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科特很久沒有感受到過這樣的壓力了。

他緊緊地盯著對面的那位白發少年, 明明是熟悉的臉，此時卻像是變了一個人——

當那聖光的祝福灑落在奧蘭多身上的時候，他的表情似乎變得更加冰冷了幾分。雖然奧蘭多的嘴上在說著再虔誠不過的話語, 但單單以眼前的這個人來看, 他給人的感覺卻是一瞬間組合起來的機械。

難怪他在那些轉學生的口中被叫做“怪物”。斯科特又回想起來了之前所聽到過的稱呼。

明明是同樣的年紀，在劍術方面卻已經瀕臨了50級——這是斯科特曾經獲取到的情報。

來自中心城的聖騎士奧蘭多本人並沒有達到50級的等級，但在劍術方面的領會和造詣卻讓他早早地實現了可以將劍氣半實質化的可能。

這種情況極其罕見, 能夠擁有這樣越階般技能提升的人，要麼就是悟性奇佳, 要麼就是曾經許多次碰觸到過升級的壁壘。

眼下看來, 對方應該是兩者全都占了。

悟性這方面暫且不說, 斯科特在同等的天賦加持、再加上克勞德先生這位曾經享譽大陸的騎士的輔導之下, 也不過是到了劍氣42的等級，奧蘭多能夠在同樣的年紀走到這一步本身就是自己的實力。

至於觸碰50級門檻的機會······

被祝福後的奧蘭多再次閃現到他們眼前時，和那支長劍一並出現的第二支虛影竟是比先前還要凝實幾分——

“鐺！”“鐺！”“鐺！”

斯科特的反應並不算慢, 劍身在直覺的作用下精準地擋在了突刺的面前。劍士戰鬥的本質就是力量與劍術的比拚, 在長劍相接之後, 洶湧而出的劍氣並著鋪天蓋地而來的力量, 轟的一下在兩人之間爆裂開來！

蹬蹬兩下, 斯科特向後退了兩步, 喉嚨間發出一聲悶哼。

他對於奧蘭多現在的實力有了一個更加清晰的認知——

祝福真的是個很好用的能力, 在聖光祝福的加持之下，奧蘭多居然將自身的等級臨時提到了50級以上！

這也就意味著, 隻要和奧莉薇亞在一起，他就有可能開掛般提前領會到更高等級的境界。

難怪中心城可以聚集起那樣多的人才。斯科特想到了克勞德曾經提到的有關中心城的事——在聖術的誘惑之下，許多天才們都選擇離開帝都投向教廷的懷抱，成為聖光照耀之下的聖騎士或者聖法師。

畢竟, 強者們或許能不在意金錢、不在意權勢、不在意貴族的等級，但大部分的天才卻無法抵禦住去更高等級看一看的誘惑。

不過······

這又怎樣呢？

斯科特的唇角上揚，握著劍的手掌心難得滲出了些汗水，但這種面對著壓力的不適感、被算計困在這裡的厭煩感、抵擋奧蘭多攻擊時手腕發麻的挫敗感，

種種負面的感覺疊加在一起，竟是讓斯科特變得更加專注與興奮起來——

這才是真正的對手，

這才是他許久沒有經曆過的、讓人的大腦都跟著變得緊繃和活躍起來的對局。

看著向後倒退的斯科特，不論誰都會覺得這是力量占優、乘勝追擊的場面，奧蘭多也是這麼想的。他忽視了旁邊應對的更加狼狽的艾倫，提劍就要朝著斯科特的後路封鎖而去。

可就在這時，奧蘭多的眼神一變，竟是硬生生地中斷了自己劈下去的一劍——

“刷拉——”

如幽靈一般的深色劍氣從他的身後突然出現，雖然僅是擦肩而過，就已經將奧蘭多的袖子斬斷了一截！假如不是他止步及時的話，現在被切開的就不僅僅是衣服了。

“這是什麼力量？”奧蘭多急退兩步拉開距離，垂眼看向自己衣袍上整齊的切口，加持過各種防護的衣物竟然連斷裂的邊緣都是這樣整齊。

“這就是你破掉那個陣法的力量嗎？”奧莉薇亞的聲音在旁邊響起，“就連這種程度的防護都能破解開來——難怪圖爾斯最後會輸的那麼乾脆。”

