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1 / 1)

他睜開眼睛的時候,尚以為自己仍在做夢。

沉重的黑暗壓在四周,嚴絲合縫,磅礴、嘈雜的雨聲被擋在了窗簾外,於是隻好化身為富有韻律的低語,時隱時現,以確保秘密不會被傾吐;布萊雷利的眼睛在適應了黑暗後,才慢吞吞地摸索著從床上坐起來,他發現自己身上被換了一身寬鬆的病號服,但身下柔軟蓬鬆,且寬闊的床可不是一般醫院能給出的待遇。

他的外傷都被處理得差不多了,他試著活動了一下,出乎意料的是……他預計自己的傷應該會更重一點,所以他到底睡了多久?

床頭有一盞燈,擰開後,淡淡的,暖黃色的燈光照亮了房間的一角,他注意到自己的手上有點滴的痕跡。布萊雷利企圖用睡得發軟的手腳把自己送下床,萬幸的是,床頭除了燈,還被人貼心地放了一杯水,和一套衣服,他拿過水杯,裡頭的液體呈粉紅色,聞起來也有一股很甜的味道,就是不知道是什麼……運氣好的話,沒準這是一杯維c。

布萊雷利對昏迷前的事情還有點記憶,他好像是碰到了一個老人——還是個英國人,衣著好像也挺講究的。按照常理,對方應該把他送到醫院才對。

他沒喝那杯水,而是換了衣服——那是一件有點舊的毛衣,外加一條普通的呢絨褲子,經人細心熨燙過的衣物照樣散發著織物清洗過後特有的柔軟味道,他穿上後發現剛好合適;布萊雷利上上下下觀察了一下這間屋子:比較空蕩,大概是作為客房來使用的,牆的四面貼著帶花紋的暗色牆紙,床的旁邊是一塊亞麻色的地毯,不遠處是沙發、矮桌以及一個小櫃子。

布萊雷利赤著腳,踩過地毯,來到窗簾旁,急切地、雀躍的雨聲清晰地傳入耳中,仿佛一個秘密即將被揭曉……他拉開簾子,透過落地窗,首先看到了一片墨綠色的天空,天空的下方是一座城市的遠景——正是那些幽暗的、似藍似綠的城市燈光、骨架般的鋼鐵橋梁、交錯的十九世紀暗巷以及龐大的都市建築造就出了獨特的色彩——燈火輝煌和頹廢糜爛和諧地相融在一個城市,於是布萊雷利知道了,他依舊身處哥譚。

他將放出的目光像收風箏線往回收,腳下是大片綠茵,一座完整的、寬闊的、打理得當的庭院占據了大半視野,右半邊有一片蔥蘢鬱勃的森林,延綿數英裡……最後再到了倒影於明淨玻璃中的、屬於自己的虛影。

有點眼熟,但一時半會想不起來在哪見過。

他穿好鞋,帶著機警和一絲不宜覺察的疲倦走出了門——謝天謝地門沒有鎖。門外是曲折的長廊,他的手扶上厚實的牆壁,指尖隨著他的行走而劃過這面長牆。

布萊雷利獨自一人走在這片不知通向何方的長廊,偶爾隨性地拐個彎,經過一些房間,經過回環式的樓梯,經過掛在一側的古老畫像們,那些被賦予了公正、勇敢之類虛名的人物此刻也不過以更虛假的方式注視著每一個經過這裡的人……他突然停下,在其中一副畫像前,他好像聞到了油彩的味道——但那也許隻是他的錯覺。

布萊雷利站在畫像前,深深地……在掛滿了祖先油畫、藝術品和風景畫的這面長廊中……凝望著……仿佛人生頭一次看到了能夠用具體物品來表達的命運轉折點,他眼中有新奇、混沌、心不在焉,還有那麼一點點恍然大悟,這些情緒都很輕,漂浮在空中,好像影響不到他半分。這麼說吧,即使畫像上的,微笑著的父母和孩子——無一不是滿懷幸福、喜悅地看著面前,儘管如此,布萊雷利也隻感受到了時光留下的、唯一能被後來人品味的東西——悲涼。

