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單來說,他當時扯了一大堆。”回想起這一切的提姆攤開手:“很拙劣。大概是他想先給我灌輸死後世界最美好然後再做一些挑撥——諸如我父母不愛我,隻有死後的父母才會愛我之類的然後趁機誘騙我去自殺雲雲……”
“這套各種教派都講爛了。”傑森銳評:“然後呢?不過說真的,這套雖然沒新意,但確實很有迷惑性……”他想是想到了什麼一樣,嗤地笑了一聲。
完全知道這人在想什麼鬼的提姆扶了扶額頭:“……我沒上當,不如說當時就覺得很奇怪……好吧。我承認我一開始以為他是遭遇了什麼不幸,想幫助他……”他說:“但我想不出來他有什麼可以傷心的。”
縱使——好吧,七歲的提姆必然不可能有紅羅賓那樣堪稱bug的思維能力,但最基本的邏輯運作已然能在他的腦海中跑動起來。一個父母雙全、甚至對其多有溺愛、看上去也不曾經曆一些重大挫折的……富二代,到底有啥理由尋死覓活的?
誠然,現實裡誰也保不準一個光鮮亮麗門面的背後到底藏了些什麼,年幼的提姆就因為邏輯被卡而放棄這項助人活動並專心企圖思考出一個滿意的答案時,小洛夫齊頓見提姆遲遲不肯上當便很快就放棄了,這件事就此被揭過。
“……其實現在想起來,我大概當時已經得出了結論——也許是因為一些原因忘記了,又也許……”
正如福爾摩斯對直覺的解釋,基於腦內信息處理速度過快的原理,某些看似靈光一閃的想法,實際上是潛意識中積累到了足夠的信息——並加以分析後送到了人們面前。
儘管也許……確實存在一些反常識的直覺怪人,不過就提姆來說,大體還在上述範圍內。
傑森把提姆的話仔細琢磨了一遍,很快得出了結論:
這完全就是一個被寵壞了的、自私自利的公子哥。而且有點小聰明——這點倒是罕見,自私的人很多,自私卻又聰明的家夥可不常見。傑森在跟著布魯斯入行義警前就已經淺淺看到了人性的險惡、不可捉摸以及反複無常,對於——哥譚的富人階級更是如此,你總不能指望個個都和布魯斯韋恩一樣……妄圖做出改變什麼的。
這是個充滿了黑色笑話的地方,傑森無比確信這一點,不論是草包的皮囊下藏著一顆英雄心,還是懸壺濟世者實際上戕害的性命不勝枚舉——這種帶著怪異反差的玩意,仔細想想還挺膩味,這像拆盲盒一樣,從俗套的故事裡拆出了更俗套的故事。他倒是也不嫌棄,而是拿起一塊薄餅,哢嚓哢嚓地咬作幾截:“行吧,散播惡意取樂的人——”
提姆德雷克看了他一眼。
無聲地、眉頭緊蹙地、又飽含未儘之言——
你知道我不需要——
哦,彆那麼說,我才不會為了你去摘掉彆人的腦袋,那是他罪有應得——
“……你們在乾什麼。”
一道聲音陡然插入了僵局之中。
穿著一件黑色外套,看上去像是被廚房的香味吸引而來的少年抱著雙臂,他靠在廚房的門框上,銳利的眉眼裡帶著一種說不上來的傲氣。
“嘁,”傑森突然靠回椅背,他好像嘀咕了兩句什麼,然後端起面前已經冷掉的意大利面:“吃飯,你沒長眼睛嗎?”
在達米安口噴毒液——或者動手之前,提姆頭疼地喊停:“有事吃完再說!鍋裡還有。”
達米安從大都會回來的當天,傑森像來時一樣,騎著他的機車駛離了大宅。
冷風凜冽,他掐掉了掛在身上的竊聽器,決定速戰速決。
首先——讓他看看,這個自私自利、冷血而且慣於偽裝的垃圾,到底還做了什麼,以至於這份延續了數十年的追凶請求能被送達到他這裡——
……
布萊雷利拉開車門時,埃爾頓正巧就著車內昏暗的燈光看著什麼東西。他的右手搭在手刹旁,指尖星火明滅。在察覺有人來的瞬間,他第一反應是把手裡的東西塞到了座駕和車門的縫隙裡,然後才把煙摁進煙灰缸。
警探咧嘴笑了笑:“抱歉。”他連忙把車窗搖下來,讓煙味散出去。
布萊雷利點點頭,他坐上車,地下車庫的隔音顯然做得不錯,隔絕了狂風驟雨,隻留下空曠的沉寂。
埃爾頓從車頂的擋板裡抽出了一遝資料。
“關於最後的那位受害者,我讓我一個助手去調查了……”他調節了一下開關,儘量讓燈光明亮,有限的暖光卻讓一切局促起來……
“助手?”
“對,我的一個同事,可信。”警探說:“……乾這行,多少要有點彆的手段,不是嗎。”布萊雷利注意到他的右手抽動了一下,他不動聲色地接下話茬:“線索呢?說說看。”
“當年的哥譚並沒有完善的城市監控係統,那個時候也是動蕩,失蹤案層出不窮,見報的和不見報的。”埃爾頓說:“要從這方面下手不太現實。”
布萊雷利點點頭——看來警探多半已經在這方面下過功夫了,他不是個急躁的人,於是繼續問:“除此之外?”
