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望是個非常奇妙的詞彙,在絕大部分情況下,願望無法與夢想完全等同,這是某種固定存在、卻被遮遮掩掩地壓在口舌下的兩分荒唐所導致的。眼睛看到的微小可能被賦予希望的頭銜,心靈構築的宏大前景則會被掛上癡人說夢的牌匾,不論如何,夢想總是擁有著同一份驅動力——也就是迫使你看向虛無縹緲的未來。而願望不同,有些願望一無是處,沒有半分可能,其存在的唯一依靠便是回憶往昔時不可避免生出的慈悲。
沉湎過往的人會在痛苦、悔恨和百無聊賴中自娛自樂地試想一種可能,像一副自給自足的酊劑,一旦清醒,在腦海中倒流的時光被撥亂反正,人攤開空空如也的雙手,發覺此時除了痛苦,再沒有任何東西可以獻祭的了。既當祭司又當信徒的人便會不由自主地念出那句隻在此刻生效的禱告、悼詞與唯一真理的開頭:如果當初……
“布——布萊雷利,此外?”
有人輕輕喊了他一聲,於是布魯斯看向克拉克,繼續之前的話題:“此外,他是被人欺騙了也說不定。”
“我也是這麼認為的。”戴安娜讚同這一點:“我之前……也算是在博物館呆過,雖然研究的方向不同,不過,一些基本的辨彆能力我還是有的……他遞給我們的一部分陶碗有被動過手腳,看上去像以舊做舊。”
“這個我就沒辦法幫忙了。”克拉克說,他現在空有一身武力,再細致一些的活就沒轍了:“現在怎麼辦?是告訴他,是他把事情想得……複雜了,還是告訴他這也許是個騙局?要是我能透視,我倒是想看看那個匣子裡裝了什麼。”
他其實可以徒手掰開,但是老人不給他碰,還說不到打開的時機,他們總不好硬搶吧!
他們走在回出租房的路上,異國的夜晚似乎沒什麼太多的不同,照樣是高樓,汽車和永遠在流動的行人,走到半路,克拉克提出想去吃點東西,布魯斯看了一眼手機時間,剛好過十點。
放到以往,這是他剛準備出門夜巡的時候。
“走吧,你想吃什麼?”布魯斯說:“找個能坐的地方。”
他們在公園附近找了一家小吃攤,縮在熱鬨的人群中,灌木背後是正在跳舞的人群,這會兒才到夜晚正熱鬨的時候呢!克拉克把外套裹了裹,每當他置身這類略帶歡樂的氛圍中,憂愁也在逐漸變淡。戴安娜動手把烤肉從肉串上拆下來,“我感覺這件事應該沒那麼簡單。”
“你是指騙他的人?”克拉克下意識地拿過辣椒粉:“確實有這樣一類人,專門詐騙缺乏關愛的老人,露易絲也講過不少這類案子,她好幾個朋友是律師。以萬事屋的能力,要追查起來綽綽有餘。”
“這不隻是簡單的詐騙。”布魯斯否認道:“還有,彆撒那麼多辣椒粉!”
“你不是冷嗎?”