和我又有什麼關係呢?他淡漠地想。

他扶著樓梯,慢慢走了下去——於是,在客廳、可以說洋溢著歡聲笑語的人們,在聽到聲響同時轉頭的時候,正巧看到他下樓——

穿著灰色的高領毛衣,目光平靜的青年站在樓梯的半道,微微斂著眸子,像一個不存在於這個世界的幽靈——大宅的主人們身上顯然更加深諳這點,他們誰都沒想過這個——

被他人心中記憶亡靈附身的人在那一霎那不再是布萊雷利——青年時代的布魯斯韋恩跨越時空,活生生地出現在了所有人面前,他淡然而又疏離地從上往下看著所有人。

於是沒人再講話、歡笑、吵鬨,隻是眼看著他緩慢地走下樓梯,從高高的回憶中落到現實。

“呃,布魯——布萊雷利。”

迪克擔當起了活躍氣氛的那個人,即使他差點咬到舌頭。

“你要不要,呃,來這邊坐會兒?”

……

……

在布萊雷利醒前,大家正聚在客廳裡聊天。

這個大家——既包括了一家子蝙蝠,連芭芭拉和史蒂芬妮都到了,也包括了一些客人,比如康納,還有會不時過來看看布萊雷利情況的阿爾塔蒙和夔娥。

在蝙蝠俠的介入下,他們很快對了賬,又給事情做了收尾,作為率先和阿爾塔蒙有過接觸的傑森被迫罵罵咧咧地留在家裡小住幾天——儘管他還是堅持不懈地在夜晚怒懟蝙蝠俠,然後在在回到大宅後對著布魯斯複雜的表情起雞皮疙瘩。

“……你少說兩句不就得了。”

“我不。”傑森宣布,然後轉頭看向阿爾塔蒙:“然後呢?繼續剛才的話題,康斯坦丁怎麼了?”

正在喝茶的阿爾塔蒙:“……”

這是一個有些……出乎意料的故事。

眾所周知,康斯坦丁可不是什麼好人,他編起謊話來比喝水還暢快,在把作為路人的阿爾塔蒙坑上自己的賊船後,他們很快就摸到了陣法的邊緣,狂風簌簌,一陣黑雲盤旋、凝聚在那個隱藏在草地中的法陣上方。

黑霧如絲線般糾結纏繞,最後緩緩勾勒出一個看不見的影子——然後直直衝向了他們。

“喲謔。”康斯坦丁迅速閃身而過,然後一道淩厲的攻擊從他身後發出,阿爾塔蒙抬手,一刀挑斷了即將纏上他們的黑霧。緊接著他起手詠唱,不詳的魔法自他手中發出,攔住了咆哮著的惡魔。

“不錯,這種感覺——這種來自地獄的魔法。”康斯坦丁心想,如果對付點小嘍囉,那倒是足夠了……

“聽好了,小子。”他突然開口說道:“這才是個前……”

旋風平地而起,地面在那一刻劇烈地晃動、皸裂——

“來的是魔神!!”康斯坦丁怒吼道。“不想死的話就聽我的!”

“……聽他的你就死定了。”傑森說,攤在沙發上,喝了一口手裡的紅茶……他有點想念可樂了,說真的。

“那個,康斯坦丁。”夔娥問:“是個……”

“人渣,垃圾。”提姆接道:“某些時候他確實做了不少貢獻,這和他是個人渣不衝突。”

“所以你聽了嗎?不對,如果你真的聽了你就不會好端端坐在這……了,不是,你還真聽了啊??”傑森看著阿爾塔蒙躲閃的眼神,差點沒被茶嗆死。

“……他說,他能幫忙解開黑書的封印。”阿爾塔蒙惜字如金,他想了想,又解釋道:“黑書是一本法器,據說隻要解開封印在上面的七道封印,就能讓人實現一切願望。”

