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他跑了?!”
迪克格雷森在一個本不該出現的時刻出現在了餐廳裡。他一隻手拿著領帶,另一隻手拎著製服外套,電話被夾在耳朵和肩膀之間,馬戲大師的兒子在此刻發揮了驚人的平衡,他在差點撞上桌子前巧妙地往前一翻一滾,然後順利在另一側落地。
大清早就看養兄在餐廳表演雜技的達米安:“……”
可惜此刻最能理解他心情的提姆還在補覺,不然他大概會跟著發出同樣的感歎——你說這人怎麼好端端地就跑了呢!
迪克原本可以在考慮明天回到布魯德海文繼續手頭的案子,經過一係列的調查與訊問後,可以肯定的是亞當喬伊斯對他那套賣掉的住宅地下室裡有屍體這件事並不知情,他甚至是懷著驚恐的心態聽完了這件事。
根據法醫出具的屍檢報告來看,死者哈裡·克努森,今年四十四歲,工程師,死因是遭到多處砍傷,死亡時間超過三個月,因為死、埋都在冬季的緣故,屍體腐爛的速度大大減緩——於是第一位發現屍體的迪克就注定成為了日後老警察口中的倒黴蛋,剛好被回春後開始徹底腐爛的屍塊砸了滿頭,誰看了都直呼倒黴。
總之,出於一些人道主義,他們先讓受到了驚嚇的老人回去休息,等待後續的傳訊,畢竟他的嫌疑尚未完全洗清。
在和哥譚方進行一係列充斥著官僚主義和形式主義的對接以及順帶確定之後的合作方向之後,迪克就這樣帶著一絲憂慮地回到了韋恩大宅,他位於哥譚的家。他和提姆抱怨了案子——其實案子的部分遠不如雜事的部分讓人煩心。他在吃過夜宵後,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覺,又精神飽滿地在晚上給蝙蝠俠代了兩個晚上的班,並在一個清晨時分倒在了床上——
十分鐘後,他被一通緊急來電叫醒。
“出大問題了,迪克。”
來電的是一個熟悉的女聲。
熟悉到迪克格雷森瞬間清醒過來,他從床上坐起,窗外是泛白的天空,黑夜撤走了網,卻尚未來得及帶走月亮。迪克神情凝重地握著那通電話,他還沒來得及去撿不小心從床上掃下去的史努比玩偶——
“亞當喬伊斯在昨天傍晚出門,至今未歸。”
芭芭拉·戈登,整個蝙蝠係中另一位以情報和電腦技術見長的成員,在快速過了所有路段的監控後,如此說到。
……
“本來,他的嫌疑是可以洗清的。”迪克說,語氣有點無奈:“他將房子出售出去的時間更早……中間也完全沒有回過布魯德海文,他的行程非常固定,左鄰右舍都能證明他每天早晨會出門打理花園,偶爾出門散步,大部分時間會呆在家中,他的所有出行記錄我們都調查了,沒有出城記錄。”
雖然埋屍地點並不是第一現場,所以一切還有待調查——可亞當喬伊斯說跑就跑了,案情瞬間因此急轉直下——!
“也不一定是跑了,也可能是被綁架——或者被凶手脅迫。”提姆說。
大偵探不在家的日子,奇形怪狀的案子都奔著出來了。雖然沒人會承認自己沒法解決這個,不過,最近事情是不是略多了一點?傑森盯上了一個渣滓富二代,達米安還在追查盧瑟和刺客聯盟在搞什麼幺蛾子,他在調查小醜幫。至於迪克?他在選擇當警察的時候就該看到這種未來了——夜班和神經病打交道,白班和小偷罪犯打交道,沒得閒!
