆非常寶貴的財富——就連斯科特也不能在這方面幫到對方。
所以,他會將這種可能性轉達給艾倫,並且由對方自己去判斷是否要去成為一名騎士,以及是否要進入騎士學院。
隻不過在此之前,斯科特也有著自己能為這位朋友所做的事情。
就比如······和等在一樓大廳裡的那位年輕的帝都使者、也就是坦尼森·格雷格先生接觸的時候,表現出來的態度更“友善”一些?
少年在這邊還在糾結著“友善”的範圍與應用在自己身上時候的表現,那邊,克勞德先生卻又一次開口說——
【艾倫和騎士學院的事情就由你轉達他吧,不過,這隻是我沒有阻止你們來帝都的原因之一。】
小人從他的肩膀上跳下來,接著跳到了旁邊的桌子上面。斯科特也抬起頭來,隱隱感覺到了什麼。
果不其然,騎士的小人深吸一口氣,接著說道——
【其實在找到菲爾之後,我並不想讓你來帝都的。】
[為什麼?]斯科特問道。
在第一句話說出口之後,後面那些埋藏在心中的話也就變得順利了許多。
【雖說是為了報答我的遺願,但連菲爾本人都出現在面前了——沒有完成的遺物尋找似乎也沒有那麼重要了。很多人都會這樣想不是嗎?】
【你會出現在這艘飛艇上,是為了當初答應我的那個“遺願”。這勉強能算作第一個原因,但準確來說,更多的還是因為我的私心。】
斯科特愣了一下。
他還沒來得及質疑“私心”這樣嚴重的用詞,克勞德先生卻並不想讓他打斷似的,加快了自己的語速。
【我總覺得菲爾不是那樣擅自做出什麼事的人,擅自讓我去學院塔這種地方找東西,擅自把自己的記憶分割開來——他這樣做一定是有原因的。】
【但為了搞清楚這種原因,我竟然讓你這樣的未成年的幼崽來帝都冒險——無論何時想起這一點,都讓我覺得無比愧疚。】
他站在和斯科特的視線平齊的位置,用那雙如天空一般包容而純淨的藍眼睛看著他——
【雖然你總是身處於險境,但我還記得,那個讓你不喜歡冒險的原因。】
【斯科特。】
少年沉默了。
在過去的時間中,斯科特隻對克勞德先生提到過一次與外婆的那個約定,卻沒有想到對方直到現在都還記在心裡。
而在和菲爾先生相認的這幾天中,斯科特也隻看到了克勞德先生一如尋常的表現,卻從沒有想過對方的心裡竟是在糾結著這些。
“克勞德先生。”
沉默了良久的少年忽然抬起頭來。
他直視著克勞德眼睛,極其認真地、一字一頓地說道:
“我承諾過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這並不是因為您的私心。”
“如果一定要把它當成私心的話,就把它當成我的私心吧——為了感謝而固執己見的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