“我沒有。”布魯斯開了一聽汽水,冰的那種,“據我之前的調查,杜表面上在翻找垃圾,他和所有拾荒老人一樣,喜歡撿拾可回收物品。另外,他也會收一些看上去
像古董的東西。”
“類似的騙局我好像也見過,”戴安娜說:“先讓受害者了解古玩,再賣給他幾件有真有假的貨物,在受害者上當受騙後,就為他引薦‘熟人’,讓他脫離自己自行去購買……其實是布了一個騙局,從鑒定師再到偶然認識的古董商人,全是事先安排好的。這樣一來,受害者就會一直購買他們的假貨,直到傾家蕩產。”
“唔。”布魯斯以一個單音節回應。惹得克拉克想給他倒一杯熱水的手一頓,他反應了一會兒,才想到其實他有可能受了布萊雷利的影響——因為布魯斯一般都會嗯一聲。
看來不是對熱水有意見,克拉克果斷給他倒了杯熱水,他現在真心實意地覺得熱水挺好,人類就應該多喝熱水。
“受騙的事情放一邊,”他緩緩地說:“他應該是在找什麼東西——畢竟,為了發財而搜羅古玩,和為了達成某個‘目的’而搜羅古玩,是兩碼事。”
“匣子和古玩應該是因果關係,而不是平行關係。”
“此話怎講?”克拉克愣了愣。
“假如,我熱衷古玩,不管是被騙還是自願的,那我找到了很多——似是而非的老物件,而匣子也是其中一個,匣子其中有寶物,可能會比所有其他的古董加起來還要值錢,但它和其他東西沒什麼關聯。”布魯斯舉例道。
“一般都會這麼想——但在這裡,他的態度不像是在尋寶,寶物已經到手,他更像是在解謎,他要通過找尋到的,特定的線索,來解開匣子中的謎題。”
“……他或許不需要其他有價值的古董,他就是想得到鑰匙。”
“等等,可那個匣子——”的鎖明明很簡陋,但布魯斯搖了搖頭:“那就是個外殼,裡頭還有一層,我聽到了。”
好吧,蝙蝠俠。克拉克想,他那時候還在震撼於老人真的能自如進出屋子,主要是,他擔心杜老先生不小心給垃圾堆埋了,他們還得去救人。
不過這一圈下來,問題就又繞了回來:“我懂了,所以你認為,這是個圍繞匣子的騙局,而不是普通的,呃,詐騙購買古董什麼的。”
“聽上去像是這樣,”戴安娜提出另一個問題:“他說了實現願望之類的話,是不是?其實我一開始也以為他所說的實現願望還是……錢財方面,畢竟,對於普通人來講,金錢能實現絕大部分——願望。”
“如果不是錢財,而是字面意義,那得是什麼樣的東西才能實現願望啊。”克拉克想了想:“……聖杯神燈之類的?”
“那又不是東亞地區的神話。”戴安娜說,她也舉了一個例子:“猴爪?據說能實現三個願望,但是許願者的結局通常都不太好。”
“……我不確定。”布魯斯歎了口氣,“我之前也說了,‘說不定’,不過,你們看看這個。”
他說著,把手機放到了桌子中間。
手機上展現的是一起簡短的舊新聞,內容大致是當地於三年前破獲的盜墓案。據查,主犯因為癡迷盜墓類,在自學了一些風水奇門後,
就喊上了幾個朋友一同探尋古墓,然後還真讓這幾個傻子給翻到了一座墓穴,還順利打通,從裡頭倒騰了不少好東西出去——最重要的是,他們在違法後,不僅不遮掩,還到處給老鄉講這事,最後喜提為期八年的牢獄生活。
“看得出來,這並不是一場古墓麗影式冒險,”戴安娜評價:“真是活該。”
“有意思的是,儘管原本的杜老先生有拾荒的習慣,但他開始搜尋古董和往家裡塞垃圾,似乎就是這兩三年的事情——再說,什麼寶貴的垃圾需要去不時去外地拾?”他嘴角噙了一抹笑,他玩味地撐著頭,這副漫不經心又玩世不恭的做派——對於布魯斯韋恩來講到底還是手到擒來的。
“贓物沒被追回?”雖然看得多了,但戴安娜還是不免驚歎。“因為我是蝙蝠俠”固然能逐漸成為一種僅為布魯斯韋恩服務且持續生效的邏輯,不過現在的他可不是蝙蝠俠,在不太方便動用原本建立好的情報體係下,他到底是怎麼在他們眼皮子底下調查到那麼多的?
“估計沒有,”布魯斯說:“而且那座墓穴的年代有些……奇特,表面上是一個明代墓,實際上底下還有一層,不過,由於當地人反對加上本地多雨潮濕的氣候,所以暫時被封閉起來了。”
“我的推測是,在墓穴被盜後,有第二批人進去過,介於,那幾位小夥子嘴不嚴……在主犯被抓後,另一批人並不敢聲張,隻好悄悄躲了起來,準備風頭過去再脫手贓物。”
“而且……或許由於一些原因,最後贓物流落到了各縣,其中還有些說不通的地方,比如杜興德在其中扮演了怎樣的角色,他是如何知道這件事,又怎麼判斷鑰匙仍舊存於世……”布魯斯說著說著,又落到思緒裡去了,冰鎮的汽水已經被他喝光了,講話講得口渴的他隨手拿起來他手邊的杯子——
……見鬼,怎麼是熱的!