在提姆還在思考問題的時候,迪克接著他的思路走了下去:“……也有這個可能,那就更要找到他了。”
提供給迪克喬伊斯跑掉了的情報的人是芭芭拉,這到底是一次聯合行動——沒錯,之前不知道是誰提出需要布魯德海文和哥譚警方深入合作共同打擊犯罪,翻譯成人話就是:你們哥譚的犯罪分子成天往布魯德海文跑,你們就沒點表示嗎雲雲。
哥譚能有什麼表示,哥譚一年要被炸個兩三次,要是真的跑掉幾個棘手的犯罪,倒是減輕壓力了——隻不過,這話終究不能那麼講,於是就有了一些名義上的聯合行動,至於實際情況,隻能說那要複雜得多。
相比起普通的警察,乃至真正積攢了人脈的老警探,義警還是有點彆的門路可走的。迪克很快選定了隊友,也就是同為義警、還有一手出神入化的黑客技術、且在哥譚警局擔任顧問的蝙蝠女,芭芭拉·戈登。兩人一拍即合,發揮出了少年時代並肩作戰的默契——
“哼,結果還不是讓人跑了。”
達米安說,他抱著雙臂,面無表情地抿著嘴唇。
迪克好脾氣地笑了笑,用了一個彆的話題把這事兒岔過去了。
這件案子的不合理處相當之多,他總覺得漏了點東西……芭芭拉的黑客技術毋庸置疑,和提姆不相上下,她拿出的總是最好的。一個普通老人,又如何憑借自己的本事在深夜——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呢?
……
有時候,布萊雷利總會在夢中墜落。
欲望是物質的抽象,夢境是欲望的抽象。話雖如此,盼望著弗洛伊德帶著他那套狗屁理論滾蛋的心理學家還不少呢!人分不清自己是否在做夢,於是就在無儘的迷宮中為一件又一件的荒謬做出證明。鬨鐘的指針倒著行走,當月亮以煙霧的形態升起,新的一天以舊客的模樣從四面八方奔向一同一所房子,鷺鳥一頭紮進了積在田野中間的水潭,在深澈的、清亮如鏡的世界中振翅高飛,厚重的、磅礴的鐘聲回蕩在群山之間,他縱身一躍,從地面開始墜落,最後落到高聳入雲的、樓牆古樸的修道院頂端。
……他將一直墜落,直到溺死在雲層裡……
藍色的眼睛終將還給藍色的天空,就像微不足道的水終將滴入浩瀚的大海……
布萊雷利驚醒的時候,窗外正醞釀著新一輪的雨。
雨、雨、雨,讓人心煩意亂的雨!伴人長眠的雨、逼迫人傾聽的雨。像一個永遠處於憂鬱之中的國王,每日喋喋不休著陳詞濫調。布萊雷利不知道什麼時候在沙發上睡著了,四周漆黑一片……然後,一片溫柔的燭光從遠處飄了過來……像夢裡才會出現的場景,布萊雷利一半的思想在試圖繼續證明現實與夢境之間的神秘公式,另一半思想則懶洋洋地翻了個身……
“怎麼了?”他從沙發上坐起來。
“阿爾塔蒙去看了,不知道是我們這邊的電路問題還是片區停電……唉,這邊好像時不時就會有這事。”
夔娥把蠟燭往桌上一放,然後挨著布萊雷利坐了下來。
她提前把充電設備摸了出來,以防萬一。但說實話,現代人多姿多彩的娛樂方式大多來源於連接一切的互聯網,一旦遇上諸如停電、斷網這等事情,豐富到忙碌的生活就像被摁下了暫停鍵,一切都戛然而止啦!所有鮮亮的東西都在飛速褪去,露出了一個隻有月光的夜晚……一個闃無人聲的、彌漫著古舊氣息的夜晚……
兩個人無所事事地各自刷了幾遍手機,然後又不約而同地把手機放下。
“有點餓。”夔娥說,“好想點個外賣。”
“我覺得,”布萊雷利提醒她:“就美國這個配送效率,你大概得到明天才吃得上,而且我還嚴重懷疑,外賣員會死在路上。”
夔娥:“……說得也是。”
到底還是哥譚的夜晚太離譜了。白天還是個正常的城市,一到晚上,另一個世界就悄無聲息地將白日的熱鬨與繁華取而代之。冷峻的、無情的、殘酷的,幫派林立,劫匪、殺手、神經病就藏在某個陰暗的角落,隻有野貓的眼睛忠實而完整地目睹了一切。
當然,最大的罪惡可不在那些醃臢的暗巷!而是被金碧輝煌、觥籌交錯的華美給掩蓋了……夔娥跟著布萊雷利過情報的時候,不得不承認,到了美國,總還是能刷新閱曆的。
“那聊點什麼吧,不然我總想著吃的……”她拖長了調子。超乎常人的身體所伴隨的超乎尋常的消耗,都是合理且必然的。熟悉的饑餓感從胃部出發,總有一天會抵達四肢百骸……
她想起在很早之前,莫約是她的少女時期,她就乾過類似的事情,當時的她是多麼的天真,竟認為隻要減少進食,就能遏製那種狂躁到令她自身都心生恐懼的欲望——暴力。
“冰箱裡沒存貨了?”布萊雷利說,他當即要起身去看。夔娥拉住了他的衣擺,讓他老老實實坐下。
“有,明天的……早飯。”她語氣飄忽,言下之意是這點根本不夠,吃了更餓,還不如留著明天早上墊一下。
“是我疏忽了。”布萊雷利說,他太專注案子了——之前他明明可以再次出門的時候順便捎物資回來的。
“阿爾蒂亞還沒回來嗎?我給他發個信息……”
夔娥指了指桌上屬於阿爾塔蒙的手機:“諾。”
他總是不愛用電子產品。
“……我去出去買。”
“太麻煩啦。”夔娥說,“我還好,反正沒什麼事情,明天再說唄!”
