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 6 章(1 / 1)

中介弗蘭克·雅克賓按照約定前來。據他所說,這間房子最開始原本是一位姓溫伯格的猶太人的資產,後來他離開美國去了歐洲,這裡就交給了他的遠親——也就是一家德裔美國人居住。再後來,這一家子似乎是出了什麼變故,夫婦同樣搬離哥譚去了歐洲,隻留下一個老人,而在老人死後,這裡就一直是對外出租狀態。

“在你們之前有過兩任租戶。”弗蘭克說。

然後這兩任租戶都死於非命。布萊雷利在心裡補充道。

屋子出乎意料地乾淨,至少在表面上,你看不出有什麼不對勁。三室一廳,廚房盥洗室一應俱全,還有個陽台,唯一的缺點就是背光。布萊雷利一邊盤算著把省下來的房租去買烘乾機,一邊聽著中介儘心儘力地介紹這裡的好處。

房子內的布置齊全,就是古舊。櫃子、沙發、桌椅都是上個世紀的老物件了,粗略看來還可以。他們跟著中介參觀完客廳——這時候阿爾塔蒙剛從廁所那邊繞回來,衝他搖了搖頭。

布萊雷利若無其事地和弗蘭克聊天,說是聊天,其實就是在暗中壓價。並且試圖找出點顯眼的紕漏……比如,某些沒處理乾淨的暗紅印記,可直到參觀到第二個房間,他也沒發現灰塵和黴菌以外的東西。

處理得真乾淨。他挑了挑眉,順手打開了身邊的衣櫃——

“等等!”弗蘭克高呼,但已經來不及了——他連忙衝了過來,然後看到了空蕩蕩的衣櫃。也就是說,裡頭什麼都沒有。

弗蘭克虛驚一場,然後開始找借口搪塞他剛才的舉動:“有些地方……有點灰塵,這是座有年頭的公寓了……我敢打包票,他幾乎和哥譚這個城市一樣古老,這裡離老城區的市中心很近。哦,總之,哪怕您看不上這裡,灰塵也不該是您今天唯一的收獲……”

這個有著一張方臉的胖男人說,他還裝模作樣地為布萊雷利彈了彈灰塵,看上去就像隨手拍了拍這個小夥的肩。

夔娥在旁邊幾乎快笑死了。

她滿不在乎地背靠牆壁,旁觀布萊雷利的各種小動作,沒有意外的話,他們確實是準備租下這裡作為臨時的落腳處……不過這中介也不老實啊,她想。

一直到逛到最後一間客房,都沒有發現什麼意外。

而誰也沒想到,這僅僅隻是個開始。

“……哇哦。”布萊雷利不禁發出感歎。

在一個軟裝主打複古的公寓裡,眼下的房間顯然更加——另類。

也不是說這裡就不複古了。布萊雷利跟著弗蘭克跨入房間裡,與其他——隻剩下兩三件大家具的空曠房間相比,這裡簡直布置精良。可以肯定的是,房間的原主人應當一位處於青春期的……女性。整個房間的布置相當——迷幻,紫藍相間的帷帳,正中心是一張鋪著拚貼印花床單的單人床,牆上貼著海報和照片,白色的台式電腦安靜地放在書桌上,桌子旁還靠了一把吉他;床頭櫃放著一台照相機,一台音響和一個長相奇特的玩偶,以及一張被框起來的合照。此外,這裡不乏一些意味不明的標語。雜亂的擺設很容易讓人借此在腦海中拚湊出一個模糊的形象,一個……曾經在此生活多年的剪影,一個世紀之交的幽靈,一切都被保存得很好,他們才是那些無意間闖入的人。

布萊雷利往前走了幾步,繞著床走了一圈,用來放書的櫃子上擺滿了磁帶和碟片,Twisted Sisters和Sex Pistols,還有貓王的海報。不錯,搖滾不死,隻是消逝。牆上或者卡紙上的標語——口號或者彆的什麼他不認識的樂隊名字到處都是。突然間,布萊雷利注意到——不如說是這些花哨裝飾物的其中一位在他扭頭的瞬間牢牢地攝取了他的目光,快得像列車脫軌,把才從飛機上生還的目光再次高高拋入虛空——

Even a pool of clear water is a little scary.But the world crowded... Mama.

真要是清水一潭也有點可怕。但世界擁擠不堪……媽媽。(注)

字母相連成筆直的一句話,宛若射出的子彈,在與他目光相撞的那一刻,貫穿了這年輕人深藍的瞳孔。

他踉蹌了幾步,仿佛靈魂被開了一個創口,頃刻天旋地轉——

“阿萊!”

有人扶了他一把。

阿爾塔蒙用手托著他的一隻手臂,冷冷地盯著……相框的地方。

“滾出來!”他威脅道。

一直沒踏進房間的胖男人——打了個寒顫,就差拔腿而跑了,但被夔娥攔住了去路。

平靜的房間霎時間如狂風驟雨,東西劈裡啪啦往下掉。阿爾塔蒙壓低身子,咒語辭令已經含在舌尖——

“等等、”布萊雷利說:“該死——我現在有點暈,彆轉了……彆轉了,我說都給我停——下!”