他眯起眼睛,開始在同伴中間尋找嫌疑人,克拉克泰然自若地接受著他的審視,戴安娜還在順著布魯斯的話往下想,在已有線索的情況下,他們隻要循著這個查下去就好……
忽然,在另一頭,一場大聲的爭執刺破嘈雜的人聲,吸引了絕大多數人的注意力。
“我都說了,我不認識你——”
“原諒我吧欣欣,我什麼都能做,隻要你回來,我給你跪下好不好——”
聽上去像一場情感糾紛,一時間,所有人都跑去看了熱鬨,這讓布魯斯微妙地感覺到了一點違和。
這要是放到哥譚,大家大概會加快腳步離開,他不情不願地喝著那杯熱水。根據經驗來講,這種熱愛表演的追求者通常喜歡在外人面前貶低自己來博得同情,看似是狂熱的迷戀,實則完全是一顆定時炸彈,保不齊等會就會從手裡掏出一把槍,這時候不跑更待何時——哦對,說起來,這裡禁槍。
等他準備過去看看怎麼回事的時候,其他兩個人已經先他一步,特彆是戴安娜——
眾所周知,戴安娜·普林斯從不慣著任何一種人類離譜行徑,包括不限於各種狗仗人勢、霸
淩、欺辱弱小以及道德綁架等等。
“她都說了不願意,你聽不懂人話是嗎?”
她輕輕鬆鬆把跪著的人拎了起來,克拉克已經把女孩護在了身後。
“我、我不認識他啊。”女孩急得講話都磕磕絆絆的了。
“你誰啊!”男人憤怒地想揮開戴安娜的手:“收了彩禮訂了婚!現在想翻臉不認人了,現在說不認識我!餘欣,你騙誰呢!我們今天必須說個清楚!”
“我真的真的不認識他!”女孩抓住克拉克的手臂:“他和我坐了一輛公交,我們就聊過天,他和我借手機打電話——”
布魯斯一邊聽,一邊觀察了一下男女方的神態動作,他和戴安娜對視了一眼,確認了他們所想的一致。戴安娜是怎麼確認的他不太清楚,不過,以他的眼光來看,這場鬨劇是有點拙劣了。特彆是這附近攝像頭不多,看來並不止他一個人想到利用這一點。
他隱晦地衝克拉克打了個他們之間的暗語。
“你們什麼時候認識的?”他走進人群中間,“說起來,你說她收了你彩禮,收了多少?”
“二十萬,而且她還是獨生女,你問她是不是。”
“我確實是獨生女,但這不是聊天的時候——”
克拉克唉了一聲,他拍拍女孩:“這種時候就彆自證了。傻姑娘。”
“哦。”布魯斯笑了笑:“行吧,我報警了,有事和警察說去吧,或者,現在走也還來得及。”
“多管什麼閒事!我——”他話音未落,就被戴安娜擰了手臂,疼的男人哭爹喊娘,與此同時,克拉克抄起鐵簽,越過人群,直接擲向了停在附近的一輛面包車車輪——
在人群還沒反應過來時,那輛車上的人開門跳車一氣嗬成,有兩個反應快的年輕人立馬衝過去把人摁住了——雖然事後見了報,在場的路人才得知,那是兩位退役軍人——回過神的路人紛紛衝過去幫忙,不過,與其說幫忙,不如說是過去踩兩腳人販子。戴安娜光靠一隻手就反鉗住了那位主演,她比對方足足高出一個頭,又極富壓迫感,沒多久就嚇得對方不敢再動。最後她鬆開了手,把這家夥推向人群接受暴打,自己和另外兩人趁亂離開了。
“抱歉。”她戴上帽兜:“……是不是太惹人注目了?”
“沒關係,做你想做的。”布魯斯說:“我來收尾就好。”
他們在離開前給小吃攤老板結了賬,又打了輛的士回去。聽著車載音響複古的歌曲,興許是剛被打斷過,在他從新撿起想法時,一個念頭突兀地闖進了他的腦海——
說起來,他之前似乎有隱隱察覺杜興德此舉是為實現願望之時,曾莫名其妙地認為……他是要彌補……一些什麼,而且必然是存在於過去的,本無可挽回之事。
為什麼他會這麼想?
他闔上眼眸,開始覺得疲憊,那種揮之不去的心悸一直提醒著他,讓他久久不得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