她似乎饒有興致地將目光在兩人之間轉移著，

斯科特沒有理會對方所謂的戰間點評，他感受著喉間溢出來的鐵鏽味，剛才交戰中那短暫的算計，竟然要依靠魔劍氣的力量才能將奧蘭多逼退！

也許，這場爭鬥會比他想象的更為難捱一點。

但現在也遠遠不止他的極限。

少年那雙灰色的眼眸倏地深沉了下去，仿佛又回到了許多年前，那在漆黑的迷霧礦洞中與亡靈交戰的時候。

他手中那支漆黑的長劍豎在身前，與他遙遙相望的白發騎士一怔，劍尖同樣向上，在戰鬥中出現了騎士們交手時的禮節。

幾乎在做出這個禮節的下一秒鐘，兩道身影同時又交織到了一起，速度快到難以分辨出究竟是誰占了上風，隻能聽到兵刃相接的冰冷聲音，被狂暴的劍氣所卷起的碎骨在地面上咕嚕嚕地滾動，接著又在下一道攻擊中被碾成了粉末。

而就在這個時候，奧莉薇亞所在的方向竟是也傳來了一陣惱怒的驚呼。再看過去的時候，艾倫那泛著紅光的重劍已經深陷在一道柔軟的光柱之中，距離少女的位置隻有兩步之遙。

原來，就在斯科特吸引了奧蘭多注意的同時，在旁邊顯出了敗勢的紅發劍士竟是不知何時，繞到了位於後方的奧莉薇亞的附近！

“老大，不用顧忌我。”艾倫看著奧蘭多投過來的冰冷目光，他的嘴角反而挑釁般地上揚，紅色的碎發隨意地垂在他陽光的臉上，“我可不是隻會添麻煩的家夥。”

做出襲擊後排的舉動是臨時決定，但對於艾倫來說，卻是他思考過後的最佳選擇。

隻是剛才的幾輪交手，艾倫就已經對雙方的實力有了一個大概的了解。在那個叫做奧蘭多的劍士面前，他大概隻能成為斯科特的一個妨礙。

斯科特似乎永遠都是這樣，從艾倫第一次在鍛造室內看到舉著錘子、悶聲完成鍛造任務的那個灰發少年時，他似乎就一次都沒能成功超越過對方。

心智、頭腦、能力，不論是哪個方面都能讓艾倫心甘情願地叫上一聲老大。就算是斯科特那半路出家的劍術，竟是也比他的實力還要強勁上不少。

換做其他人，說不定早就已經因為心態失衡而迷失了方向，要麼是自暴自棄，要麼是嫉恨扭曲，但艾倫卻從未那樣想過。

就像是他曾經的劍術老師所教授的那樣——能夠妨礙自己變強的不是彆人，而是自己本身。有著這樣一個可供追逐、可供遠望的目標，反而才讓艾倫在安靜的生活中也能滋生出無限奮進的動力。

艾倫雖然在其他的地方表現得大大咧咧，但在這方面對自己的認知卻比誰都要更加清醒。

——想要和名為“斯科特”的少年繼續做朋友；

——哪怕明知道無法比他更強，卻也不想成為對方的拖累；

這才是他一直以來為之努力的目標。

在注意到斯科特硬抗下奧蘭多劍氣的舉動時，艾倫的瞳孔一縮，明白這是對方為了吸引火力而做出的行為。

驚慌、懊惱、擔憂的情緒閃過心頭，但最終卻統統化作了他的決心——要知道，他們可是搭檔！

艾倫將目光投向了那座骨山的旁邊。明明是四個人的決賽場，穿著潔白神官袍的少女卻能夠遊刃有餘地站在那裡揮舞著聖杖。

就算你是神明所眷顧的聖徒，這種姿態未免也太過狂妄！

——

地下迷宮之中的某處空間裡，

明明是寬大到足夠容納百千人的大廳，一邊被劍氣飛舞與兵刃交接的聲音所充斥，另一邊卻被時不時閃耀起來的光芒所填滿。

聖徒們對於黑暗亡靈的殺傷力或許有特殊的加成，但在真正一對一的戰鬥下，更傾向於保護自身與狀態加持的奧莉薇亞雖然不會被艾倫傷到，她本身能夠對艾倫造成的傷害也是有限的。

