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1 / 1)

“啊哈,瞧我發現了什麼。”

男人拖了拖調子,用毫不掩飾的、驚歎的口吻說道。

“……一隻,魔鬼?”

他眯了眯眼睛,又上下打量了一番:“……奇怪,真奇怪,乍看上去像個魔鬼,仔細看的時候,又像個人了……有意思,小子,你究竟是個什麼玩意兒?”

康斯坦丁如此說道。

——要說起“阿爾塔蒙究竟去哪了”這個問題,就不得不從一天前講起——大概連他自己都想不到,他隻不過出了一天一夜的門,案子那頭的進展就有了爆炸般的進度,就連他自己也栽到了一個有著一頭金發的男人手裡。那人身穿一身棕色的風衣,說起話來像英國人。

這位風衣男在剛開始還打算衝他潑——可能是聖水之類的東西,不過這對他無效。

“我本來以為你就是那個,那什麼,所謂出現在哥譚的新法師,不過來了才發現,還有比你身上硫磺味更重的地方。”

康斯坦丁說。

就在幾天前,紅羅賓突然找了上黑暗正義聯盟,請他們幫一個小小的忙,他大概是想黑暗正義聯盟隨便派個人過來看看就行(他倒是也找過泰坦,然而遺憾的是渡鴉最近不在),然後他們就真的隨便派了個人——派了康斯坦丁過來。

“彆那麼看著我,男孩。”他夾著煙吸了一口:“如果我沒感覺錯的話,這裡即將要有‘大麻煩’了。”

他用有些疲憊地聲音說。

街頭傳來一陣憂鬱的藍調。

清冷的鋼琴聲飄忽了一陣,風卷起了無人問津的傳單,比惡魔還巧舌如簧的男人看著天邊,不遠處的街區剛好有個教堂,他叼著煙道:“我想,這位——年輕人?”

“阿爾塔蒙。”

“哦,阿爾塔蒙。”聽起來不像個真名,但微妙的是,康斯坦丁感覺得到這就是個真名。

“如果我沒猜錯,你也是出來找‘那東西’的。”他比劃了一個手勢:“我們可以一起,兩個人總比一個人的力量來得大,不是嗎?”

他注視著阿爾塔蒙。那是一張……頹唐的面容,明明看上去不到四十歲,卻顯得格外滄桑,就好像往這套皮囊裡塞了一個更沉重的靈魂,整個人都仿佛要因這份重量墜入地地;他看上去不修邊幅,嘴唇上已經長出了胡髭。風衣法師衝他攤了攤手,又淡淡地笑了笑。

康斯坦丁擅長談話。

他講起道理來,總是不經意間在話語中埋下一個又一個的漏洞,大約是某種本能,那些話語裡還包含了一點神秘風格的哲學,不過,阿爾塔蒙還是決定和他去看看。他個人不太在乎說話比唱歌還好聽的法師的言論,他隻捕捉到了麻煩的氣息。

——上鉤了。康斯坦丁心想,這下就好辦太多了!

“總之,大概是有人啟動了一個陣法,以召喚惡魔……你對這個有概念的吧?”

他撥開雜草,那是一個荒涼的、遭到廢棄的公園,不遠處就是化工廠,這裡大概過不久就要拆除,嶄新的、供人勞作的機器將取代老舊的、供人取樂的設施;在粗暴地磨平童年後,用工作的枷鎖將人困在此處,童年的亡靈看著已經死去的軀體忙忙碌碌,人們居然還能富有哲學意味地管這叫成長。

“這個魔法我好像見過,召喚的條件是七條人命,畢竟連伏地魔都知道,七是個有魔力的數字。”他繞了一圈,回來說道:“哦,你知道伏地魔吧?真不錯,我還以為年輕人都不愛看哈利波特了。”

“……七條人命。”阿爾塔蒙說:“他們成功了?”

