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死去的怪物。”斯科特跟著重複了一遍。

這樣的描述的確很符合眼前的場景。但比起這種描述, 斯科特更為在意的是前面的數量——一隻？

眼前這幾百具的亡靈骸骨所堆積出來的東西，竟然隻是“一隻”怪物的身體嗎？

光是看體型就已經足夠讓人警惕了——從艾倫和克勞德先生的反應上就能看出來，這東西假如還活著的話，絕對是一個強大的威脅。

隻可惜, 就像是奧莉薇亞所說的那樣, 它已經死了。

“你那麼大費周章地將我們引到這裡來, 就是為了展示一下這隻怪物的遺體嗎？”斯科特問道。

奧莉薇亞搖搖頭：“這隻是目的之一。”

“其實我對你們也有些好奇。”白發的少女微微一笑。

她的面上帶著溫和的笑意, 目光卻完全相反的審視，從頭到腳將斯科特與艾倫兩人觀察了一遍。

“我很好奇，作為被那位聖子大人提到過的你們, 究竟會是怎樣的人。”

“你是說誰？”斯科特一愣。

“教廷的聖子。”奧莉薇亞回答說，“那位最接近神明的人物。”

說到這裡, 她終於流露出了一絲詫異：“難道你不知道他嗎？”

“有所聽聞。”

可聽到斯科特的回答後, 奧莉薇亞的表情卻更疑惑了。

“他是怎麼評價我的？”斯科特頓了一下後問道。

“灰發的勇者。”少女的聲音輕飄飄的，吐出了這樣幾個字眼。

“雖然像是小孩子才能給出的評價，但不得不說, 他的預言的確沒有出現過錯誤。選擇東厄城這樣的地方是再正確不過的選擇了——”

“除了有這樣的驚喜，就連你們都讓我出乎意料。”她看向他們的目光中，甚至隱約帶著些讚賞與欣慰。

斯科特還沒有說話，反倒是他身後的艾倫先做出了反應。

“你這是在、高高在上地評價誰？”艾倫臉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 他一雙赤色的眼睛像是火焰一樣紅，眼神中充滿了憤怒。

驟然出手的劍氣如流星劃過天空，接著被奧蘭多的劍尖精準地攔截在了原地。

交接的武器發出吱吱呀呀的摩擦聲, 一紅一白頭發的兩名劍士就這樣站在最前方, 兩雙眼睛互不相讓地看著彼此。

從那武器的偏移程度來看，是艾倫占了下風。

“艾倫，沒事。”斯科特喊道, “我倒是想聽她多說一些。”

“奧蘭多。”奧莉薇亞淡淡地呼喚，“我沒記得讓你現在動手。”

艾倫一咬牙，重劍帶著濃厚的個人情緒插進地面，激蕩起了一圈塵土。而白發的少年則是默不作聲地收劍入鞘，腳步卻並沒有挪開。

“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觀察的？”斯科特問。

他那雙鴿子灰的眼睛中沒有憤懣，沒有敬畏，也沒有旁人聽到自己位於預言之中後的恍惚，隻有單純的好奇——

出於面對未知的疑問的，不帶任何複雜色彩的好奇。

奧莉薇亞頓了頓，卻是問道：“你覺得呢？”

“從圖爾斯開始。”

奧莉薇亞這下是真的驚訝了：“回答正確。”

這個看起來平平無奇的灰發選手，竟然比她想象中還要聰明得多。

“圖爾斯太過狂妄，他的失敗有些出乎意料，卻也在情理之中。”少女點了點頭。

說到這句話的時候，奧莉薇亞想起來剛到東厄城的時候，氣急敗壞的圖爾斯主動求見她的那一次。

和傳聞中的菲爾大法師有關的筆記本引起了奧莉薇亞的一絲興趣，但她卻並不怎麼重視它——聖子最後一個預言中的地點為學院塔，那麼唯一重要的線索就隻能是學院塔才對。

隻是，奧莉薇亞還是幫助圖爾斯進行了一次預言，預言給出的答案正是第一學院。

再然後，圖爾斯幾次三番地敗在了一個灰發少年的手中。少女翻看著遞到她眼前的報告，隱隱感受到了預言與命運的齒輪相吻合的軌跡。

——

【預言】，是隻有擁有了聖術的神官、同時也是被神明所眷顧的人才能使用的能力。

它像是全知的神明給未來開的作弊器，當這種能力強大到某種程度的時候，那種掌控了命運的錯覺總會讓人覺得飄飄然的，就像是身子騰空、而足尖點不到大地。

是以，越是強大的神官，也就越是傲慢——這是非常常見、且難以控製的一種現象。

而作為地位僅次於聖子的聖徒們而言，這種傲慢也是鮮明存在著的。

奧莉薇亞並不否認自己的傲慢，隻是比起其他的聖徒，她或許才是最為清醒的那個。

因為早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奧莉薇亞心裡就已經明白了——有些差距看起來隻有小小的一步距離，實際上卻可能是永遠也無法跨越的天塹。