這真是個諸事不順的日子。

事件不好好呆在時間裡發酵,反而像個炸彈一樣接二連三爆開,在布萊雷利吼出那句話後,異動就這樣平白消失了,除了掉下來的幾碟磁帶,房間一切如常——就像剛才發生的不過是一場癔症,真實的情況是布萊雷利因為低血糖而摔倒,然後在須臾中做了個夢——開玩笑的。

中介似乎並不清楚實情,在被夔娥用槍口頂著頭的情況下,他也隻清楚這是棟不折不扣的凶宅,至今奪取了兩人的性命,至於具體發生了什麼,他說:“新聞上有說……我也隻是略微聽說過。”

他坐在沙發上,冷汗直流,不過,還算鎮定。嗨,在哥譚這種瘋子輩出的城市,你但凡想要在這裡討營生,不免要多個心眼,還得有點隨機應變的能力。

凶宅,一個噱頭,一種無形的謀殺方式,在租賃者與租客輾轉,卻不偏不倚向任何一方。他們中介也是憑本事吃飯的,大不了敗露了,舊的一走,總有新的肥羊上當。然而……

布萊雷利揉了揉眉心。

“簽合同吧。”他說。他收斂起一瞬間的疲憊,恢複彬彬有禮的神態,甚至親自送了中介先生出門——就像他對自己做的那樣,為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塵。

“今天的事情說出去對誰都沒有好處,雅克賓先生。”他悄聲在中介耳邊說,“回去好好睡一覺……慶祝一下這單,然後忘了這一切吧。”

他的聲音溫潤,帶著一點沙啞,但其中卻莫名透出了一絲……冰涼。接著,有人在弗蘭克眼睛處輕輕撫了一下,弗蘭克記得自己握緊了帽子,然後行了一禮……他用矮胖的身體在樓道裡穿梭,腦中是一片迷霧。他拿著合同,高興地邁著步伐,他想,他得買一瓶紅酒,回家同妻子好好慶祝——他走到出口的時候,已經忘記了那三個租客的樣貌,隻記得辦成了一樁難事。成群的烏雲終於慢吞吞地挪開身子,露出紅色的晚霞。他帶上帽子,沿著街邊離去……

打發走中介後,他們暫時將有問題的房間鎖了起來。阿爾塔蒙用手探了探布萊雷利的額頭。

“沒發燒。”他說,他看了一眼那扇白色的房門。“現在怎麼辦?”

“你們怎麼看?”布萊雷利問。

“哈?怎麼看……一般來說,如果有作祟的靈體,不都是在半夜之類的弄出動靜嗎?”夔娥思考著:“按照一些……他人的總結,凶宅最致命的地方就在於,他會讓你潛移默化地接受這裡,也就是說,一開始可能不會有什麼,人們總是不願意去相信一些怪力亂神的東西。”

“接下來,屋子裡會逐漸變得很奇怪,物品挪動、聲響和哭泣聲,還有做噩夢啦之類的,還會看到靈體,狀態越來越差,但始終不會想著搬離,因為這個時候已經被影響得很深了……就這樣直到死去。”

“一開始就暴露存在……是因為阿爾塔蒙嗎?”她猜測。

“我覺得不是。”阿爾塔蒙說,“……它似乎並不是因為我才產生靈騷,阿萊進去的時候就已經……有些奇怪了。”

“而且我現在身上並沒有攜帶彆的靈體之類的……理論上不應該啊,唔。”他陷入沉思。

夔娥抱著雙臂,靠在牆上。

“怎麼感覺那麼不對勁呢。”她總結道。

“再看看吧。”布萊雷利揉揉額角:“先收拾一下行李。真奇怪,我可是很好奇,能有什麼靈異事件會衝著我來。”

最後決定阿爾塔蒙和布萊雷利一間,夔娥單獨一間。房間已經打掃得差不多了,他們隨便去一家酒吧吃了點晚飯,之後阿爾塔蒙在房間裡外都布置了簡易法陣。

懼怕——倒是沒有多少,一點小打小鬨而已,夔娥對西方的鬼怪一直沒怎麼害怕過,特彆是有些怪還是能物理攻擊的;阿爾塔蒙也不是第一次對付靈體了,隊伍裡有個魔法係的好處莫過於此。

“而且這裡的惡意並不強烈。”阿爾塔蒙說,這也是為什麼他們最終選擇租下這裡,當然,強烈也沒有什麼問題——強硬一點的手段也是手段。

可壓在布萊雷利心頭的疑惑始終沒消失,不如說,懷疑的種子會自己找到生根發芽的機會,隻是現在還不到顯露的時機……

不是針對這座凶宅,也不是針對那所謂的靈體,從更早以前開始就存在著的,那種若有若無、卻始終不能被捕捉到的,失控感——

他虛虛地掩著嘴,決定再等下去——等到抓住那個關鍵的瞬間。