布萊雷利隻好依著她開始了沒話找話,不過,他確實有一件很好奇的事情:“你從哪翻出來的蠟燭?……還有這個燭台?手電筒呢?”
“沒買……誰知道會停電啊,隻能回頭再備上了。”
茶幾上擺著的是一盞銀製的枝狀燭台,模樣古舊,隱約還能看到上面的鏽跡;固定蠟燭的凹槽一共有三個,不過此刻隻有兩隻蠟燭被放了進去,一高一低地燭光相互對立,滾燙的蠟液緩緩下滑,落到中間的十字上……
“從櫃子裡翻出來的,不知道哪個年頭的東西了。”夔娥說:“看上去像個古董。”
“嗯?我看看。”布萊雷利來了興致,就把燭台端了起來,摸了摸材質,看了看花紋
“年份可能有點久遠,但估計最早也就是二十世紀的產物……不算值錢。”
倏然間,布萊雷利一下子想起了方才未儘的夢。然而,這樣走馬觀花、光怪陸離的記憶總會在醒來時碎得不成樣子,一部分被遺失在了夢裡,等待浮現在下一個不相乾的夢中,一部分就這樣被偷渡到了現實。他抓著最後那一塊,冷不丁地想起從前。也就是他那好壞半參、懵懂無知的童年。
那時候的布萊雷利經常跟著監護人東奔西走,從川流不息的都市到寧靜祥和的小鎮,上午還凝望不列顛的濃霧,下午就能擁抱到塞納河畔經過的微風。那時的他像隻頭次遷徙的候鳥,隻知道遵循著某個目標前進,不過,旅途中偶爾會有短暫的停留——少則幾天,多則一兩年。
當時他們在意大利南部的一個小鎮落腳,租下了一個帶庭院的老舊房子。沉睡在寂靜夏日的門扉被推開時,還以為自己尚在十九世紀。他記得附近的山巒,還有位於兩公裡之外的修道院……這種帶著十字的燭台,他也隻在修道院見過。
布萊雷利稍微給夔娥提了一點。夔娥邊聽邊點頭的時候,突然想起來以前看過的電影情節。
“在停電的夜晚翻出來一個帶十字的物品……哪裡怪怪的。”
她本意是想吐槽一些西方的驅魔電影來著,她是東亞人嘛!要get到基督世界觀的那種恐怖氛圍還挺難的。還沉浸在回憶裡的布萊雷利不知道理解到了哪去了:“嗯……帶十字而已,畢竟隻是上個世紀的工藝品,總不能真的那麼湊巧就找出來一件什麼聖物;再說,聖物這東西大部分都是假的。據我所知,一些教堂裡供的也是假的——唔,不過這個要看聖物的定義,如果隻是‘某個被封聖的人物使用過的物品’之類的,倒是有很多真品,但是驅魔的功效就幾乎沒有了……”
“也是,再說這房子又沒有……”夔娥下意識地接了一句——下一秒她猛地反應過來,似乎,好像,這個房子確實不那麼“乾淨”來著。
一道閃電劃過,照亮了兩人的面龐。
在門窗緊閉的室內,原本還算明亮的燭光明明滅滅,隨即就在他們的注視下,悄無聲息地熄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