就像是星輝出現在日月的身邊，就像是她的聖術呈現在那位被神明所寵愛的聖子面前。

所以，縱使其他聖徒的存在都是為了取代那位聖子為目標，奧莉薇亞卻是更清醒地認識到自己要做的事——贗品終究無法成為正牌，她需要、也是必須要做到的，就是【成為所有贗品中最成功的那個】。

或許是因為這種清醒，才使得那天聖子慣例的消失之後，卻出現在了她的房間。

[“奧莉薇亞，東南西北，你喜歡哪個方向？”]

[“這很重要嗎？假如您一定要一個答案的話，我會選擇西方。”]

[“去東方吧，你會喜歡那裡的。”]

[“這是預言嗎？”]

[“我隻是覺得你不想後悔。”]

奧莉薇亞將這次的交談記在了心裡。終於，在聖徒們選擇自己想要去的城市時，她將手伸向了東厄城的標誌。

“堂堂奧莉薇亞聖徒對自己那麼沒有自信？竟然選了學院競賽表現最垃圾的東厄城，哈哈。”

頂著這樣的嘲笑，奧莉薇亞依然沒有改變自己的選擇。

在後來，當滿身鮮血的奧蘭多從任務中回來後，看著他帶回來的消息，奧莉薇亞意識到——聖子果然是對的。

東厄城這個遠離權利中心的地方，那個苦寒又偏遠的戰場前線，竟然還隱藏著這樣的秘密。

如果說“不後悔”的話，現在已經完完全全應驗了。隻要她的計劃沒有問題，學院賽的勝負甚至都能變得無足輕重——奧莉薇亞這樣堅信著。

雖然那張卷軸在運送的道路上丟失了，奧莉薇亞還是利用預言的能力找到了最關鍵的信息——曾經藏在亞米格峽穀中的秘密，也是那神骨的氣息最後一次出現的地方。

唯一讓她不明白的就是那位被提及的“灰發的勇者”。

奧莉薇亞遍觀整個參賽者的名單，在那總共二十三名灰發的人員之中，將目光鎖定在了那個叫做斯科特的人身上——

斯科特，平民，出身自第一學院。

明明是天賦為10的法師，從入學以來連一個魔法也沒有在眾人面前施放過。是圖爾斯的眼中釘、肉中刺。

從那時候開始，奧莉薇亞對於這個名字就開始額外關注著。圖爾斯的挑釁和落敗，宴會上的針鋒相對，以及在亞米格峽穀中的埋伏與暗算······

這些事件中，少不了她的推波助瀾。

唯一在她意料之外的，是奧蘭多的表現——這還是奧莉薇亞第一次看到奧蘭多對誰有著這樣多餘的關注。

隻是······

不行。

在這一次又一次的觀察之中，奧莉薇亞終於發現了叫做斯科特的少年那怪異的體質。就像是環環相扣的謎題的最後一環，所有的邏輯都被串聯了起來——原來是這樣啊。

原來預言中提到的人，竟是能補全她計劃的最後一環。

——

“你是禁魔體質，我猜的對嗎？”奧莉薇亞站在聖光閃爍的結界旁邊，微笑地看著同樣被包圍在其中的兩人。

在聽到奧莉薇亞的問話後，艾倫幾乎是下意識地看向了斯科特。

斯科特這麼多年的表現隻有他身邊的人才最為了解，艾倫同樣也是那些人之一。他並沒有刻意地去追問這方面的事，但這並不意味著他不知道、不擔心。隻是出於對斯科特的信任，艾倫才一直忽略這方面的事當做未知。

“隻能看著體內的魔力不斷增長，不用特殊的手段根本沒辦法施放——這樣的感覺是不是很難受？”奧莉薇亞問道。“明明有著10點的法師天賦，卻隻能用著6點天賦的劍氣，你真的心甘情願嗎？”