“當天醫院的檔案上——包括前後我都看了,沒有這樣一例急診。”埃爾頓繼續說:“不過我這邊通過查閱醫院存檔的人員名單,找到了幾位當時就職的……員工。”
本著不放過任何線索的原則,埃爾頓幾經周折聯係上了當年就職的醫護——這裡頭很大程度上都是看運氣,在管理混亂的年代,值班表並不完全可信。當時的哥譚綜合醫院——也就是托馬斯韋恩就職的那所醫院約有數千名醫護職工,是哥譚醫院二十一世紀經曆重組前規模最大的醫院。要精準地從中找到他們需要的人,也相當耗費精力。
在這其中,還涉及到一個不算大眾的數據統計事實——美國醫生的平均壽命普遍比普通人少十年,考慮到這點,埃爾頓幾乎拿出了年輕時候的勁頭:誰曉得再晚兩天,那些本來就沒剩多少的老頭老太太又得走多少個。
“完全是運氣。”作為調查的事後,也就是“現在”,埃爾頓感歎道:“有時候,要搞下一個大案,也是需要那麼一點這玩意存在的……我們不上賭/桌,卻也在扮演賭/徒。”
這份幸運以一份簡記的形式落到了布萊雷利的手裡。
亞當·喬伊斯,1980-1999年任職於哥譚綜合醫院,不過他既不是醫生,也不是護士,而是在醫院中擔任清潔工。
那是1983年的一個春夜。在大部分人的回顧中,1984年的春季唯一給曆史留下的大眾記憶就是美國大使館發生的爆炸案,然而,更多不為人知的瞬息裡,小齒輪夾在大齒輪之間,同樣有著推動曆史走向的力量。
“那是個有點頑固的老頭。”埃爾頓警探說,他發動了車子,在駛出車庫的同時打開了車燈,升降杆費力地抬起,他們面前是一如既往的雨幕。
“……”布萊雷利沒搭腔,他把簡報反反複複看了幾遍,上面寫著亞當·喬伊斯的生平:哥譚人,早年輟學,在加油站工作過。後來又到醫院擔任清潔工。省略一些遊手好閒的日子後,這位平平無奇的哥譚市民最後選擇娶了一位來自鄰市的妻子,並在那兒居住了近二十年。期間與妻子生育了一子,後來兒子因意外亡故,而他的妻子翠西·喬伊斯也於兩年前去世。
不知出於何種原因,這位一生庸碌又多舛的老人最終選擇賣掉了位於鄰市布魯德海文的房子,回到了哥譚。
布萊雷利曾經聽夔娥講過,在她生長的國度,有一個類似四季輪回的論調,樹木生長出枝葉,而枯黃的枝葉最終會落回樹下,重新成為樹木的養分——似乎寓意著人終究會回到家鄉。
隻是,對於喬伊斯——他也許試圖像逃離詛咒一樣逃離過哥譚,最後又無可奈何地回到了這裡,就像詛咒本身被印證。這麼看來,這和夔娥所描述的那種眷戀完全不同——不過,布萊雷利承認,他對這塊的了解不多,所以感受上難免有誤差,因為儘管有著完備的社會關係,他其實並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故鄉。
“我去找過他幾次。”埃爾頓警探說:“他今年七十歲,獨居,性情不算古怪,我一開始隻想詐一下他——關於1983年,關於托馬斯韋恩的事情,他的態度很耐人尋味。”
“也就是說他知道什麼,但是不肯說。”布萊雷利說。
托馬斯韋恩同樣死於1983的年的四月,作為茶言飯後的談資,幾乎無人不曉,可老人閃爍的目光讓這位經驗老道的警探立馬有了判斷。
“——1983年,您知道我想問的是什麼吧?”
“不,我不知道。”喬伊斯說,他當時正越過警探,看著廚房裡的花,他似乎想以此來掩飾,讓人以為他正在注視著埃爾頓的眼睛。
“沒人會不知道韋恩醫生的死。”
埃爾頓說:“您也知道,所以您不知道的事情不是這個。”
“……這就是你非要帶上我的原因?”布萊雷利歎了口氣:“我去扮黑臉?認真的?”
“在以前,我都是搶著擔任‘壞警察’的那個。”埃爾頓哈哈一笑:“我還有斯威夫特,我們年輕的時候都不愛當‘好警察’,結果這差事就總被推給詹姆斯。”他說:“……我是個大老粗,我有自知之明,這要是個毛頭小子,或者那群把小醜當偶像的混混,”他在說“小醜”這個單詞的時候,咂了咂舌,好像在驅逐什麼不吉利的東西:“我有一套自己的方法,但這對一個老人行不通,但是你……”埃爾頓看了一眼布萊雷利。
……行吧,你直說你不好對老人暴力威懾不就行了。
他們開了半個小時的車,其中有十分鐘堵在路上,幸運的是,這隻是普通的堵車,而不是又有什麼犯罪分子跑出來了。
看著警探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布萊雷利隻覺得離譜。
……還是那句話,哥譚,恐怖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