“沒,外行人是這樣的。”康斯坦丁彈了彈煙灰:“鬼曉得他們看的是哪個地攤的版本——發動條件裡還要獻祭掉一個施術者,並將其身體的一部分放在法陣中心,啟動時間大約需要一周——也是七天。”

“我看了一下,你猜怎麼著。”康斯坦丁戲謔而嘲弄地說道:“——陣法早就完成了,隻差最後一步,也就是獻祭施術者的部分,前後相隔的數年的時間,沒準是有人發現了這個陣法,又大張旗鼓地抓來了當年那個倒黴蛋,把他切成一塊塊的,然後用來激活法陣……”康斯坦丁說著說著,突然安靜了下來。

“……隻是我們大概來得有點晚。”

阿爾塔蒙幾乎在他話音未儘之時就抽出了橫在腰間的長刀。

“——要來了啊。”康斯坦丁咧出一個笑容。

雲層不知不覺中翻湧、聚集了起來,荒涼的公園上空憑空起了一陣風,帶來的發苦的硫磺氣味。

詭異的,如搖籃曲一樣的輕哼隨著一道霧氣蔓延開來……

“原來是這樣。”康斯坦丁用餘光打量到了什麼有意思的東西,“刀就是普通的刀,我感覺得到,他身上還有彆的……魔法器具?……或許可以派上用場。”

他退後了幾步,一場苦戰一觸即發——

……

……

阿爾弗雷德·潘尼沃斯照常在早晨六點鐘起床,他整理好自己的儀態後,拉開了厚重的天鵝絨窗簾,天色一如既往地不怎麼好,哥譚總是如此,像一位永遠處於喪期的女人,黑裙曳地,面色陰沉。

不知是不是錯覺,阿爾弗雷德總覺得從昨天起,雲層就越來越低,枕戈待旦的烏雲們糾集成了一支黑色的軍隊,閃電是旗幟,雷聲是號角,野心勃勃地意圖吞噬整個世界……

也許是年紀大了。他想,就連他也不得不承認,世界每一天都在有所變化,隻要樂於觀察,他這樣上了年紀的人,越往前走,就越是被日複一日在進步的世界甩在身後。阿爾弗雷德稍作感歎,就立馬下了樓,開始了新的一天。

迪克、提姆以及傑森罕見地在家族事物之外開始追查同一個案子,芭芭拉和史蒂芬妮在一旁協助,達米安最近則一直在大都會的朋友家,加上男主人也出差在外,一時間,整個宅邸隻剩下了老管家一個人。儘管,至少在早晨十點之前,根本沒來及睡覺的提姆還在家,就連他也很快迫於事件出乎意料的進展出了門,而後勤也被轉給了芭芭拉,阿爾弗雷德隻需要定期查看一下蝙蝠洞的監控即可。

阿爾弗雷德趁提姆出門,打掃了一下他以及迪克的臥室,至於傑森,他住的地方基本不需要太費力氣收拾,隻要定期除塵就好;之後,阿爾弗雷德去花房裡看了看他精心養的月季和玫瑰,在順手摘了一些香料後,這位儘職儘責的英倫管家掏出口袋裡的備忘錄,將以及做好的事情劃掉。

今天剛好是周二,他上周經熟人介紹,聯係到了能夠承包家政服務的專業團隊。事實上,阿爾弗雷德再全能,在經曆歲月的洗禮後,也隻能儘力維護家裡人日常起居的地方,而韋恩莊園實在太大了,無數個房間,無數間藏品,就連秘密也是無數的;他會定期請家政團隊,但不會一直請同一家,畢竟,蝙蝠洞就在韋恩莊園的腳下,再怎麼小心也不為過。

阿爾弗雷德把鏟子放進花房旁的雜物屋,關好門後,洗好手,重新帶上手套。他走進空蕩蕩的家中,鞋跟與地板發出清脆撞擊聲的那一刹那,油然而生的……落寞,從這道聲音中鑽了出來,通過耳朵,鑽進了老人的心房。

阿爾弗雷德走到電話機前,撥通了一個電話。

漫長的撥號音沒有讓這位涵養極好的老人有半點耐煩,縱然,這確實是一通無人接聽的電話,他又試了一次,發現那頭的電話已經關機了。

阿爾弗雷德挑了挑眉。

這不太合理。至少,將這名先生介紹給阿爾弗雷德的人是他的老朋友,信譽一向良好。他深知,信譽對於他們這類人來說,是一種分量極重的……通行證。可能他的朋友也被騙了,亦或是……那位先生遇上了什麼不方便的事情?