“這就是你把這裡封鎖起來的理由？”作為被所有視線矚目著的少年，斯科特卻是揚起了嘴角。

他抬手觸碰了一下結界，感受到了和幾天前相似的反饋。

聖光結界，那個曾經被轉學生的隊伍用來暗算他們的陷阱，隻不過先前的那個是不完全的版本，而現在的這個才是由奧莉薇亞這名聖術者本人施放的、完全版的聖光結界。

在進入洞穴的第一時間，斯科特就已經探查過了周圍的牆壁——那些都是擁有著強大防禦力的石壁，不存在被故意埋下陷阱的可能。

可誰能想到呢，這次的陷阱竟是沒有被刻畫在牆上，而是藏匿在了那成堆的骨骸之中——奧莉薇亞竟然用那些亡靈的骸骨作為媒介，準備好了那閃耀著聖光的結界！

泛著淡淡金光的牆壁將整個地下空間都嚴嚴實實地包裹在了其中，剛才他們進入的入口更是被封鎖了起來。

一個完美的封閉場地就這樣出現了，

隻要無視掉中間的那座駭人的骨山，這簡直是再適合不過的擂台場所。

時間就像是又被拉回到了許多天前，那時候的斯科特就是這樣站在擂台的一邊，看著最後的對手從入口走上前來。

隻是這次走來的不是圖爾斯，而是造成現在這個局面的奧莉薇亞二人。

“沒錯，隻要你願意配合我，我有辦法能解決掉你的體質問題。”

“什麼辦法需要先把道路封起來才能說？”斯科特掃了一眼結界的邊緣。

縱使奧莉薇亞現在自信滿滿地說著這樣的話，還準確地描述出了他現在的力量狀態，但斯科特卻是半點也沒有相信她。

因為斯科特自己早已經對於體質問題有所推測。

少年抬頭看向半空之中隱約出現的天賦樹，在靈魂饋贈這個閃閃發亮的技能圖標之後延伸出來了一道新的枝葉，它也同樣代表著下一個能夠解鎖的技能——

【魔力偽裝（魔力50級解鎖）】

它的含義比當初意義不明的“靈魂饋贈”更為清晰，也是真正和魔法扯上了關係的技能名稱。

比起這擺出了關門打狗架勢的聖徒來說，怎麼想都是陪伴了他那麼久的係統本身更值得信賴。

“因為它的過程可能有些麻煩。”奧莉薇亞笑了笑，手中的聖杖隱隱散發出了強勢的光芒。她抬眼看向他們的身後：“奧蘭多，你為什麼還站在那裡？”

“躲開，艾倫！”斯科特冷喝道，自身也朝著相反的方向躍開。

與此同時，他眼前的係統界面中，正在被開啟的技能閃爍著幽藍色的光芒——

【靈魂饋贈】

“轟——”巨大的爆裂聲從剛剛的位置所響起，不知何時奧蘭多竟是已經來到了兩人的身後，一支模糊的劍影和一支閃耀著光芒的長劍同時刺向了斯科特與艾倫的方向！

假如沒能躲開的話，現在他們兩人中起碼要有一個人在戰鬥開始前負傷。

好在技能的冷卻時間在前幾分鐘已經結束，幾乎是在結界升起的那一瞬間，斯科特就已經開啟了與克勞德先生的附身鏈接。

來自騎士的戰鬥直覺讓他成功規避掉了這埋伏似的一擊，而克勞德的聲音也在斯科特的腦海中響起——

【是聖術中的‘聖力輪轉’技能，那裡有著她事先放好的聖光標記。】

斯科特的視線掃向了奧蘭多剛才所出現的地方，果不其然，地面上有著一個閃爍著輝光的頭骨——這頭骨並不算起眼，起碼在旁邊有著這樣一個巨大的骨山的同時，它就像是偶然崩塌下去的碎片。

而地面上類似的骨骼還有很多。

“小心地面上的骸骨。”斯科特握緊了手中的長劍。

長久以來的默契讓艾倫瞬間明白了斯科特的意思，他很快將奧蘭多的突然出現和那些骨頭聯係在了一起，表情中充滿了錯愕——

“她不會是瘋了吧，這些全都是？”

下一秒，白色的身影帶著冰霜般的劍氣已經來到了他的面前。

“鐺！”

艾倫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堪堪用重劍擋在身前，但還是被突然爆發的力量擊退了很遠。他悶哼一聲，隻覺得自己是被猛獸的腳爪踩踏在胸口——隻憑借劍氣竟然能做到這個地步？

“也許全部都是呢？”奧莉薇亞站在骨山的邊緣，就像是初見面的時候一樣。

她背對著恐怖的亡靈骨骼，高舉起手中的聖杖，表情虔誠的就像在對神明祈願。隨著她聲音的響起，乳白色的光芒自聖杖的頂端傾瀉而下——

“祝福你，我的騎士。”

那些光芒就像是長了眼睛一般，在場地中精準尋到了奧蘭多所在的位置。

而這個時候，就算不用克勞德先生的講解，斯科特也回想起了關於聖術者最出名的戰鬥方式——

通過祈求神明的祝福來為自己的騎士賜福，大幅提高賜福對象的各項能力。

白色短發的少年緊繃著面孔，就算是身邊籠罩的聖光都不能使他身邊的殺意減弱幾分——

“我會為您達成所願。”

他的話音剛落，身上那鋒銳的氣勢瞬間暴漲，銳利的就仿佛能隔空將人刺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