紅發的劍士胳膊上、後背上、還有側臉頰上都多出了幾道大小不一的傷痕，鮮血滴滴答答地順著身體滾落在地上，卻隻能讓習慣了傷痛的劍士的眼睛變得更加明亮。

在艾倫不顧一切的乾擾之下，奧莉薇亞對於“瞬移”一般的聖術坐標的操縱明顯混亂了幾分，就連穩固加持在奧蘭多身上的狀態都出現了些許偏移。

斯科特感受到的壓力明顯減少，到了後來，連奧蘭多本身也已經拋棄了地面上鐫刻著聖術的坐標不用，單純以劍為武器和斯科特近身相拚！

對面是加持後跨越了階層的50級劍氣與力量，奧莉薇亞空閒時放出的乾擾結界和狀態恢複更是讓奧蘭多的戰鬥更加順利。

而斯科特自身的魔力也隨著靈魂饋贈的不斷開啟而持續消耗，屬於強大騎士的戰鬥直覺再加上本身魔劍氣的大量輸出，周身的戰意竟然有著一往無前的氣勢。

兩人都是處於特殊buff的加成之下，彼此底牌儘出，比之側方那相對和平的戰鬥，他們就像是兩頭凶獸般撲殺在一起。

牆壁、碎骨、石柱，全都成了可供利用與躲避的戰場，每一次的出手都仿佛耗儘了全身的力量，呼嘯的風聲昭顯著寸步不讓的決心。

在這種情況下，進攻反倒成了最好的防禦。

以傷換傷，

以己身的狀態去消耗對方的狀態！

一時間，半實質化的高等劍氣與混雜著魔力的特殊魔劍氣交織在一起，竟是分不出誰能更勝一籌。

最起碼表面上是這樣的。

【斯科特······】

竟是能做到這樣的地步。

克勞德共享著少年的視野，在心中暗自感覺到了震驚。

或許真的是過去的戰鬥並沒有將斯科特壓榨到極限，就算是一直陪伴在他身邊的克勞德，都沒能想到斯科特能在跨階戰鬥的情境下堅持這樣久的時間。

就算奧蘭多現在的狀態是由聖術所提升上去的，但跨階就是實打實的跨階——哪怕隻是49級和50級這僅有一級的差距，在力量的本質方面，可以說是直接讓實力翻了幾倍都不為過。

在這種狀態下能夠呈現“力量相當”的局面，這已經不僅僅是底牌所創造的奇跡了，更多的還是決心與意誌方面的勝利。

可與之相對的，卻是斯科特不斷下滑的身體狀態。

在附身的狀態下，克勞德對少年的情況掌握的一清二楚，除了不斷堆積的傷口與疼痛，他身體內的體力和魔力都在以誇張的速度在消耗著。

力量的衰竭隻是時間的問題，但好在，奧蘭多的狀態也不是一直能保持著巔峰——在克勞德的記憶裡，聖光的賜福能夠維持的時間已經快到頭了。

現在的斯科特就是在進行一場豪賭，他在賭究竟是誰才能撐得更久——

隻要能將這個時間扛過去，說不定當真還有反轉的餘地。

不過······克勞德的心中還有著隱隱的不安，可無論他那屬於騎士的直覺再怎樣緊繃，卻依然沒辦法找到這種不安感來源於哪裡。

[克勞德先生。]斯科特的聲音響起，[請幫助我。]

騎士先生一怔，思維瞬間回歸到了當前的戰鬥之中。

斯科特竟是沒有抵擋這力量交彙所產生的衝擊，而是憑借著腦海中對於力道的極限把控，讓戰鬥的餘波將自己轟飛了出去。

他的目光如鷹隼般準確地判斷了自己的落點，並且借著這樣的力道直接踩在了骨山之上，在奧蘭多錯愕的眼神中一躍而起。

克勞德所共享的視野裡，除了眼前那轟然爆發的劍氣和不斷倒退的景物之外，又多出了另外一個白發的纖細身影。

與此同時，那邊紅發的劍士眼神一厲，他無視了那反傷的光盾，重劍抬起，竟是帶著鋪天蓋地的氣勢朝著奧莉薇亞壓去！

作為體型更大、也更容易被看穿的重劍，它最大的優勢卻也在於它的體型。在臨時的交戰中，沒有什麼武器比重劍更容易限製敵方的行動。

“轟——”

強烈的震擊落在了淩空出現的光盾之上，艾倫在自己的虎口被震裂的同時，卻也逼得對方向後連退幾步，將防護最弱的後背暴露在危險之中——

斯科特的手腕微微顫抖，但手中的劍卻是比任何時候都要更穩。那泛著暗芒的劍尖就這樣借著搭檔的配合，徑直朝著奧莉薇亞的後心刺去！

想要贏下比賽，除了孤注一擲的豪賭以外，還得有些其他的保障才行。

比如，在珍貴的狀態結束之前，先解決掉另一個棘手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