哥譚發生什麼都有可能。

阿爾弗雷德確認了一下今天的狀況,阿卡姆還好好的,從夜班上到白班的少爺們也暫時沒傳回來消息(實際上,他們都不約而同地認為這件事尚在解決範圍之內,不需要再讓老管家再多操一份心)於是他決定先去取他之前寄送的波斯地毯。

他穿上得體的、適合外出的衣服,拿上傘,驅車出了韋恩莊園。

今天的路況還算可以,加上不是上下班高峰期的緣故,阿爾弗雷德在二十分鐘後就到達了靠近哥譚新城區的一條街道上。他看了看時間,還有半個小時。

而大名鼎鼎的犯罪巷離就在兩條街之外。

阿爾弗雷德這才想起來,他應該在出門的時候就帶上花……你終究還是老啦。有個聲音在心底說。阿爾弗雷德很快就找到了附近的一家花店,春天可供選擇的花很多,他挑了一束,走出店門時,風鈴叮當,他站在街頭,思緒也逐漸回到遙遠的年代……

那時候依舊是車水馬龍,街頭巷尾,陰冷的水汽無處不在,晝夜不歇的大雨一遍又一遍總愛將往事彈奏。老樣子,他想,這裡還是老樣子。

他抱著花束,正準備放下時……突然間,他好像看到了一個身影。阿爾弗雷德最初以為那個是流浪漢,是的,這邊經常會有流浪漢出沒,他看清楚了那是個跌跌撞撞的身影,他走近了幾步,想溫聲詢問對方是否需要幫助……

他的頭發亂糟糟的,汗水已經被風吹得不能再冷,又化作了黏膩的觸感……黏膩的也可能不是汗水。布萊雷利感受到了口腔中滿是鐵鏽的味道。

“這位先生,您是否需要……幫助……”

英國腔調,混跡於上流社會。

他在有些混沌的腦子裡迅速捕捉到了這條信息。

“……啊。”他發出一個音節——他隻能發出這樣的音節了。那些該死的——活死人實在是棘手,他暫時甩開了這些家夥,就是自己也難免挨了好幾下。

體力透支……真糟糕,他費力地抬起眼睛,然後在下一秒,他落入了一個懷抱。

同時,花束掉到了冰冷的地面上,倒影在一灘積水裡,空氣中飄蕩著不為人所見的金色塵埃……在布萊雷利尚且不知曉的那個時刻,那個用於模糊人印象的法術漸漸因施法者法力的衰退而失去了效益……現在,就連那灘不算清澈的水鏡,也能照出他真正的、少年神祇般的面容……

“……布魯斯少爺?”

……難以置信的、有些耳熟的聲音在他的頭上響起。

……布魯斯?那是……誰?

他的思想已然不受他控製,理智的那部分督促他趕緊站直,說上一句“哦請送我去醫院”或者“不用我還好”……儘管後者在現在聽上去像個笑話,畢竟,他溜著那群——活死人整整跑了半個哥譚!真是壯舉……委托快結束了,不然乾脆直接做完這筆單子就去其他地方就好,隻是可惜了租金……而不那麼理智的部分納悶地想,誰是布魯斯?

阿爾弗雷德很少有過如此驚心的時刻了……即使是達米安,也是在與布魯斯老爺相似的基礎上,繼承了屬於母係的一些基因,而眼前的年輕人,幾乎與年少時的布魯斯韋恩如出一轍——隻是這孩子的身形過分單薄……

他咳嗽了一下,血跡從他的衣服上慢慢泅到了眼前老人的衣服上,布萊雷利本想站起身,卻被人拍了拍脊背。

“……您不要動,保持呼吸,我這就為您做急救……”

意識被拋入一潭漆黑的水,那些浮在遙遠水面的光距離自己越發遙遠,心靈就越發寧靜,黑暗的、幽深的、溫暖的,溫暖的黑夜,溫暖的海水,世界是一個水球,他在中間,感到舒服、安穩。人睡著的時候,靈魂才會蘇醒,於是這是他第一次同靈魂一塊沉沉而眠,對水球之外的事情,也就一概不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