“我覺得,連五歲的我都不相信天上會平白無故掉餡餅了。”傑森坐直:“這種東西一聽就要付出成噸的代價,老天……”

“黑書到我手上的時候,前六道封印已經全部解開。”他說:“那個法師說解開最後一道封印,就能利用黑書的力量將魔神封印,當時我們彆無選擇——魔神現世的後果比較棘手,在它還未附身任何人之前將其解決是最好的做法。”

一客廳的人面面相覷。

“假設,”芭芭拉說:“那本魔法器具的所有人是你——”

“這還用假設嗎。”一直沒開口的達米安說:“最後的結果無非是他來使用法器,代價你來背,如果運氣好,那本法器最後還會落到他的手裡。”

他一針見血,然後本來就寂靜的客廳更寂靜了。

認識康斯坦丁的人完全不意外他會那麼做——不認識的則被這種無恥的作風驚呆了。

“……不對啊,那你怎麼回來的?”夔娥說,她焦急地拉起阿爾塔蒙的手,然後上下檢查了一下對方有沒有缺胳膊斷腿:“需要我代打嗎?我保證能把他揍到在床上躺一年——”

“我沒事,我沒事。”他安撫地拍了拍夔娥的手臂。

“事情有點複雜……”阿爾塔蒙最終說,他沒說出口的是,其實如果真的能把魔神擊退,他不介意背負代價……隻是後來的事情實在超乎人們的意料——

……

……

瀝青猶如活過來的罪孽,在地上匍匐蜿蜒,硫磺的氣味在空氣中蔓延。

有一個聲音沙啞道。

“許久不見、許久不見呐!小約翰……嘻嘻嘻……”

原本還在狂躁地攪動空氣的魔神瞬間成了……嗚咽的寵物,說真的,有點惡心;在他們還沒反應過來——哦不,康斯坦丁大概是反應過來了,他當場就準備跑路,結果被一個力量拽著衣領拖了回來。

“媽的路西法,你有病吧!!”他氣急敗壞道。

“我等這一天很久啦。”

祂說,柔情蜜語,抑製不住的激動和惡意引發出了身為人的、最原始的恐懼。

“你他媽來乾什麼?又沒叫你!”

“哦,不不、不,看來旁邊這個小朋友沒告訴你——嗯,嚴格來說,他大概也不知道。”路西法張狂地笑著:“這本黑書由撒旦的力量所構成……但多年來,從來沒有人能解開上面的封印,它在廣袤東歐的大地上傳遞,從芭芭雅嘎、瓦西裡·揚、巫師蘇雀(注)……再到你身邊的小朋友,它的主人形形色色,無一不是擁有強大魔力的人!儘管,其實這本書嚴格來說,是其他撒旦的所有物,不過沒關係、沒關係……我同樣是‘撒旦’。”祂一把掐住了康斯坦丁的脖子

祂低低地笑了起來:“不過,那位撒旦的本意是想迎娶一個……新娘,所以才將它投放到了女性巫術力量強盛的斯拉夫民族手中,凡能解開封印的、最強大的女巫,就有資格成為撒旦的新娘……”

“你瞎了還是我瞎了。”康斯坦丁掙紮道:“這哪他媽……有女巫……!咳……”

“而且這本書是那小子的!”他被撒旦甩下來的時候,捂著脖子痛苦道。

“他……哼,一股子……我聞了都惡心。”撒旦悠哉遊哉道:“而且前六道封印也不是他解開的,但能解開第七道封印——儘管你也是用的非常規手段——的你,足以證明自己……更何況我那麼中意你……來吧,約翰,我願意讓你成為我的新娘,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地獄之王的尖笑在那一天響徹了同樣被冠以地獄之稱的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